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鸦
严敬感激涕零地离开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抽屉里面,那道封他为伯爵、赐他丹书铁券的圣旨下面,就放着查处他忤逆君上、叛乱国家,立斩不赦的旨意。
君父,君父,从来都是先君后父。
若有谁视君为父,大抵也只能换来满腹心伤吧?
第83章 花红易衰水流无限,保存诏书心动游玩
严敬离开后, 杨宗祯和张泰维两人就捧着誊抄好的圣旨进来了。
在检查无误后,乾元帝让戴权取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与“乾元神武”的金印过来。
他亲手为两枚印鉴沾上印泥, 然后将之盖在明黄色的圣旨和诏书上。
乾元帝的退位圣旨和新君的即位诏书一共一式三份,在盖好印鉴后, 乾元帝收走了两份。
他把最后一份圣旨与诏书交到了杨宗祯与张泰维手里。
杨宗祯拿着新帝登基的诏书, 张泰维拿着乾元帝退位的圣旨。
“待到明年万寿节的时候, 朕就要退位了。”
乾元帝对杨宗祯和张泰维道。
“这份圣旨和诏书交给你们保管,待到万寿节那天,你们两个就来做宣旨官。”
“另外两份圣旨和诏书, 一份由朕保管, 另外一份交由宗亲保管。如此, 才是万全之策。”
“你们切记,在万寿节前, 谁都不可以走漏半点风声。”
“万望你们不要让朕失望。”
杨宗祯和张泰维连忙向乾元帝表忠心, 乾元帝却没心思细听, 只略点了点头就挥手让他们离去了。
而杨宗祯和张泰维两人怀里揣着他们精心编纂誊写,又加盖了玉玺与皇帝印鉴的圣旨和诏书,各怀心思地回到了内阁。
刚回到衙房坐下,杨宗祯就见周东野来了。
他硬着头皮向周东野问好,周东野笑呵呵地应了, 然后就拉着他旁敲侧击起来。
他想知道皇帝到底跟杨宗祯他们两个说了什么。
奈何杨宗祯一问摇头三不知,根本不接周东野的茬儿。
周东野心中虽然恼恨, 但也无计可施。
时至今日,杨宗祯的翅膀已经硬了。
杨宗祯有门生, 有心腹,有陛下的信任, 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刚入阁的小年轻了。
纵然周东野是首辅,他一时之间也不能拿杨宗祯怎么样。
最重要的事情是,李汲也很不喜欢杨宗祯这个后起之秀。
若他出手对付杨宗祯,那岂不是在给李汲出气?
周东野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杨宗祯这边与周东野周阁老不欢而散了。
张泰维那边也在被李汲质问,但李汲是张泰维的老师,张泰维待李汲也不能像杨宗祯待周东野那般敷衍。
不过,李汲问张泰维的问题倒是与周东野问杨宗祯的问题没什么,就是他的态度算不上友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
张泰维心里有鬼,面上却是端得住的。
他笑眯眯地道:“师相。陛下没跟我们说什么大事。但弟子觉得陛下对您与周阁老还是不放心啊!他老人家问了好几次您与周阁老的言行……”
接下来的具体对话内容基本上全是张泰维自己编造出来的。
但他把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李汲听了,竟也信以为真且不疑有他。
他哪里能想到张泰维的这一番“转述”纯粹是莫须有的谎言呢?
张泰维根本不怕自己的谎言会被戳破。
以他对李汲的了解,李汲是不可能找杨宗祯求证他回答的真伪的。
就算李汲去找杨宗祯,杨宗祯那条老狐狸基本上也是不会戳破他的谎言的。
毕竟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不泄露皇上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在李汲离开后,张泰维摸了摸胸口藏圣旨的位置,悠悠地叹了口气。
师相,别怪我瞒你,也别怪我有二心。
您要怪,也只能怪皇帝想让我有二心,也只能怪您那让我难以忍受的猜忌。
更何况大丈夫生于人世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若能自己掌权,谁又愿意对着别人卑躬屈膝?
张泰维眯了眯眼睛。
他的姻亲故旧与家财学问没有任何比李汲差的地方,既如此,他觊觎首揆之位也并无任何不可……
李汲本人都没把他当儿子对待,又怎能要求他待其如同父亲?
因利而合者,必然因利而分。
他和李汲,本就是这样的关系。
而在东暖阁里,乾元帝在杨宗祯和张泰维离开后走到博古架旁。
他轻轻转动博古架上的汝窑花瓶,“咔嚓”一声,机关弹开了,博古架后面露出一处黑漆漆的方洞出来。
乾元帝从方洞里拿出了一只描金葡萄纹匣子,然后把一份圣旨与诏书放到了匣子里面。
放好东西后,乾元帝把匣子锁好,然后把它塞回了方洞。
最后,才按照与刚才相反的方向转动汝窑花瓶。
机关被重新启动,黑漆漆的方洞亦消失得无影无踪。
乾元帝看着恢复如初的博古架与汝窑花瓶,出了一会儿神后突然道:“戴权,派人去乾清宫把朕的画拿来。”
戴权知道乾元帝要的是哪一幅画。
除了那幅乾元帝亲手绘制的桃花图外,再也没有别的画能让乾元帝这般郑重其事。
没过多久,夏原把乾元帝的桃花图取到了东暖阁:“陛下,画到了。”
乾元帝靠在圈椅里,轻声道:“挂起来吧。”
夏原亲自把画挂到了乾元帝身旁。
在画被挂好后,乾元帝走上前去。
他看着那灼灼桃花,忽然想到了刘禹锡诗里的“花红易衰”与“水流无限”之句。
个人的生死在历史的车轮面前可谓是不堪一击。
多年之后,史册上又会怎样书写他与太子呢?
乾元帝忽然想到了始皇帝与太子扶苏,想到了汉武帝与太子据,想到了唐太宗和太子承乾……
日后的皇帝,也会把他和普贤奴与这几对父子相提并列吗?
乾元帝并不知道,但他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悲伤。
他走到桌案前,顺着自己的心意写下了一封圣旨。
一封追封义忠亲王为孝敏皇帝的圣旨。
“去,去!戴权,夏原,去给朕拿玉玺,去给朕拿金印!”
戴权和夏原两个连气都不敢多出。
乾元帝现在的模样太吓人了。
眼睛含泪,眼白充血,神情却十分疲惫。
他像一只随时随地都可能爆炸的炸药桶,更像是一个失去所有的囚徒。
他们连气都不敢多喘一声,悄悄儿地捧了玉玺与金印过来。
乾元帝把玉玺夺了过来,颤抖着要把玉玺盖到圣旨上。可是在最后一刻,他浑身的力气都散了。
乾元帝仅存的理智叫停了他的行为。
普贤奴的庶子还活着。
几年前,他还赐了那孩子一个郡王爵位。
若他盖下玉玺,那孩子说不定就会产生不该有的野心。
无论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天下苍生,亦或是为了自己的身后名,乾元帝都不能让义忠郡王登基。
别说他此时已经选定了新君,就算没有选定,他也不会让没有接受过正统皇室教育的义忠郡王做做皇帝。
乾元帝丢开了玉玺,把他刚才亲手写下的圣旨扔到了火盆里。
转瞬之间,明黄色的圣旨就化作灰烬。
东暖阁里,只余神色晦暗的乾元帝与那桃花图里杏黄色的背影,共同沉寂。
他们注定背道而驰。
今生有缘是父子,只愿来世不相见。
而杨宗祯晚上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藏诏书。
他用油纸把诏书裹好,然后将诏书装到了一只带锁的檀木盒子里。
在这之后,他才按动书桌上的机关。
按动机关后,书桌下的砖石倏然塌陷。
一处书箱大小的暗洞突兀地出现。
杨宗祯把锁好的檀木盒子放到暗洞中,然后重新按动机关。
待书桌下的地板恢复原样后,杨宗祯又找拿了一块垫子铺到了书桌下,这放下了书桌上的锦绣桌裙,坐到了椅子上。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