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鸦
藐视皇权乃是大不敬之罪,忽视皇帝的巡考并不能证明你多稳重,只能证明你对皇帝陛下没有敬畏之心。
皇帝不会喜欢这样的人的,但他也不会欣赏过于敬畏他的臣子。所以这中间的度,就需要底下的臣子们自己把握了。
杨宗祯坐在御座下首的圈椅上,看到徒孙的表现后,心想这把稳了。
这小狐狸崽子有胆量,都到奉天殿了还敢表演,而且还表演得浑然天成。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小崽子是什么人的话,他都要被糊弄过去了。
以杨宗祯对新帝的了解,新帝不可能不喜欢他这小徒孙的。
哪个皇帝会不喜欢对君父充满濡慕与景仰,又能在君父的鼓励下稳住心绪,一心要给君父交上最满意答卷的年轻人呢?
而且,茂行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位会元。这个身份,在新帝心里也绝对是不一样的……
在看完贾璋第一道题目的答案后,绍治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贾璋的桌案。
杨阁老的徒孙果然像他一样才华满腹。也对,若不是文章天成,原师傅又怎会把他点为会元呢?
据说这孩子还是顺天府解元,如果他把这孩子点为状元的话,那他登基后的第一科会试里就会出现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了。
他没记错的话,上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应该还是文皇帝时的穆阁老。
穆阁老中状元时已经二十多岁了,但贾茂行今年才十七!
少年英才三元及第,这可是国朝少有的佳话啊!
在看完贾璋的出色的策论与完美的表现后,其他贡士的表现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绍治帝随便转了一圈后,就回到御座上看他的折子去了。
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贾茂行就是本科的状元郎,因此也就没必要再继续看下去了。
在吃完午饭后,贾璋提笔把最后一篇策论细细誊抄到墨卷上。
在检查无误后,贾璋摇铃把墨卷交给了礼官,又在内宦的带领下遥遥地向绍治帝磕头跪安。
在绍治帝点头后,内宦把贾璋送出了奉天殿。
礼官把贾璋的墨卷送到了御前。
本来按规矩是各位阁老和考官们先评阅,然后再交给皇帝审阅的,但是绍治帝开口道:“拿过来给朕看看。”
杨宗祯心里一喜,而绍治帝在接过礼官捧过来的文章后,直接吩咐陆英道:“磨朱墨吧。”
陆英挽起袖子磨好丹砂墨,绍治帝提笔在卷头写下一甲第一名五个大字:“小贾状元三元及第,也是你们在上皇一朝教化有方的功劳。”
“朕有心成全这场佳话,不知各位阁老意下如何?”
第114章 金銮唱名状元金花,御街夸官打马观花
在绍治帝把太上皇抬出来后, 众位阁老与殿试众考官就看清楚他要把贾璋定为状元的决心了。
是啊!三元及第固然是上皇一朝君臣教化有方的功绩,又何尝不昭示着绍治帝的天命所归?
整个盛朝除了穆阁老外就没有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绍治帝甫一登基, 就有如此人才入天家之觳,这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尤其是绍治帝已经落下朱批了, 就算对此事心存异议, 也不能喊出来打绍治帝的脸。
除了太上皇, 谁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让新帝收回自己的决议?
周东野心里都有些酸了。
他不嫉妒太上皇抬举杨宗祯和张泰维,因为他和李汲当年就是像杨宗祯他们现在这样被捧起来的。他不懊恼太上皇给他谱写的末路悲歌,因为当他选择用良心换取权力的那一天, 他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能在太上皇在世的时候被新帝斗倒也挺好的, 至少有上皇在, 他们周家的结局还不会太过凄惨。
但他嫉妒杨门的人才济济,叶士高、沈四象等中年骨干也就不说了, 就说贾茂行吧!
三元及第, 这是多么难得的文名?
有了这样的清贵名声, 贾茂行在实学学派里的地位必然会得到很大的跃升。就连杨门在争夺实学学派的话语权时都会增加更多底气了。
而且贾茂行本人的能力他是知道的。
内阁中书的事务是何等的冗杂?但贾茂行在他师祖的操作下代值内阁时却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置得井井有条。要知道那时候贾茂行才十五啊。
如今又过去两年了,他只会比两年前做得还要好……
而这就是让周东野酸的第二点了,贾璋太年轻了,他今年不过十七岁,就算绍治帝在殿试后忘了他, 他熬过两任转迁时也不过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周东野头疼地想, 他那个生来要账的儿子在二十三岁时连举人都不是呢。
这么年轻,这么生机勃勃, 就算是熬也能把他们今天与坐的这些人全都熬走。
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一清二楚。
杨门后继有人了。
只要贾璋稳稳当当地走下去, 杨门至少还能在朝堂上活跃四五十年……
李汲的心态向来不如周东野好,自然比周东野还要酸。
但他知道,他这块磨刀石可以得罪新帝,但不能真把新帝得罪死了,否则他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张泰维他与杨宗祯同为上皇指给新帝的理政大臣,在周、李二人不倒下之前,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不会恶化的。
因此他就算是酸,也得露出与有荣焉的微笑出来。
更何况他是聪明人,御笔朱批已下,若作更改,未免有损君威。张泰维是不会去触犯绍治帝的底线的。
所以在绍治帝问几位阁老的意见时,众人都恭声赞颂陛下英明。不过真正觉得心中畅意的阁员,大概除了杨宗祯外再也没有别的人了。
殿下没交卷的贡生听到绍治帝与几位阁老已经定下了此科状元的人选后,眼中都露出了羡慕的色彩。
三元及第,这是多少文人梦寐以求的功名?若是自己能以身替之,此时死了都值了。
只有对状元之位尚未死心的几位种子选手听到几位阁老山呼万岁后神色一黯。
他们本来以为自己排名靠前,还有奋力一搏斗的希望的。
如今这个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在殿试考完后,众考生的卷子被送往东阁。
众阁老和考官们在东阁连夜奋战,待到翌日凌晨,绍治元年恩科的榜单已经被草拟出来了。
包括贾璋墨卷在内的前十份卷子被送到绍治帝案头,他瞧了两眼,然后道:“华州王良誉貌寝,做探花不合适,把他和吴庭生的位置调换一下,就把榜单定下来吧。”
吴庭生就是原本的第二名,因为榜眼和探花选官时都做翰林院编修,谁前谁后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影响,众位阁老和考官都没有反驳绍治帝的意见。
毕竟让长得丑的人做探花,确实有碍观瞻……
因为后交卷的贡生们的宣传,所有贡生都知道状元的归属了。
三元及第,这可是国朝少有之祥瑞,贾茂行他真是好本事啊!
也有人酸溜溜地说些什么“只是运气好”云云,但是根本没人理他。如果三元及第的功名只是靠运气得来的,那你怎么不去撞撞大运?
在榜单定下的第二天,新科进士们换上了中官们发到他们手中大红色进士襟服前往宫城。
在礼员的指引下,新科进士们先后列班,伴随着肃穆的礼乐声中,贾璋等三百二十名新科进士走过午门,在禁卫的注视下走进奉天殿朝觐。
奉天殿中,绍治帝身着兖袍,头戴九梁冠,在鸿胪寺礼官奏请升殿后,跟随仪仗坐到御座之上。
在绍治帝坐下后,文武百官与新科进士在礼官的吩咐下对绍治帝三跪九叩。绍治帝叫起后,礼官举金榜至丹陛前,高声道:“有制!”
新科进士们再次跪下听礼官宣读黄榜,只听那礼官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绍治元年三月二十三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第一甲第一名顺天府贾璋,第一甲第二名陕西华州府王良誉,第一甲第三名浙江省宁波府吴庭生,第二甲第一名浙江乌程县叶荆……”
等到唱名完毕,新科进士再次在礼官的指引下向绍治帝行三跪九叩大礼。
在新科进士们平身后,绍治帝吩咐礼部官员出去张贴金榜,然后饶有兴致地问陆英道:“朕让你准备的花呢?”
陆英拍了拍手掌,一个小内宦捧来一只螺钿托盘,上面放着一支精雕细琢的状元金花。
陆英接过托盘,对绍治帝道:“陛下,花在这儿呢,是尚宝监按陛下描的花样子连夜制的金花。”
绍治帝点了点头:“郑谷有诗云:‘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让我们的状元郎过来吧,朕也该给我们的状元郎赐花了。”
他话音刚落,陆英就对站在一旁的小内宦使了个眼色。
那小内宦乖觉地跑到贾璋身边:“状元公,陛下要您过去呢。”
贾璋低声道了句劳驾,然后跟着小内宦走到丹陛之下。正要跪下去,就听绍治帝让他上去。
他隐蔽地瞥向杨宗祯,却见杨宗祯对他点了点头。看到师祖如此作为,贾璋瞬间放下心来,直接踏上丹陛,走到绍治帝近前磕头道:“学生贾璋,叩见吾皇,伏惟吾皇万福金安。”
绍治帝起身拿起了那支精雕细琢的状元金花,在把金花簪到贾璋的乌纱帽上面后笑道:“春风及第花,赠与状元郎。以后跟着你师祖好好学着做事。学问上的事也不要耽误了,朕还盼着本朝出一个三元及第的文宗呢。”
贾璋眼中瞬间涌出感激涕零的热泪:“学生谢陛下拔擢之恩,必当谨遵陛下教诲,实心用事,矢志不二!”
绍治帝满意地拍了拍贾璋的肩头,在吩咐内阁首辅周东野和次辅李汲为榜眼和探花簪花后,绍治帝才乘舆还宫。
贾璋、王良誉和吴庭生也被带到偏殿更衣。
等一会儿,三鼎甲还要御街夸官呢,这身进士襟服也得换成专门的夸官服饰才成。
红色的进士襟服换做了大红色的圆领状元服,腰间革带换成了银带,银带上面又挂了一只蟾宫折桂花样的药玉佩,寓意非常简单明了。
而绍治帝赐他的那朵杏花花样的状元金花,也被小内宦小心翼翼地簪到了状元冠带上。
在换好服饰后,贾璋跟着那小内宦走出了偏殿的房间。只见王良誉和吴庭生也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榜眼和探花的圆领袍是青色的,王良誉对这一点非常满意。
他皮肤颜色黑,若是穿红绝对会是一场灾难。
不像贾璋和吴庭生一样,皮肤白皙,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好看。
原朴这个会试主考官找过来时,便见三人很和谐地站在一起,他忍不住笑道:“我们的三鼎甲真是风华正茂,怎么看都比三十年前的三鼎甲好上许多。”
三十年前的那一科正是原朴中第的那一科,而且他还是那一科的榜眼,自然可以把那一科的事情拿过来说笑。
因为原朴是会试主考官,三人连忙行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虽然贾璋、王良誉以及吴庭生三人都拜过师父了,但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果称呼自己的会试主考官为尚书大人的话,那就太不识趣儿了。
听到贾璋他们的称呼,原朴的笑意更盛,只听他道:“走吧,吉时到了,你们也该带领众进士打马游街去了。”
在原朴和一众礼官的带领下,三鼎甲走在御道上,众进士随行于官道上,走出了朱雀门。
朱雀门前,兵卒们牵着三匹油光水滑的雕鞍宝马。
在贾璋等人跨上马匹后,仪仗锣鼓与穿戴一新的五军营兵卒分列于三鼎甲前后引导夸官队伍前往长安街。
贾璋三人心中也十分快意,正所谓“昔曰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金榜题名、御街夸官,如此荣耀,又有谁能按捺住心中喜意,不觉欢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