作者:一口香
这几个地痞重伤之下似乎连脑子都迟钝了,全然忘记了在律法里,他们的县太爷只有建议量刑的权利,没有判刑的权利。他们的判处结果是要衙门里递交上官审核的!刚才陆主簿的话里漏洞太多,他要是真的这么干了,他的官途也到了尽头了!
但是,谁让他们现在脑子转不动了呢?
莫磐请来的状师在旁边感叹道:“流放确实有些重了,但若是从犯非是主凶的话,量刑万不会如此酷烈的。”
此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个瘦高个的地痞突然挣扎着喊道:“我招,小民都招,我等不是主凶,我等是受人指使,堵截莫秀才,也并不是要加害于他,只是言语调戏一番……我不是主凶,我不认罪!”
陆主簿倏地转身,严厉的盯着刚才说话之人,让他从实招来。心想,刚才不枉他们一唱一和的预热这一番,这个故意行凶案,这才开始呢!
六个地痞招的很顺当,众口一词的指认马琼就是他们的主谋,而他们只是去给他敲边鼓吓唬人的,并没有想要出手害人。
陆主簿:“为何最后去围殴莫秀才?”
麻子脸:“莫秀才武功了得,只一个照面就放倒了马琼,我等,我等受激,忍不住就出手了。”
陆主簿:“也就是说,你们承认自己一众围殴莫秀才了?”
麻子脸哆嗦着身子,哑着嗓子道:“承认!”
陆主簿:“签字画押,等候发落!”
麻子脸颤抖着唇问:“大人,草民……”
陆主簿正色道:“尔等罪行,自然按照大周律依律处罚!”
麻子脸松了口气,知道他们不会被‘私刑’,放松之下,签字画押之后,再也受不住此等折磨,真的晕厥过去。
陆主簿摇摇头,拿着证词,开始连夜问话马琼!
三叉湾因盐场而得名!
流经此处的大河分支在这里汇聚,除了冲刷出了含盐量丰富的盐场,还汇聚了谋生的百姓民众在此,以制盐、贩盐、卖盐为生。
马家是三叉湾村里一户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家,世代靠着做散户贩卖些私盐为生,没饿着,但也没发了财。
马琼就出生在这样的人家里!他自幼聪颖,好读书,但他比读书更擅长的是溜须拍马走捷径。
顾问之就是他走的捷径。
他跟顾问之相视是在三叉湾的大盐场里。三年前,到扬州赴任的巡盐御史是顾家人,决定到扬州书院读书的顾问之自然要到盐场里见识一番。他们官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经过三叉湾的时候,引起了马琼的注意,高高在上的官爷他高攀不上,十几岁的小公子他还接触不到吗?他略施手段,引起了顾问之的好奇,跟他说上了话,马琼在这三叉湾附近,又是有名的‘读书人’,所以,一来二去的,马琼就跟顾问之混熟了,事事以他马首是瞻,鞍前马后的侍候。顾问之巴不得有个不请自来的人给他做小弟,不仅推荐他到书院读书,还与他做一些‘密事’。
这几年的巡盐御史换了几波,但每一人不是顾家人就是顾家的姻亲故旧,总之都与顾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顾问之作为嫡枝少爷,自然在这些人面前有着天大的脸面。
这巡盐御史的衙门看似设在扬州城里,但实际上,里面的人早就姓了顾!说的话还没有顾问之的小厮管用。
作为顾问之数得着的狗腿子,马琼家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两年眼看着就要起来了。谁知道,祸从天降呢?
此时,马琼听着陆主簿口里的口供,想着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的自家名声和亲人,知道自己这次已经在劫难逃!要是没有顾问之想要他命这件事,马琼自然期望也相信顾问之会想法子救他出去。
但是,现在呢?他冷笑一声,现在,恐怕顾问之巴不得他死在里面,好让他称心如意呢!
虽然,他不知道顾问之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杀他!
他正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将顾问之之前做的那些事都抖露出来的时候,就听有衙役来报,说:“巡盐御史府投了帖子,要给马秀才作保,希望县衙能让他们接了马秀才回去医治,等病情稍有起色,再问话不迟。”
陆主簿皱眉道:“老爷怎么说?”
衙役道:“县老爷说,按规矩马秀才是被告,且有确凿证词和证人在,在案情审理结束前,不可离开羁候所,但可允准探望,也不许苛待。现下已是深夜,县老爷请老爷先回去安歇,案子等明日再审不迟。”
衙役的话听在马琼耳中,他的眼里陡然亮了起来:巡盐御史府,是顾问之!顾问之要保他!
虽然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此人必有阴谋,但是,即便顾问之不怀好意,可能光明正大的活着,谁愿意受牢狱之灾呢?
跟那六个地痞一样的想法,马琼已经被莫磐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吓住了!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里,他先是重伤,再到生死门里走了一遭,这样恐怖的经历,已经超出了他年轻的心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他早就将他在书院里学到的律法全然忘记!
按照律法,即便他现在认了罪,那也是一个行凶未遂的罪名,而且因为最终受伤的人是他自己,最后可能只是打几板子了事,以他秀才功名在身的情况,是可以交银抵刑的。
现在,他惊恐之下,只靠本能行事了!
马琼本能的认为,莫磐不会轻易的放过他的。现今他名声尽毁,身陷牢狱,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大好时机,莫磐怎么会放过他?将心比心,他要是处在莫磐的位置,一定会趁此机会将侮辱自己的人按死,让他不再有出头的机会!
可是现在,有人保他,他求生的机会来了!
陆主簿看看精神焕发的马琼,心里虽然嘀咕他跟巡盐御史府有什么关系,但巡盐御史听着是个七品小官,却可直达天听!在这扬州城里算是顶清贵的官,无论是人家的官极还是官品,他都只有听命的份!
陆主簿没再说什么,甩袖回去了。
第38章
顾问之接到马琼被带走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听马琼被带走时的阵仗和准备完全的莫磐的时候,心下重重一惊,立马明白,或许,从一开始,事情就已经超出了他掌控的范围之内。
他也没耽搁功夫,直接吩咐一批人快马加鞭至扬州巡盐御史府拿帖子,务必将马琼先保出来,理由都是现成的:重伤不治,请求宽宥!
马琼知道他的太多事情,他可以死,但一定是死在他看见的地方!
他也知道人肯定是出不来的,巡盐御史府的帖子还没有那么大的作用!
他递上帖子只是在告诉马琼一个信息:他在努力,让他挺住!
也是在震慑衙门里的上下一等:马琼是他要保的人,诸位要做什么可得掂量清楚了!
他回去跟顾监院说了一句‘要保马琼’之后,就匆匆的带着人马赶去扬州城听消息,全然不顾身后已经脸色铁青的顾监院!
顾问之越来越狂了,连顾监院也一日比一日的不放在眼里!
巡盐御史府的帖子去的很快,也很及时,及时到在马琼决定反咬顾问之一口的时候卡点到来!
马琼给顾问之带了一句话:他不仅要清白名声,还要在三年后能成功参加举人考试,否则,他没了奔头,只好玉石俱焚了!
顾问之听到小厮的传话之后,怒气上涌,抬手一拳重重击在桌面上。可惜,桌子是质量上好的老红木实木桌,抬都抬不动的。顾问之一拳上去,桌子丝毫无恙,自己的手臂却麻了半边,接着就是钻心的疼痛!
顾问之一脸狰狞的对下面胆战心惊的心腹道:“答应他!”
一时有御史府的管事来请安,问他可否需要差遣,顾问之自去安排不提!
巡盐御史这个官在莫磐这里早就如雷贯耳——林如海将来就任此官,而且一任就是6年,最后‘捐官扬州城’,他怎能不知道?
但是,巡盐御史这个官对老百姓来说,离的太远了些。老百姓平日里接触的最多的,是扬州城的父母官,巡盐御史是管盐政和监察百官的,跟他们这些老百姓没啥太大的关系。
所以,莫磐虽然知道这个官职,但说了解,就太牵强了。他现在还没到接触朝廷官制的时候!
但有高素全和吴轩在,他也知道近几年历任的扬州巡盐御史总是和顾问之有些影影绰绰的关联。前者是个扬州通,在这扬州地界,似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后者家里也有盐场,每任巡盐御史的根底,吴家自然要打听清楚的!
自从上次蹴鞠场事件后,高素全和吴轩就给他说过一些顾问之的事,其中,现任巡盐御史跟他家有亲这件事就被他记在了脑海中。
莫家在扬州城里有宅子,只作为他们家歇脚的临时处所,平日里并不住人。
一整天里,莫磐都呆在扬州城里跟进案情,并未回家。
此时已经深夜,他正在等着陆主簿的审问消息呢,春分来报,说巡盐御史府里出了帖子,要保马琼!
莫磐沉吟半晌,对春分道:“走,咱们去会会这个马琼!”
扬州官衙羁候所里,马琼正在御史府的安排下大快朵颐。按理说,他这个伤,是不能大食荤腥的,奈何,他今日连番受惊,不喝上几杯酒,吃上几块肉,是不能抚慰他受伤的心灵的!
莫磐到的时候,马琼已经酒足饭饱。
莫磐看着仰躺在他给他买的那张大躺椅上消食的马琼,轻笑一声。
深夜里,这声笑回荡在空旷幽森的牢狱里,如鬼魅般惑人。
昏昏欲睡的马琼倏地惊醒,睁眼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牢房外面的人。
那个让他深陷此境的人,那个在黑暗中像是在发光的玉人,让他尝到了此生最辛辣的滋味!
马琼眼睛睁的圆圆的,牢牢的盯住牢门外的人,止不住颤抖的身子和颤抖的语音,无不显示了他此时的惊骇。
马琼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莫磐回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说罢还意有所指的扫了一眼桌上未收拾的酒菜。
马琼身子一个剧烈的哆嗦,涌上心头的是: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剧烈的恐惧让他的肠胃一阵痉挛,再加上之前的酒肉刺激和胸腹内伤,让他伏在地上不住的呕吐起来。
莫磐厌恶的躲开传来的酸腐臭味,拿出银两,去请衙役来给他收拾干净。
清空肠胃里的东西后,马琼脸色青白的缓了过来,莫磐一边看着衙役收拾残局,一边随口道:“你也真敢吃,就不怕是断头饭?你要是一命呜呼了,这事儿可就真‘干净’了。”
莫磐说的随意,听在马琼耳朵里不啻于晴天霹雳:不错,他马琼要是现在死在了牢房里,不正是合了那人的心意?他怎么就这么大意,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怀疑自己或许吃了毒药的马琼又趴在地上一阵干呕,除了一滩黄水,什么也没呕出来。
莫磐摇摇头,春分又给为马琼收拾残局的衙役一把钱,请他收拾完后,再端一碗清水来,给马琼压一压,不然,他家大爷还要怎么问话呢?
衙役端来清水,撒上香料除味之后,莫磐仍旧站在牢房外面,马琼却已经安静且清醒过来了。
被浓郁的香料一激,他的脑子似乎也灵活的转动起来了。
他将事情的始末重新理了一遍,发现,就律法而言,莫磐是奈何不了他什么的,他是被顾问之的狠辣和无情吓迷了心窍,才会落到此等被动的田地。明明,莫磐的事情和顾问之要杀他的事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只要他沉着应对,他现在应该是在家里养伤才对!
可现在,他人在牢房,生死已经被他人拿捏在手里,不是眼前这个就是送酒菜的那个!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稳住心神,问莫磐:“你想做什么!”
莫磐仍旧语气淡淡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想做什么!”他顿了顿,说道:“或者,我再问你一遍,马琼,你可想好了你在做什么!”
听着这句熟悉的问话,马琼眼神躲闪了一下,复又定定的盯着莫磐沉声道:“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莫磐不管他,只道:“你可想好了,在这里,你死了就是白死了,没人替你可惜,唯一挂念你的家人也不知道如何替你伸冤,你就甘愿如此不明不白的死?”
莫琼嗤声道:“谁说我就会死在这里?”
莫磐道:“你不是死在这里,就是死在那里,我以为你已经感受到了才是!”
马琼:……
马琼条件反射的张开嘴巴大口呼吸,就好像空气中有人夺走了他的呼吸一般。可实际上,空气味道虽然不好闻,但空气充足且顺畅,所以马琼只一个呼吸之间就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这样的反应却让他重新想起窒息的瞬间!
惊恐和害怕爬上他的眼睛和脸庞,他挣扎着爬到牢房边上,把住牢房的围栏嘶声问:“你可以救我对不对?你一定可以的,你一定可以救我!我可以给你当马前卒,我为你办事,你就一救我!”
一旁的春分嘲讽道:“我们爷可不用你这样的腌臜货!”
马琼目眦欲裂的瞪向春分:“你一介奴仆也敢……”
莫磐打断他的咒骂,说道:“我的确不与污秽之人为伍,你想凭此要我救你,是不能够了。”
马琼:“…你想要什么?”
莫磐:“问你几句话。”又道:“这几年,被顾问之害的学子都有谁?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马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