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herlor
——闭嘴,不要和我说话,才不是因为这个。
“但我们普鲁士人,生来就是直率的……别这样跑,慢慢走吧,看不清路的话,会摔倒的。我可不希望你受伤。”
——停下,别再这样对我。
“虽然我很想……但你……我是说,你可以不用马上回答我什么。你可以不说话,不理我,就这样在前面走,只要你让我送你安全到家就好。”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办法直接拒绝你啊。
伊秋闭上眼睛。
不说话,不回应,像只木偶般徐徐挪步。
她大概再也不会喜欢百合花,再也不会踏足这间教堂了。
*
伊秋一会到家,就把自己摔进大床上。
想到贝多芬绅士而克制地向她道过晚安才离开,她就越发为自己的沉默而羞愤——连礼节都无法维护,连再见都没有说。
她猛地拔起枕头压在头上,仿佛这样就能逃离这个世界。
『哈,歌颂「青春期」——亲爱的伊秋,看看你这愚蠢的鸵鸟样,我真担心你在加把劲,就把自己闷死在床上了……那样「路易斯」该多难过。』
电子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即使是不带感情的机械棒读,却句句充满着调侃与得意的意味。
“闭嘴,闭嘴!”
伊秋腾地坐起,抄起枕头就往上方砸去。
柔软蓬松的大枕头径直冲向天花板后,回弹着坠到地上,可怜兮兮地趴在那,一动也不动。
电子音立马噤声,之余下伊秋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宛若鼓动的风箱。
『我以为,你应该高兴的,被他表白……』
“高兴?我应该高兴吗?不,蜜蜂先生,那可是‘贝多芬’——我只感到惊恐,你确定真的正常、没有问题吗?”
跪在床上的伊秋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一会就把它挠成一团揉皱的手稿纸。
『你不是……很期待贝多芬进入青春期吗?不是还因为他和布洛馨而失落过吗?他喜欢你不是正好?』
“不,蜜蜂先生,这怎么能说好——他怎么能喜欢我,这不应该。”
电子音发出一声冷嘲,它像是在压抑什么,极快地念道:
『给我冷静下来,伊秋!没有人能控制爱情的发生,每一个人都值得拥有她。他为什么不应该喜欢你?你教会他音乐,补全他缺失的心,你让他灰暗惨淡的人生开端里有了星火……为什么那么排斥爱情的降临?没有人比你能值得他喜欢了。』
伊秋的眼眶红了:“可他是贝多芬啊,而我是个连表演都不敢的演奏者——萤火虫怎么能和太阳在一起?”
『他也是「路易斯」,伊秋,是你从绝望里拯救出来的人。哦,该死的「贝多芬」——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姓,你是不是就能接受他的爱意?清醒点,小姐,就算他是贝多芬,在爱情面前,他也是个普通人——』
“别说了,你不是我,你怎么能知道我的心。我被你拉到着该死的18世纪,远离了我熟悉的一切,不要再逼我了,蜜蜂先生——这超出我的承受范围了——我甚至不敢说话,我害怕我非理智的回复会伤害到他。”
伊秋捂住耳朵,发泄一通后环住自己的双膝。
『……拒绝的话,就别再用「贝多芬」做理由。你可以直说不喜欢的。』
“……没有不喜欢。”
电子音卡顿在那。
伊秋抬起头,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下。
“我喜欢路易斯,可他是贝多芬,命运里绝对不是我……
“而且,蜜蜂先生,他还是个孩子,他才十四岁,而我成年了,这不应该——他还太小,或许还分不清孺慕和爱情,我却不能这样。
“卑鄙的是我,而他应该去向更广阔的地方。”
伊秋捡起地上的枕头,把脸埋在里面,肆意地哭起来。
“让我离开波恩吧,蜜蜂先生。”
『你想去哪散心呢?』
“维也纳……不回来了。”
『你的一切,都是自由的。』
*
“亲爱的路易斯,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登上离开波恩的马车,驶向另一个国度了。”
上完作曲课的贝多芬,打开内弗递给他的手信时,只读了一句话,便急匆匆撞开老师,奔向驿站的方向。
未完成的乐谱和老师的咒骂通通被他丢下,他只想抓住一个人,把那片突如其来悲伤的心悸全部塞回去。
“很抱歉不能和你当面道别,我的母亲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教育这个不听话满世界跑的女儿了。我必须承认,我也想家了。
“但我不敢和你道别,我一定会被你打败,然后哭着赖在波恩,不愿意离开。你一定不会待见这样懦弱的我,路易斯·贝多芬先生是世界上最坚定、最强大的男子汉。”
不可能的,伊秋,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不待见你。
相反的,如果看不到你,只是这样想,我就已经开始恐慌明天的来临。
“路易斯,你还年轻,你值得更加广阔的天空——未来,你理应受到万众的青睐,无数的人们将心甘情愿地为你献上鲜花与掌声。
“那时,你会在最华美的舞台往下看,发现我也是众多崇拜者中的一个。”
这是什么意思?伊秋,我向来看不懂过于含蓄的句子——我们波恩人只会直来直去,你这是在回答我的喜欢你吗?
不,我不想去在意虚无缥缈的未来,你对我而言是特别的。
是我唐突的告白让你为难了吗?你告诉我,除了音乐之外,我真的太过愚笨。
“请继续在音乐的高峰上努力攀登,我坚信你是万千众生里为数不多的登顶者。我在遥远的地方奏响你的曲子回忆关于你的一切。
“我们做个约定吧……如果,那时候你还记得我的话。
“‘我在维也纳等你’。”
剧烈的运动另心肺超负荷运作着,贝多芬赶到驿站时,这里只有远方和地上深深地车辙与马蹄印。
过度呼吸令他炫目,他只能收紧指尖,用钝痛让自己清醒。
伊秋,你是逃走了吗?
没关系——
我只要追上你,再一次抓住你的手就好。
第33章 Op.33
·28·久别的重逢
马车不知道向前行驶了多久。
如果加上时间的概念, 即使这种对现代人来说过已经于落后的交通方式,它产生的距离也是可观的。
——当然,前提是如果坐在马车里的人, 还有时间概念的话。
自从出了波恩的门户之后,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单调的风景发呆, 就成了伊秋的日常。
一切近乎索然无味, 宛如生生从灵魂上剥离了什么一样。她只知道她正在, 不,应该是早已经,彻底地远离了贝多芬的故乡。
伊秋还记得,自己刚上马车时, 一直难耐心中想要回望的想法——不幸的是, 她的确最终屈服了内心,不时地回过头来。
波恩的驿站里, 被空旷修辞的离别格外触目惊心。
即使斩钉截铁地规划好离开的一切, 感性中依旧存放的小小的期待;即使早已知晓结局定会如此,心中不免又多出些带着遗憾的酸楚与难过。
根本只在如果——如果那只波恩的狮子能出现在她的视野的话,伊秋一定会跳下马车,推翻一切留下来。
但她, 从一开始就扼杀了“如果”。
没有留有余地, 除非发生奇迹。
心理在发出警告。
伊秋几天前就尝试着说服自己,不要过多地往波恩上的一切分配精力, 否则她的心会死在这路上。
放空大脑成了最好的方式。
不习惯马车旅行的伊秋并不急着赶路。在她的要求下,车辆一直保持着一种还能说得上不难受的速度前进着。
久而久之,一个人的旅途因无趣额喝单调, 变得越发难以忍受。
抵达维也纳仿佛变成了一件遥遥无期的事。
『我记得, 下一站抵达的小城镇风光不错。伊秋, 我们下一站一起去透透气吧——那儿的烤香肠和炖牛肉很好吃,我领着你,去体验一下?』
电子音响起,恍惚中的伊秋不禁一愣。
马车刚好驶过一处坑洼,精力分散的她来不及躲闪,额头装在车窗上,顿时烙下一小片红痕。
『喂,你还好吧?坐在车上还能受伤,你的脑袋是摆设吗?还是说忧国忧民的小姐您,日理万机到一刻也歇不下来?你究竟在忙些什么——』
电子音突然像倒豆子一样冲伊秋大喊,见她依旧一副呆滞的模样,中途话锋一转。
『我、我是说,还好吧?痛、痛不痛?』
一路上,这位蜜蜂先生都没有跟她说过话。她本以为安静会好一些,此刻却发现,电子音的存在是如此的美妙。
就算它依旧不通情理,没有情感的棒读式发音简直愧对它超人性化的智能,但它一开口,伊秋就发现,自己被一只手从黑暗的漩涡里拉了回来。
好像一直以来,她都不曾孤独过。
伊秋没有回话,电子音依旧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如果蜜蜂先生有感情的话,那些句子应该是急切的吧。
就和它的第一句,询问要不要把“逃离波恩”变成“通往维也纳的旅行”一样,即使一直在被她欺负压迫着,它依旧在别扭着关心她。
——和,那只波恩的狮子,好像。
伊秋的眼泪,突然坠落成断线的珠子。
『喂、喂,伊秋,别、别哭啊……如果我说错了什么,我道歉,我马上闭嘴,你千万不要哭,我——』
如果声音有形态的话,此刻的电子音就好比从一幅纯色的底图,突然炸成了电视频幕上的雪花。
伊秋可以想象它慌乱无措的样子,灰暗的情绪慢慢地褪成彩色。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