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煎盐叠雪
廷尉面色巨变,怒道:“胡说八道!御史中丞怎么能无凭无据,就随意构陷朝臣?这与酷吏有何两样?查案本就是我廷尉的职责,流程繁琐,头绪纷多,岂是一天两天就能出结果的?御史中丞不了解廷尉办案的流程,就不要在这里口出狂言!任意栽赃嫁祸!”
两人如同针尖对麦芒,话不投机,立刻吵了起来。
“臣请彻查廷尉!”
“公子,臣冤枉!臣要面见陛下,当面陈情!”廷尉急切道。
“陛下尚在病中,不见外臣。”公子拒绝了他。
“御史中丞遇刺这么大的事情,陛下都不能拨冗相见吗?”廷尉十分疑惑,“宫中内外久不相通,臣等实在不能放心!”
“廷尉急什么?”魏征面无表情,“马上就是十月朔了,陛下就算病得再重,也会主持祭典的。是吧,公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他说得比廷尉还要咬牙切齿。
“……对。”公子努力保持微笑,“十月朔快到了,御史中丞的律法也修订完了吧?”
“早就修订完了。”魏征重音在“早”字上,盯着公子道,“就等着面见陛下,呈给他看呢。”
公子仰头看了看天:“啊哈哈,今天天气真不错呀……”
廷尉:“……”
魏征:“……”
“总之,陛下现在病着,不能召见外臣。不过陛下的病正在好转,再过几天就好了,十月朔之前,一定会开大朝会,处理这段时间积压的事务的的。”公子说完,安慰了一句,“两位尽可放心。”
两位显然都不放心,忧心忡忡地散了。
公子临走之前,还把魏征也打包带走了。
“这御史中丞府也太不安全了,还是跟我入宫吧,宫里安全的多。等始作俑者被处理了,再回来。如何?”等廷尉走了,他问魏征。
“哼,始作俑者。”魏征小声哼哼了一句,“钓鱼拿我来钓是吧?”
“大家都在局中,谁又能例外呢?”公子叹道,“我只能尽量保证你的安全,否则等他回来了,我没有办法交代。”
“等他回来了,我可有办法交代。”魏征冷飕飕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公子看天看地,讪讪一笑。
九月二十一日,因陛下久病不朝,丞相建议让蒙毅去会稽山祈福,临近岁首,拜祭山川天地,祈求陛下快点好起来。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并且有旧例,丞相一提出来便满朝响应。
公子应允,令蒙毅离京祈福,京中防务暂时交给李信老将军。
老将军一大把年纪了,骑马都费劲,但如今王翦王贲都不在了,他只能勉强挑起大梁。
“咳咳……臣领命。”李信老将军也病着呢,声音颤巍巍的,听得人眉头紧皱。
蒙毅一走,这咸阳就更乱了。
李信老将军年纪太大了,耳朵也不好,凡是底下人向他汇报又出什么事了,他都得大声反问:“什么?你说什么?大声一点。”
“咸阳狱有大盗越狱!一夜作案十余起!”
“什么?什么玉?还有鱼?我不吃鱼!有刺!”李信大声道。
“哎呀,不是鱼!是咸阳狱!”
“咸了?咸鱼?咸鱼那可不能吃啊,更不能吃了!”李信连忙摆手。
“哎呀!”来汇报工作的下属急得直跺脚。
“报!将军!诸多朝臣联袂上书,力求请见陛下,清君侧,拨乱反正!”
“什么?你说什么?”李信却好像根本听不见,“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将军!我们是中尉啊!保卫咸阳是我们的责任!”
“什么东西?我听不到。我只听陛下和公子的,没有陛下和公子的命令,其他的事都与我无关。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弓都拉不动了,肉也咬不动了,这些事儿就别来烦我了。”李信打了个哈欠,悠然自得地翘着脚,“我先睡一会儿,今天的太阳真好啊,照在身上暖暖和和的……”
中尉万事不管,廷尉有意放纵,不仅咸阳狱里越来越乱,城里斗殴的也是越来越多了。
不是大赦天下吗?那就赦好了。
不是要搞武举吗?那就带着武器到处乱跑呗。
没人管是吧?那可要就聚众捣乱、喝酒赌博、寻衅滋事了。
死刑是要交给陛下审核的,陛下现在又不在。
那就是说,不管干什么都不会死喽?
这哪行啊?
自商君变法以来,咸阳城什么时候乱成这个鬼样子过?
越来越多的朝臣觉得不满,私底下走动串联,频频出入廷尉府邸,联络李斯姚贾,给李信老将军送了两箱沉甸甸的金子,又笼络章台门守将,浩浩荡荡进宫求见。
“你们这是做什么?”公子好似被吓到了,手足无措道。
“臣等有要事叩见陛下!烦请公子不要阻拦!”廷尉强硬道。
“有什么事先上奏嘛……”公子弱弱道。
“臣的奏书每日一封,陛下只写了一个阅字,真的有看吗?朝中物议纷纷,人心惶惶,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廷尉振声,“自陛下登基以来,胡乱变法,恣意所欲,弱兵废律,不理朝政,致使咸阳动乱,民不聊生,六国旧民齐聚咸阳,诸子百家趁乱打劫,百姓苦不堪言,哪里还有过去的安定?臣等实在不能置若罔闻,因此前来请求觐见,还望公子见谅。”
公子默然听着,许久才问:“丞相和上卿,也是这个意思吗?”
李斯欲言又止,看向姚贾。
在韩非死亡的这件事上,他们两个是共犯。因为是共犯,所以自然有一些共同语言和共同利益。
姚贾巧舌如簧,只是道:“公子不要误会,臣等一心为国,只是想清君侧,诛小人,让咸阳恢复太平而已。”
“哦?此言何意?”公子好像不太明白。
“咸阳之所以动乱,是因为科举和律法松弛,只要不开科举,恢复秦法,自然就恢复了从前的井井有条。凡是于闹市动刀兵的一律斩杀,凡是对大秦口出怨言的六国旧民一律坑埋,除了法家之外,其他诸家全部驱逐,诛其首恶,焚其尸首与文章……如此,大秦便可永保太平。”姚贾侃侃而谈。
“臣等正是此意。”廷尉一附和,其他人也紧接着应声。
唯有李斯,勉强保持沉默。
众人慷慨激昂,说得唾沫乱飞,一副公子不答应就要逼宫的架势,把作为丞相和法家领头人的李斯架在那里,如同在架火堆上炙烤。
“丞相呢?你也是这个意思吗?”公子又问一遍。
李斯艰难地张了张口:“臣……臣想问问三川郡的水灾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问什么水灾?”姚贾奇怪地看着他。
“丞相与我们的想法自然是一样的,这清君侧的奏书上亦有丞相的签名。公子不必再有疑虑。”廷尉上奏,斩钉截铁道,“臣等请斩魏征!停止科举!废府兵制!恢复秦法,遵循旧律!”
“臣等请斩魏征,停止科举,废府兵制,恢复秦法,遵循旧律……”
朝中几乎三分之一的重臣都在这里了,大礼叩首,齐声上奏,久跪不起。
公子却只看向李斯,微微一笑,温和地问道:“丞相,也是这个意思吗?”
他的神情和语气,很微妙地与那一日北阙门的扶苏公子重叠,一样的温和,一样的从容。
李斯心念急转,张口结舌。
九月下旬的天气,他硬生生躁出一身汗来。
送命题,又来了。
他心里百转千回,背后冷汗涔涔,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字字斟酌,三思而后言。
“公子容禀,臣其实支持陛下的一切决定。无论是科举、府兵制,还是改革律法,臣都赞成,绝无异议。”
众人惊愕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临场反水的叛徒。
但只有李斯自己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不想掺合!
他不仅自己不想掺和,他还得让公子和陛下相信,这事跟他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李斯抗住了巨大的压力,坚定道:“此事与臣无关,臣一心只支持陛下,陛下说什么,臣就做什么。还请公子明鉴。”
“李斯!你这个叛徒!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廷尉破口大骂。
“好!说得好!丞相不愧是丞相,果真聪明!这个丞相之位舍你其谁?”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众臣惊慌失色,仓皇回头。
只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利落地跨进宫门,穿过银杏树叶间洒下的斑驳阳光,从从容容,褐裘而来。
那双笑吟吟的眼睛扫过群臣,灼灼生辉,不可逼视。
“陛下!”李斯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臣……臣等叩见陛下……”众臣紧急行礼。
蒙毅和子婴肃然地跟在来者后面,默不作声。
“你们刚刚说到哪儿了?清君侧是吧,清谁?清魏征啊?还不快叫魏征过来听听,这么多人都想杀他呢。”李世民往李斯面前一坐,随口道,“这少府新造的椅子不错,章邯有功了。——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在聊什么?接着说,我听着呢。”
全场鸦雀无声,汗流浃背。
李斯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其他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
虽然这位陛下不像始皇那样气势凛然,让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他常常带着笑意,好像愿意付出很多时间和耐心,来听臣子讲话。
但是,不知怎么,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丢出去,硬是没有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帅呆了陛下!】
【日夜兼程拼命往咸阳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潇洒的】
【战场上搏命差点被项羽一波带走的时候,也不是这么潇洒的】
【马上魏征来了,等没人的时候挨骂,可就不潇洒了】
【你们非得戳陛下痛点是吗?】
【李斯笑死我了,临阵反水,堪比意大利】
【我感觉他压根不想参与,他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我还记得他看见二凤和扶苏笔迹时的表情呢,头脑风暴,努力绷住,假装无事发生】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回回叛乱都有李斯,他自己不反思一下吗?】
【反思什么,因为他是丞相,搞事情怎么能不搞他?】
【李斯也不容易啊,儿子死了都还不知道,在法家这么大的压力下,硬是顶住了】
【上次就算了,这次他要是还顶不住,他不死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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