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贾敏心里咯噔一下,她叫来唐奶娘将黛玉抱走,她抚着自己腹部,问林如海:“大夫怎么说?”
林如海叹道:“一家之言,咱们再请几个高明的来看看才是,”他看着贾敏瞬间变的煞白的脸色,安慰她道:“你也别听风就是雨的,这位大夫并不是专攻妇婴的,我已经去给公主府那边下帖子,为夫明日就亲自去请李太医来看诊,上次你生玉儿的时候,也是他为你产后调养的,你身体什么样,他最清楚不过了。”
贾敏喃喃道:“李太医嘱咐过我,这两三年要好好将养身体,最好不要再怀孕的。”
林如海握着她冰凉的手,哄道:“太医说话都是说五分留三分的,他说最好不要,并不是不能,敏儿,你如今可要控制好情绪,莫要起复过大,伤了自己跟孩子。”
贾敏连忙收起心中忧惧,她连连点头道:“对,对,海棠姐姐说过的,咱们高高兴兴的,孩子才能不受惊吓,安心的长大,夫君,咱们的孩子定是没事的,对吗?”
林如海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点头笃定道:“没事的,你跟孩子都会没事的。”
第二日,林如海在公主府里扑了个空,长公主告诉他:“李太医已经随着怀宁郡主往苏州去了。”
没了李太医,还有郭太医。长公主和怀宁郡主都是女眷,公主府里养的太医也都精通妇科,尤其是随着怀宁郡主的长大,长公主就着重要求太医们精研妇婴保养之术,为怀宁郡主以后生育做打算。
李太医随着怀宁郡主去了苏州,郭太医却是留了下来侍候长公主。
对林如海一再的来她这里请太医,长公主并不吝啬,左右她的身体还没到离不开太医的地步,就准许郭太医常住巡盐御史府,为贾夫人调养身体。
林如海感激的拜倒在地。
长公主却是笑笑,对他道:“你也不用谢本宫,本宫可不是好说话的人。本宫这样大方,都是为了谁,你心中当有数才是。”
林如海再叩头,回道:“海心中有数,请长公主放心。”
长公主满意点头,继续道:“说起来,郡马学问多亏有陈大人指点,才能有这样大的进益。林如海,你是探花,于举业上当不比陈大人逊色,左右你一无学生要教,二无子弟要养,你那大好的学问白白的烂在肚子里岂不是浪费了?不如集成书册,交给郡马研读如何?”
林如海惊诧的抬头看了一眼长公主,才连忙答应下来:“谨遵长公主教诲,海求之不得。”
林如海虽然从公主府里带回了郭太医为贾敏看诊加精心调养,但是,太医并不是万能的,也才养了不到八个月,贾敏就有了早产的迹象。
贾敏的生产事宜早就早早的准备起来了,只是林如海犹不放心,正当他忧心忡忡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他收到林大管家的报信:“郡马爷带着郡主从苏州回来了!”
林如海眼亮如星,忙问:“回来了?可是都回来了?”
林大管家知道他问的是谁,忙回道:“只有郡马和郡主,不过,老奴亲眼看到了,徐嬷嬷也跟着一起回来了,还有,好像,郡主身体不大爽快,似是,似是有喜了。”
林如海:......
林如海一时不知道该为徐嬷嬷的到来欣喜,还是该为郡主怀孕欣喜。
他怔愣半晌,才问林大管家:“林恒,你说,我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一些?”
林大管家身体一颤,他低头小声回道:“人命关天的事,哪里用...恩怨分的清的,再者,老爷这些时日夜间笔耕不辍,往日也不曾怠慢了郡马,老爷何必自己打脸?老爷要是拉不下脸来去求,老奴愿意前往...”
林如海叹息道:“还得我亲自去才行,你跟林椽,管好府里这一摊子就行了。”
林大管家自是郑重应下。
第110章
莫磐看着眼前彬彬有礼的男人,听着他向他诉说着自己的请求,内心突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滋味。
他还曾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见这个男人的时候。
那个时候,林如海刚到扬州上任,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参加他的生日宴。那个时候,他虽然脸上不显,嘴上不说,但他看着他和双胞胎的眼神,里面是掩藏不住的喜爱跟热切,有些时候,莫磐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被里面燃烧的火焰灼伤。
是什么时候,这个男人望着他的眼睛里的火焰熄灭了呢?他竟从来都没有注意过,也从未关心过。是得知贾夫人怀孕的时候,是向他解释双胞胎被掳掠的真相的时候,还是他带着莫青鸾和徐嬷嬷去为贾夫人接生的时候?
亦或是,是在他一次又一次无言跟无形的抗拒之后?
总之,在陈大人主动靠过来指导他的时候,虽然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他却从未再出现过,他们明明就住在一个城里,无论他去公主府还是在街上闲逛的时候,他们都不曾谋面,就像不相干的两个人一样,即便同住一个城里,也是陌生人。
以前,莫磐急于科考,醉心读书,从不在不相干的事情上下功夫,也从不想多余的事情,对林如海,更是从不想起。如今,他科考告一段落,再细细回想以前,似乎,就在那次刺杀的时候,再见到他,他望着他的眼神,就已经古井无波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此生的生身之父。他的前尘以往,都已尽皆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清明缤纷的此生,是母弟亲师妻,是他现有的点点滴滴,这些人和事渐渐占据了他所有的感情和空间。以前的父亲如何他已经忘记,今生的三个父亲,却是有了鲜明的记忆跟对比。
他的师父无私慈爱,他的继父王玥潇洒信任,而林如海,他的生身之父,却是左右摇摆不定,隐忍又放手。
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莫磐的感觉真是复杂又多变,一时恼他,一时又可怜他,一时,又隐隐的心向往之。
喜欢他的才华,佩服他的能为,就连他在家事上的优柔寡断,都隐隐透着儿女情长的缠绵,跳出当事人的圈子,林如海,真的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呵呵,他要是林如海,在贾敏和莫青鸾之间,真的难以选择。庆幸的是,林如海根本就不用选择,以他现在的高度和地位,贾敏和莫青鸾他完全可以全要。不幸的是,他的师父,在林如海出现之前,就已经为他安排好了道路,在强权与父权之间,他方能自由转圜。
人就是这样,作为稍强的一方,就能以旁观者的姿态去探寻弱者的内心跟想法。此时,莫磐就有种从容的闲心去关心一下林如海了。
对林如海,莫磐不曾真正了解过,他们之间,更无所谓感情的深厚与淡薄。如今,他也要做父亲了,突然之间,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似乎就有些感同深受了。
换位思考,他要是处在林如海的位置,他会做何种选择?会做什么样的决定?他是否能放下骄傲与身段,来‘求’一个本来就应该是自己人的人?
他想,林如海拿他应该是很没办法的。在他表现抗拒的时候,林如海若是表现的太亲近了,怕惹他厌烦,怕将他推的更远。要是相处的太远了,更不行,怕他心生怨恨,怕他误会自己不将他们兄弟放在心上,怕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丝感情牵绊。只有像是放风筝一样,松的时候紧一紧,比如玉葫芦事件,紧的时候松一松,比如上次刺杀事件,又要时不时的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让他不要忘了自己的存在,比如,他那一篇篇被认真批改过的文章......
想到这些,莫磐不由笑出声来。
林如海有些莫名的看着他,不明白他向他请求延请徐嬷嬷一事有什么要他好笑的。
莫磐语中仍带笑意,对他道:“我就是突然想起了孔圣人说过的一句话。”
林如海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莫磐轻咳一声,诵朗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林大人,您说,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
林如海先是惊诧,后是莞尔,接着又收敛了神色,轻声回道:“心之所向,情之所系,不敢草率,磐儿,你心中,莫要怪我就好。”
莫磐叹息道:“怪你什么?这就是一笔糊涂账,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怎么都算不清的。罢了,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等生产那天,我会带着徐嬷嬷去的,只是,还是那句话,生死由天,从来不为人力所动,要是有什么损伤或者不好,我们可是不会认的。”
林如海轻笑道:“你放心,我都知道的,生死之事,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莫磐点头,姑且相信他。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以往,这个时候莫磐就会主动送客或者告辞了,现在嘛,他就有些好奇的想知道林如海会说些什么。
林如海轻咳一声,对莫磐道:“听说此次你考了第六十七名?名次挺靠前的。”
莫磐忍不住笑道:“侥幸而已,太爷说我要是下一科再考,名次还能靠前一些,他老人家嫌我太心急,名次这样靠后,丢了他老人家的脸呢。”
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少年,林如海真心笑道:“少年天才,已经很是不凡了。苏省可是不缺才子,也不缺努力的人,你能在他们之中脱颖而出,足见你的天资跟毅力都不逊于他人,假以时日,一甲可期。”
莫磐嘟囔道:“所有人都这样说。可是,我自己人知道自家事,唉,我对读四书五经没意见,但根据四书五经做八股文,就安耐不住心中的火气,现在,我就是靠一口气撑着,我总觉着,要是托的时间久了,我这股心气下去了,别说什么一甲了,就是二甲三甲,可能都很难再难考中了。”
林如海皱眉道:“只要将四书五经烂熟于胸,找到截搭的出处,就不难解题,我见你解题思路灵变,用典也还可以,怎的就这样没信心?”
莫磐苦着脸道:“你也说了是烂熟于胸,要说黄老之道,甚至是佛家经书典藏,你要我倒背如流都可以,唯有这四书五经,我是近几年才研读起来的,虽然面上四书五经就这么几本书,总共这么几万字,背起来也容易,但这里面涉及的典故和拓展,可就不是几本书几个月就能学清楚的。唉,我要是有猫儿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就好了,要是让他去科考,定是能如你们所期望的那般,下上功夫就可争一甲,我嘛,就算了吧。”
黄老之术,林如海心中一颤,将泛起的酸意压下去,他劝慰道:“你才读几年就能有现下的成绩,在我看来,你的资质还要更高一筹。有的人会读书,但并不会将所学用出来,白费功夫。你不一样,我读你的文章,旁征博引,无所不包,竟是将七分所学用了八分出来,这样的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
莫磐被夸的笑颜逐开,他仍旧谦虚道:“没有你说的这样玄乎,就是天马行空的瞎写罢了,对了,我总觉着典故词句不够用的,你可有好的建议教我?”
林如海笑着给他说了几本典籍的名字,要他有事没事的就拿来读一读,定会有所收获的。
莫磐都记了下来。
两人添过一回茶之后,莫磐主动说起来:“这次回苏州,太爷寿宴上,林族长也到了。”
林如海挑挑眉,对林源的作为,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他只能冷眼旁观,并没有也不打算插手。他们心知肚明,无论莫磐有多么不甘心,不情愿,在长相这一点上,他们总是绕不过去的。他深处麻烦的中心,他不出面,总是要有人出面的。
林如海对莫磐道:“我的这位族兄,从小就是个醇厚憨良的性子,又是难得的心细如发,豁达宽容,吾不及之多矣。”
莫磐笑道:“‘心细如发’这个词用的极妙。我听猫儿来信跟我说,林族长不仅自己在外殷勤奔走,就连族里都已经作好工作。他们去林氏族里做客的时候,很是结交了几个知趣相投的朋友,猫儿还跟我说,他们已经约好明年去考童生试,想必,明年能有好消息传来吧?”
林如海心下两相比较,觉着林源能吸取他的教训徐徐图之果然是明智之举。只是,他也得将话说在前面,免得他们兄弟不知觉间吃了亏才好。
他跟莫磐道:“族亲们安于林家村一角,未免有些坐井观天,有些见识早已不适用现在,你们跟他们相处的时候,要仔细分辨才是。”
莫磐笑道:“这有什么,不止猫儿兄弟,还有吴家、刘家子弟跟王家的姻亲齐家小辈呢,他们一起学习切磋学问,必是□□众家之长,不会误了谁的。”
林如海点头应是,接着感慨道:“岁月催人老。当年,我跟老陈还有林源他们一起相约考试的时候,好像还是昨天的光景,如今,老陈他们的儿孙都已经要参加科考了,唉,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莫磐笑着调侃道:“哪里就老了呢?林大人将有弄璋弄瓦之喜,且还年轻力壮着呢。”
林如海:......
林如海给面子的呵呵笑了起来,心里却是期望自己能有含饴弄孙之福的。
第111章
留过午膳之后,莫磐才亲自送走林如海。
长公主去午休,莫磐跟怀宁郡主相携着回他们夫妻自己的院子。
一路上,怀宁郡主都忍不住的去看莫磐。
莫磐好笑道:“夫人频频观看为夫,可是发现为夫又英俊帅气了许多?”
怀宁郡主若有所思道:“夫君瞧着似是与昨日有所不同?”
莫磐笑问:“哦?哪里不同?”
怀宁郡主回道:“心境不同。”
莫磐笑道:“或许,是近日有所感悟,所以待人接物之上,心境有所不同了吧。”
怀宁郡主问他:“因何而感?有何感悟?”
莫磐揽着她纤弱的腰肢,一边陪着她漫步消食,一边笑谈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为夫正是因为夫人怀有身孕,才思考着如何要做一个好的父亲,因此有所感悟罢了。至于有什么样的感悟,咱们的孩子虽然还有八/九个月才出生,为夫就已经提前感觉到做父亲的难处了,既想祂多一份爱护,又想祂少一分遗憾,其中决断,真是难办。”
怀宁郡主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失笑道:“你呀,自己还是要父亲教导的年纪呢,如今就要自己学着做父亲了,毛头毛脚的,凭白想这么许多,你说,你是不是自找苦吃?做父亲有什么难的?你不会做,就不许旁人帮你不成?你看看这满天下的父亲,可有你这样为难的?”
莫磐笑道:“是有些自找苦吃了。不过,夫人说的也对,祂上面还有两个祖父呢,为夫要是觉着为难了,就让他们去帮咱们带,为夫只要捡现成的就行了。”
怀宁郡主却是笑道:“夫君说的甚是,只是,夫君只提了两位祖父,我还以为,夫君跟林大人是要修好了呢?怎么,夫君就没考虑让他做咱么孩子的祖父?”
莫磐道:“是要修好一些。原本就没有什么大的仇怨,也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要是以后咱们的孩子问起来,咱们也好有话说不是?不过嘛,祖父就免了,人家就要做父亲了,哪里要做什么祖父?你可别平白把人叫老了。”
怀宁郡主呵呵一笑,对莫磐说的不屑祖父的事不置可否,只是针对他前面的话回道:“合该如此,唉,家和万事兴,我之父族母族皆不可靠,夫君这边呢,只有王家还好一些,另外的,苏家实在单薄,虽然还有吴家跟刘家,但他们都是远处的亲戚,终究远水不解近渴,唯独林大人这里,尚可相处,偏偏又有一个贾家掺和在里面,唉,等相公入朝之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受欺负呢。”
莫磐失笑出声,调侃道:“亲戚贵精不贵多,为夫觉着这样甚好,只是,为夫还未取得功名呢,夫人就想着为夫做官的事,夫人是不是有些好高骛远了?”
怀宁郡主横他一眼,理直气壮道:“我这是未雨绸缪呢。夫君就是考不□□名,要想入朝为官,凭着夫君郡马爷的身份跟农事和财物上的作为,也可治理一方土地了。只是,如今要想出阁入相的士大夫,得先看出身,再评能力,举人做官到底不大好听。唉,我也是想过过进士娘子的瘾就是了。”
莫磐惊讶道:“夫人不是想做状元娘子的吗?如今怎么降低了要求,只是进士娘子就满足了,夫人可是对为夫失了期望了?”
怀宁郡主俏脸一红,状元娘子什么的都是闺阁笑语,可不能大喇喇的说出来,她不依道:“唉呀你讨厌不讨厌,我那是,那是望夫成龙呢,你随便听听就是了,作甚要青天白日的拿出来说?让人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莫磐哈哈大笑道:“好好,咱们不在院子里说,咱们回屋说,回屋说哈哈哈”
小夫妻两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众憋笑着乱打眉眼官司的侍女仆从关在门外,回自个儿屋子去说悄悄话了。
这边林如海出了公主府的门之后,坐上马车之后也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去了西市闲逛起来。
林大管家看着林如海一路连带微笑,很有兴致的挑挑拣拣,心想,老爷这样高兴,看来,事儿是办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