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吴大舅道:“好极好极,我看那湖里的荷花虽然还没有开,但已经打了好些个花骨朵了,配着岸边杨柳,徐徐春风,的确是可以赏一赏的好景致。两位大人,请吧?”
莫磐的提议,两人自然无意见。只不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经过一树牡丹花丛的时候,林如海往那花丛望了一眼,正对上三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只听一声稚嫩的惊呼,那开的正盛的牡丹花丛里立马有如进了三只打架的野猫,扑棱了半天,众人只见阵阵花丛摇曳和‘唔’‘啊’‘你踩我手了’的小孩声音,却总不见人出来。
莫磐扶额,三两步走到已经倒伏了好几株牡丹花的花丛中,一手一个拎了出来,众人一看,正是莫狸跟莫鱼兄妹两个。众人再朝花丛里看去,另一个也总算冒出了头,只身上占满了潮湿的泥土跟草叶子,不是莫松是谁?
仨小孩躲在牡丹花丛里偷听被当场抓包,都有些蔫头蔫脑的,一副对他们大哥很是害怕的样子,看的大人们着实有些不忍。
吴大舅弯腰把莫松也抱了出来。
莫松不满道:“大舅,我身上都是土,快放我下来。”
吴大舅从善如流的把他放在地上,拿巴掌在他身上随意的拍打起来,没几下,就把他身上的泥拍了个七七八八。
吴大舅明知故问:“你们三个在这里干嘛呢?”
莫松道:“跟妹妹抓蝴蝶呢。我们没想听你们说话,谁让你们离我们太近了呢?是吧猫儿。”
莫狸理所当然道:“自然,咱们蝴蝶正抓的好好的,你们非得在这儿说话,都吓走了好多只漂亮蝴蝶呢。”
小鱼儿也乖巧的把手里一只嫩黄翅膀的蝴蝶给莫磐看,软乎乎的说道:“大哥哥,你看,这只蝴蝶多漂亮啊,本来还有一只翅膀上带黑点的,被叔叔们说话吓走了。不过,小鱼儿还是抓到了这只最漂亮的,送给大哥哥好不好?”说罢还拿她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真诚’的看着她最喜欢的大哥哥,以证明她是最乖的好孩子。
众人都满脸兴味的看着莫磐,看他怎么做。
莫磐手里还提着两个小孩。两个小孩身体都是不怎么壮实的,拎在手里倒是不重,不过,小孩子做错事,该罚还是要罚的。
莫狸何止是了解他大哥。他见莫磐唇角一勾,就知道这是他大哥出手的前兆,所以,他脚刚一着地,就立马开跑,可惜,他人小腿短,只跑了两步就被莫磐长臂一伸,抓了过来‘啪啪啪’三下拍在屁股上。
小鱼儿也是个机灵的,她见她大哥哥正在对小哥哥下手,顾不上她,就聪明的朝与她大哥哥相背的方向跑。但是,她的小腿更短,还没冲刺起来呢,就被手快的莫磐抓了回来,同样‘啪啪啪’三下的拍在小屁屁上,只不过相较于莫狸,下手轻了些。
莫松早见势头不对就跳上了离他最近的一颗大树。但是,同伴已经沦落敌手,他自己跑路的话是不是太没手足情谊了?
莫磐朝他勾勾手指,莫松踟蹰了一下,到底是满脸英勇就义的乖乖回来受罚。
同样‘啪啪啪’的三下后,三小只排排站的低头在莫磐面前认错。
莫磐道:“你们错哪了?”
莫松泱泱道:“我们不该偷听。”偷听是小人行径,他哥教过他们的,这次是他们明知故犯,活该被打屁股。
莫狸接着道:“被发现了还推脱。”他哥教过他,既然做了,就要做好首尾,不能被发现,要是被发现了,即便是情有可原,那也是要受罚的。他既然决定来偷听,就应该掩藏好行迹,杜绝一切被发现的可能。唉,这次小鱼儿被人吓到是个意外,下次一定要准备的更妥当些才好。
小鱼儿抽泣道:“我不该出声被你们发现的,是我连累的二哥和小哥。”说罢还悄悄瞪了林如海一眼,要不是这个叔叔突然看过来,吓了她一跳,把她吓出了声音,他们怎么会被发现?
林如海对小女孩奶凶奶凶的眼神看的直发慌,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
原来,莫松跟莫打算潜伏到花丛里偷听的时候,正巧预见小鱼儿来找兄弟俩玩,既然遇到了,就没有不带着她的道理。索性那几株牡丹花长了好几年了,最矮的也都到人的大腿,最高的那株直接就到了人的胸口,又是枝繁叶茂的,藏他们三个小孩根本就不再话下。
一时间,除了早就知道他们要来偷听的莫磐,其他三个大人竟没有丝毫察觉。
莫磐看向早就被他利索的打孩子的行为惊呆了的两位‘大人’,不好意思的笑道:“舍弟舍妹顽皮,让两位大人见笑了。不过,他们就是小孩子心性,见两位大人实在平易近人,便好奇心重了些,看在小子已经惩罚过他们的份上,两位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们吧。”自家孩子自家心疼,他态度既已拿出来了,也希望他们能一笑而过。
陈世兴笑道:“磐儿真是家教严厉。咱们既然站在人来人往的庭院里说话,自然是不怕人偷听的。况且,小孩子嘛,哪有不淘气的?我家里那两个小子,淘起来还不如他们呢哈哈哈”。
林如海也道:“小孩子能玩能闹是好事,纵是有错,好好说些道理与他们听就是了,何必上手打他们?”他听着这几声毫不留手的‘啪啪啪’声,心里可真不是滋味,孩子是得好好教育,但怎么能下手打呢?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莫磐对三小只道:“既然两位大人不追究你们,今日这事就算过了,以后再不可如此无状行事了,知道吗?”
三小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齐齐应道:“知道了~~~”
莫磐暗笑,个个都是小机灵鬼,知道如何才能博得大人的怜爱。
他板着脸道:“行了,去找母亲换身衣服,看你们脏的都成野孩子了!”
三小只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远了。
吴大舅在他们身后扯着嗓子喊:“跑慢点,仔细跌破了皮,晚上哭鼻子。”
吴大舅笑呵呵的对陈世兴和林如海道:“要我说,棍棒底下出孝子,老话再没错的。看看咱家这几个小的,皮实吧?揍多了,就知道好歹了呵呵呵呵”
看着林如海慢慢变黑的脸色,莫磐忙一边挽着吴大舅的臂膀走在前面带路,一边招呼陈世兴和林如海去湖中亭遮阳。
莫磐轻声对吴大舅道:“大舅,您适可而止啊,别撩虎须惹怒了老虎,吃不了兜着走啊。”
吴大舅不甚在意道:“没事,他们这样的大人物,要衡量的事多了去了,轻易不动怒的。再者,大舅这是在替你试探他的底线呢,看看他的忍耐点在哪里,你也好行事不是?”
莫磐不赞同:“不用。我要是想从他那里获得什么,自会拿相等的去跟他换,又何必考虑他的底线。大舅你别弄巧成拙了。”
吴大舅啧啧两声,只得答应:“好吧,我不去惹他。但他要是来惹我,我可不会留手的。”
莫磐笑道:“自然。”
第71章
江南天气暖的快,向来有人间四月芳菲尽的说法。
三月中旬,虽然只是初夏,但一向被精心打理的莫家庄子里,就已经可以预见四月份色彩浓烈的光景了。
莫家庄里的产出和建筑格局,都是大湖为中心建造的。
这片大湖,在莫磐接手的时候,原本是一个快要干涸的小水塘,现在,经过莫家庄多年的开挖扩建,已经是一个相当可观的大湖了。
大湖里自然是种满了荷花莲藕菱角等水生植物。天气刚转暖的时候,莫家庄的佃户们就来挖走淤泥,疏通活水,再重新种上新鲜的藕种,就可等待新一年的收获了。
也就一个多月的功夫,湖面上就荷叶田田,花苞尖尖了。那红的粉的大的小的花苞,直挺挺的立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已经初露盛日芳华。
四人沿着湖堤小路边走边欣赏着这里的湖光山色,陈世兴不由诗性大发,张口吟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等到四月,想来这里的荷花开得不会比西湖差多少,到时候,该是另一番别样的风景才是。”
莫磐道:“我这湖里的莲藕种的密集了许多,等花开的时候密密麻麻的只等人来采摘,不比西湖里的荷花开的疏落有致,清高孤傲,引人向往。”
荷花是挺好看,但好看的同时,也能收获许多的莲子、荷叶、莲藕。所以,为了让这三样长得更好一些,莫磐着人在湖里施了适量的有机肥,为的就是这湖里的荷花长得更茂盛一些。这样,等莲蓬长成的时候,他每天都着人来割一茬莲蓬,摘一些荷叶,才不会早早的就把这大湖提前薅秃喽,同时,也是给后长出来荷叶腾地方,算是将‘科学发展’用到极致了。
陈世兴是贫苦人家出身,他只一细想,就明白了莫磐的意思,不由哈哈笑道:“大侄子你可真有意思,比那些个只知吟风弄月的风流才子强上不知道多少,将来你要是牧守一方,必是治下百姓的幸事。”
莫磐也笑道:“借大人吉言,小子将来要是有幸为官,必牢记大人今日所言。”
陈世兴道:“必成的。以你天资,刻苦攻读几年,将来杏榜上必有你一席之地。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可来找我跟如海,当年如海可是探花郎,学问那是一等一的好。”
莫磐感激道:“大人能看中小子,小子深感荣幸。”他话头一转,却是无奈自嘲:“不过,小子并不如大人所以为的那般天资出众,事实上,小子光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就已筋疲力尽,恐怕,不能再有富余时间去叨扰大人,倒叫大人一番好心白费了。”
陈世兴只当他在客套,正想再勉励几句,一时清风徐来,吹动柳絮飘扬,吴大舅伸手随风抓了一把空气,再展开手心向上,一朵雪白的柳絮正好被他攥在了手心里。只见这朵柳絮颤颤巍巍的随风摇动了几下,最终趁着风势脱离了他的掌心,飞走了。
吴大舅随口吟道:“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陈世兴哈哈哈大笑,道:“不成想,吴老板竟是个多情种!你说的没错,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执著于眼下不可得的,该放手时就放手,正是我等大好男儿风范。”
这话,其他三人却是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林如海道:“柳絮无根,只能随风而势,我等皆是有根之人,怕是不能如柳絮一般,可以自由落脚随意生长。就如这世间人与事,所见所择,皆是不得自由,又岂是‘执著’二字可以形容的。”
莫磐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没听说种下牵牛花,却能开出牡丹花的?林大人说放不下执著,想来是种下的牡丹花还没生根,如今乍一见着朵牵牛花,就想采摘回家,殊不知,或许家里的牡丹花已经发了芽,等它开出倾城花朵,却让这牵牛花如何自处呢?”
吴大舅跟陈世兴对视一眼,脚步慢下来,只不远不近的缀在两人身后,给两人留出足够的交谈空间来。
林如海沉默半晌,怅然道:“磐儿,我能叫你磐儿吧?”
莫磐一笑,无所谓道:“林大人自便。”
林如海回味了一番‘林大人’这三个字,才道:“磐儿,于我心中,你是无可替代的,怎是牵牛花可比拟的?”
莫磐却道:“牵牛花,又名朝颜。木犀未发芙蓉落,买断秋风恣意秋。相较于那些名贵花种,倒是这朝颜更得我意,林大人莫要再说什么‘比拟’的话,任何一种花,都有它独特所在,也不是谁可以替代的。”
林如海笑道:“果然,凡是跟我说起你的人,无不赞你不同凡俗,今日听你一番见解,竟是让我自愧不如了。”
莫磐谦虚道:“野蛮生长罢了,怎比的上林大人世家风范,可做他人表率。”
林如海笑笑,对他的恭维不置可否。
湖中亭自然是建在湖中心,此处常有人来驻足玩耍,因此亭子里茶炉器具一应俱全,可供人随时取用。
四人来到亭中一看,果然如莫磐所说,是一处歇脚的极好去处。
吴大舅跟陈知府去筛水煮茶,莫磐跟林如海则相对坐在石桌旁,继续闲聊。
林如海随意问道:“你拒绝老陈,可是在拒绝我?”
莫磐眨眼反问道:“林大人为何有此一问?难道,小子跟林大人有了什么过节,让林大人说出小子‘拒绝’您的话?”
林如海皱眉:“你这不是明知......”
莫磐接口道:“明知什么?难道,在外人眼中,或者在林大人眼中,咱们有什么关系吗?”
林如海张张口,想说不管旁人怎么看,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但他想到这两个月他让人查到的东西,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林如海看着眼前少年淡定从容的面庞,心想,这个孩子,或者,那位莫夫人,想必早就为了今天做好了打算。他们在面对他的时候,确实是可以、也能够从容以对的。
在这个世界,不光世人重视血缘宗亲礼法,科考取仕更加讲究身家来历清明。科考第一关,就是学子向衙门提交祖上三代信息,但凡有一点说不清楚,衙门都不会放你参加科考。
林如海知道莫磐他们的存在的时候,苏州衙门早已经封笔,他也没想到事情会一出接一出的发生的这样快,所以,直到他离开扬州之后,才着人快马加鞭回苏州去查莫氏、或者说当年菊香的户籍变动。
原本他想着,即便莫青鸾一个女人家再怎么自圆其说,莫磐他们三兄弟的户籍记录上都会存在无法深究的瑕疵,尤其是参加科考需要追究曾祖、祖父、父亲三代身家清白,且无赘婿出身,才能被允许参加科考。若是有一点隐瞒谎报,被人发现举报,不光牵连旁人,自己一个舞弊的帽子是少不了的,此生更是无缘仕途。
这是他们谁都不想看到的。
林如海着人去查莫磐他们的户籍,并不是想要拿捏什么,只是,他想要从这方面帮着弥补些什么,也是示好的意思,若是真能从根上解决此番隐患,这三个孩子,是不是会对他多一些感情?
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但从户籍上来看,这三个兄弟,就跟莫磐说的一样,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林如海解下一直在腰间挂着的一个书袋,放在桌上,推到莫磐面前。
莫磐打开,从里面掏出三份户籍档案来。
莫磐讶异的看向林如海,林如海道:“这是我着人从苏州和扬州衙门里抄来的。”
一份是莫磐自己的。上面写着莫磐,苏州成怀县柳树村人,甲申三十七年生人,原籍贯山东青州,过继。曾祖洪业,故,未仕。祖,继祖,故,未仕。父,青云,故,未仕。
另一份是莫青鸾的。上面写着青州莫氏之女,闺名青鸾。父,继祖,故。兄,青云,故。夫,刘根生,故。子,莫松、莫狸。
还有一份,是当年莫母从青州带出来的莫父和莫母的路引,上面明确记载了莫父的出身跟身家,可佐证莫青鸾和莫磐的清白出身。
尤其,在莫磐的户籍黄册上,明确说明了莫磐的生母乃是莫氏青鸾,生父那一栏也写明了是苏州林氏。莫磐出生后,莫青鸾以女户户主的身份,将莫磐过继到了自己已故长兄莫青云和长嫂莫赵氏的名下,在柳树村,莫青鸾以莫磐莫氏长子嫡孙的身份,重立莫氏户籍,以后,莫氏也可可改称苏州莫氏,为青州莫氏的主枝后续传承。
而这个女户的身份户籍,正是林如海的母亲,林老夫人着人回苏州给莫青鸾办理的,作保人就是户主林如海。当然,让林如海作她的保人,是莫青鸾‘求’来的,不得不说,这一招真是妙极了!
可以说,林氏等于是变相的承认,他们主动放弃了这个孩子的所有权。
无论他们知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即便,林如海想从这方面做文章,莫磐也早已过继,从礼法上来说,无论林如海承不承认,他就是青州莫氏的子孙,跟他姓林的,是没有关系的。
这也是惠慈大师敢跟华柔长公主提亲的基础,这也是长公主愿意答应这件婚事的前提。毕竟,堂堂郡主,总不能嫁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吧?
莫青鸾将自己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记录在莫氏族谱上。她相信,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给后人留下无穷祸患,倒不如一开始就清白坦荡,让人无空子可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