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鸦
回忆到这些往事,贾敬几乎可以确定这位秦姑娘的身份了。
“伯父神色,颇类恍然,是想到了那女子的真实身份了吗?”
“这两年侄儿进学,也渐渐开始接触朝中之事。眼下京中四王夺嫡,暗流涌动,而圣心如何,却没有人知晓分毫。”
“风浪渐起,我家却没了祖父那样的擎天之柱,只能喑声自晦以图将来。”
“西宁太妃无故献殷勤,颇有阴谋味道。侄儿的人还见到西宁太妃和义忠郡王妃在寺庙‘偶遇’,此事也十分可疑……”
“侄儿想的是,无论如何,我们贾家绝不能做出不智的选择,主动步入泥潭。”
贾敬没想到贾璋居然还派人盯过西宁太妃的梢,又十分感叹贾璋敏锐的政治嗅觉。
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秦氏女,很有可能义忠亲王的沧海遗珠。”
贾敬此时倒没有绝望到底,虽然贾珍的愚蠢让他心头火起,但贾璋的机敏又让他解忧开怀。
当年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后来又入幕东宫,却也没有璋哥儿这孩子这般天生的敏锐。
恩侯的儿子很适合做官啊!
贾璋原就有过秦氏是义忠遗珠的猜测。
如今听到贾敬如此肯定的语气,他心里已然认定了那秦氏必然是废太子的女儿。
而贾敬在玄真观,大抵也是在藏锋隐芒。
他这位伯父,大概是曾侍奉过废太子的门人……
而西宁太妃要给贾蓉保媒的目的,也无非是为了从龙之功。
可是贾璋想不明白西宁王府支持义忠郡王的理由。
毕竟无论怎么看,义忠郡王的赢面都不大啊!
他前世是伺候皇帝的司礼太监,还能不了解皇帝这种生物吗?
乾元帝如今给义忠郡王荣宠,不过是后悔自己曾经废掉太子的举动。
可他会为了这点后悔与怜惜,就让义忠亲王的儿子继承皇位吗?
他绝不会。
一来,在太子被废后,义忠郡王也跟着被圈禁了好些年,从未接受过正统的皇室教育。
当今这样的圣明天子,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浅淡愧疚,就让义忠郡王执掌天下呢?
二来,义忠郡王是义忠亲王的儿子,子不言父过,谁知道他登基后会不会为父亲平反,在史书中大书特书乾元帝这个祖父的错误?
他都能想到这件事,乾元帝又如何想不到这件事呢?
不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西宁郡王的世子是齐王世子的陪读,西宁太妃的侄女又做了瑞王爷的侍妾……
好家伙,这西宁郡王是在多头下注啊!
而他那位珍大哥,看起来确实没长什么脑子。
先不说他给蓉哥儿娶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进门有多不智;也不提好不容易才平安落地的宁荣二府再次掺和到夺嫡当中去是多么愚蠢的选择。
只说贾珍连上船都不知道挑一条好船的行为就足以证明他的愚蠢了。
不选贤名远扬的齐王,也不去选得宠的瑞王,反倒看上了西宁郡王和义忠郡王的组合,这可真是……
贾珍难道真的觉得义忠郡王能够成为未来的天子吗?
这也太可笑了。
依他所见,西宁郡王所图的,无非是宁荣两府名下的军户——两位老国公也曾在平安州做过总兵的。
当然,这位郡王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把宁荣两府拉下水,为他支持义忠郡王的事情打掩护……
贾珍他不会连这些事情都看不出来吧?
第41章 敬老定计璋哥协助,矫作病笃引珍上山
“若秦氏真是义忠亲王的女儿, 那西宁王府想要拉人下水的意图就非常明显了。”
“若义忠郡王输了,贾家就会变成乱臣贼子;若义忠郡王赢了,义忠郡王也不一定会承认她的身份。毕竟, 按照伯父的说法,秦氏她也是义忠亲王身上的污点。”
“现在秦氏还没和蓉哥儿定亲, 伯父还能力挽狂澜。清净玄修固然重要, 可家业倾颓就在眼前, 您老人家还是快点想个办法阻止珍大哥,不要舍本逐末了。”
“他终归是长房族长,除了您这个父亲, 还有谁能名正言顺地辖制他呢?”
经历过义忠亲王被废的贾敬, 如何不明白贾璋所说的全是对的。
以当今的脾气秉性, 废太子的儿子基本上没有任何继承皇位的可能。
贾珍那个棒槌,不会真的觉得西平郡王前程远大吧?
贾敬突然站了起来, 一边在房舍里踱步, 一边梦呓般地喃喃自语。
贾璋也没有听清楚贾敬到底在说什么。
而在贾敬的脑海中, 一时浮现出自己年少时宁荣二府的风光,一时又想起太子被废时贾氏一族的仓惶,一时又思绪横飞,想到贾珍这个被他撒手不管的儿子……
霎时间,贾敬百感交集。
可是心中种种忧愤, 又如何能对贾璋这个年幼的侄子倾诉呢?
贾璋不清楚贾敬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贾敬他在想什么。
他只希望贾敬能够快点冷静下来, 快点做出决断。
他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贾敬没过多久就冷静下来了,他对贾璋道:“我家因为义忠亲王的缘故, 早就身有瑕疵。若非你祖父救驾有功,只怕也没有你们如今的太平日子可过。你且放心, 我不会让你珍大哥继续肆意妄为的。”
贾璋听到贾敬愿意接手这件事,总算松了口气。
在盛朝,忤逆不孝是大罪。
若父母告子女不孝,只要合情合理,基本上都会胜诉……
因为这个,就算贾母那样偏心贾政,贾赦不还是得照样孝敬贾母吗?
他就是再不服,最多也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些酸话。
除此之外,哪里敢有半点忤逆之举?
只要有贾敬辖制贾珍,就算贾珍昏了头,想来他也决不敢继续胡作非为了。
眼下,宁国府还没有与秦家正式定亲,就算交换了信物,贾敬也有办法阻断这桩婚事……
“伯父是要下山吗?若如此,侄儿这就去为您老人准备车驾回家。”
回家,贾敬咂摸着贾璋说的这两个字,心中感慨万千。
这孩子刚才还在跟他“犯颜直谏”,现在又温情脉脉地说什么“回家”。
偏生他说得这样自然亲切,贾敬听了也不觉得不舒坦。
但贾敬还是摇了摇头否定道:“还是不回了吧,现如今东府内外都是你珍大哥的人,他若真昏了头要忤逆,派人把我押在府里,自己跑出去把蓉哥儿和秦氏女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咱们就没法子收场了。”
“你且回家去,找你父亲要些心腹家丁派给我使唤。待我把人手捋顺了,再送帖子给你珍大哥,只说我病了想见儿子,好把那个混账种子骗过来。”
“到时候他若听得进我说的话,也就罢了。若是听不进去,他这辈子也就不用回去了!”
“你珍大哥有孝心,想要在观里侍奉我,我又怎么忍心推拒呢?到时候直接让蓉哥儿袭爵,却也来得干净利索。”
“他若不听我的,我就让人绑了他,去顺天府告他忤逆。大不了把爵位削了,让他去外头流放,也好过以后抄家灭族,身死人手。正好蓉哥儿也能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贾璋心里也动过这个念头,否则他就不会把竹石竹月几个小子也带过来了。
只是这话他不好说,他总不能直接对贾敬说,敬大伯你离府日久、怕是使唤不动宁国府下人了吧?
所以他在等,在等贾敬自己想出这个法子。
若是贾敬想不出来要先把贾珍哄到玄真观的主意,他再给贾敬提建议。
如今贾敬自己想到了这个法子,贾璋倒是不用去说那等冒犯人的话了。
他笑着对贾敬道:“伯父,这件事倒不用去找我父亲。我这回过来就带了好几个人,都是打小儿跟着高师傅学拳脚的好小子。一个人能顶三四个用,便留给伯父使唤吧。”
贾敬听他如此说,心里明白,或许他这堂侄一开始就抱着让他把贾珍哄到玄真观的主意,只是有些话不好言说,这才等着他自己提出这个法子。
但贾敬对此没多说什么,只问贾璋道:“这位高师傅是高权还是高彬?我记得他们兄弟二人好像都做过叔父他老人家的亲兵。”
“教几个小子武艺的人是高彬师傅,高权叔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原来高权已经没了。
这世道,还真是物有无常人有限[1]。
无论是谁,到最后都仅剩一抔黄土、一声喟叹……
贾敬突然有些心灰,他挥了挥手,对贾璋道:“你把人留下,然后就带蓉哥儿回去吧,我也该诵经了。”
贾璋听了,也不多留,只是行礼告辞而已。
一出门,贾璋就见到了站在外头苦等的贾蓉。
贾蓉在外头站着,额头上都沁满了汗水。
一见贾璋出来,他连忙凑过去问道:“三叔,祖父他愿意帮我吗?”
贾璋没和他卖关子:“你放心,伯父他老人家已经答应帮你了,你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贾蓉惊喜地道:“祖父真的答应帮忙了?此事多谢三叔帮我用心周全,侄儿感激不尽!”
言罢,就要跪下去给贾璋磕头。
贾璋素来不喜这个,连忙把他扶起来:“这哪里是我费心周全的结果?分明是敬大伯疼你,才愿意为你费心。你回家后也莫要提起我的名字,省得你父亲怨怪于我。”
贾蓉连连点头,他虽然是纨绔子弟,但是还是知道些人情世故的。
他回家后绝不会在父亲面前提起三叔、也不会提起他们来玄真观的事情令三叔感到为难的。
为了防止泄露机密,他这次出门只带了心腹小厮四喜,除此之外再无旁人跟着。
就连驾车的工作都没有交给宁国府的车夫,而是由四喜兼任。
因此,绝不会有人跑去向贾珍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