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鸦
没过多久,贾璋就写完了全部题目。
他吹干墨卷后,轻轻摇动桌边的精致铜铃。
台上的斓衣考官闻声而来,麻利地收走贾璋的墨卷,又盯着贾璋收拾东西。
待看到贾璋收拾完东西离开考场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些监考官全都是国子监监生。
监生们来做考官,不但能得到俸银、还能记功。
举人里面少有穷困的,俸银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有吸引力的东西。
但国子监记功对举人选官有帮助,相较于俸银,还是记功的奖励更吸引人些。
而贾璋交卷后,便提着自己小巧的考篮,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出国子监西馆回家去了。
又过了几天,国子监举监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今年报名参加国子监举监考试的有六七十人,相较往年,今年报考的人并不算多。
所以,所有来参加举监考试的举人都被录取了。
而贾璋更是在这场举监考试中位列魁首。
他的那首荷花诗和抒情小赋已经被张贴出去了。
文辞俱佳,超逸洒然,再没人不服的。
不过他能写出这样的精妙佳作,倒也没让太多人感到惊讶。
他可是十四岁的解元,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写出“满饮一壶秋色,饱览无尽天光。蓐收同我探秋阳,溅起熔金细浪”这样的佳句了。
这些事情,哪一件不比眼下这个举监考试的魁首更让人惊讶呢?
当然,这些精妙绝伦的佳作品也是有利于巩固贾璋的文名的。
多年前,贾璋在参加藻园文会时扬名时,还有不少人酸溜溜地说贾璋不过勋贵之后,哪里识得翰墨清贵?
还有人在背后拿方仲永的例子诅咒讥讽他的。
如今却没人再说那些风言风语了。
当初说这些话,他们还能说自己只是出于好心,才说了些逆耳忠言。
如今再说这些话,除了被人指责他们看不得别人好外,还能得到什么?
所以这些人只得偃旗息鼓,彻底闭嘴了。
所以,贾璋一时之间文名大盛。
原本中了解元,只能证明贾璋擅长义理,是个鼎甲种子、大儒根苗。
如今一诗一赋,文气盎然,倒是初现一丝文宗气象了。
因为贾璋不久后就要去国子监读书了,贾母和邢夫人都有些放心不下。
于是婆媳两个从小厮到铺盖,从衣裳到吃食,很是忙活了一通。
史湘霓也跟着她们一起忙活,给她们帮了不少忙。
在贾璋临走前的那晚,贾赦东大院里摆了一桌酒,专门为贾璋饯别。
宴后,贾璋坐在暖炕上和父母说话。
在应下双亲的千叮咛万嘱咐后,贾璋听贾赦道:“你蒋先生答应做我的客卿了。”
“璋哥儿,以后你在国子监也不用担心家里的事情了。我虽糊涂,但有先生掌眼,却也出不了什么大差错。”
贾璋奇道:“儿子之前也和先生提过这件事,但先生说这几年坐馆已经攒了不少钱,足够供养家里几个孩子读书,并不愿意揽下这项差事……”
贾赦笑道:“你先生的长孙不擅读书,我愿意帮忙。你先生感激我的用心,自然会回报一二。”
唔,原来是这样。
原来父亲做了蒋行的荐主。
怪不得蒋先生答应得这般痛快。
贾璋和蒋先生的感情很深厚,与小师弟蒋循的关系也不错。
因此,他是很愿意给蒋家行些方便的。
蒋行胆子小,不是敢犯事的人。
父亲做蒋行的荐主,也不会有什么危害。
只是先生为什么不直接和他提这件事呢?
贾璋只疑惑了一瞬,就把事情全明白了。
先生和父亲谈这件事,只是简单的利益交换;可若和他谈这件事,倒像是在挟恩图报了。
以先生的脾气秉性,是断然不会跟他提及这件事情的。
邢夫人在一旁笑道:“蒋先生把你教了出来,我和你父亲都感激他。如今帮帮蒋家哥儿,本也是应该的。”
贾璋听了点了点头:“母亲说得很是,我对先生的恩情始终都铭记于心。”
邢夫人笑着摸了摸贾璋的侧脸,又塞给他一只螺钿钱匣。
贾璋知道母亲嫁妆不丰,手里的钱都是省吃俭用攒出来的,因此不肯接受她的馈赠。
坐在另一边儿的贾赦突然对贾璋眨了眨眼。
贾璋收到父亲的信号后才把钱匣收下了。
这些钱应该父亲和母亲一起拿给他的。
出大头的人应该也不是他娘。
既如此,他就可以安心收下了这笔钱了。
贾璋他乖乖地收了钱后打千儿作揖,千恩万谢,却是在效仿老莱子彩衣娱亲。
贾赦和邢夫人被贾璋这副模样给逗笑了,连声要他不要搞怪。
邢夫人又搂住他道:“去国子监后,读书也不要太辛苦了。你若熬坏了身子,我的眼睛也要哭瞎了。”
“母亲,儿子都知道了。您放心,孰轻孰重,儿子心里都是有数的。”
贾赦看邢夫人眼圈儿有点红,生怕她把贾璋也带得跟着掉眼泪,连忙道:“好了,璋哥儿也别和你母亲黏糊了,去老太太那儿看看她吧。”
“一会儿我派人把你妹妹接来东大院跟你母亲一起住,你去荣庆堂陪老太太住一晚上吧,她老人家也舍不得你呢。”
邢夫人听了,跟着点头道:“你父亲说的很是,趁着天还没黑,璋哥儿你早点过去。省得摸黑走路,磕磕碰碰的。”
贾璋这才向贾赦与邢夫人告别,往荣庆堂那边去了。
到了荣庆堂后,贾璋给贾母请安,却不见黛玉。
他疑惑道:“祖母,林妹妹呢?”
贾母回答道:“你妹妹躲在小书房里头呢。”
“璋哥儿,祖母不急着和你说话,你先去看看你妹妹吧。”
“反正你父亲说了,让你今晚留在荣庆堂住,咱们祖孙两个说话的时间还长着呢。”
贾璋听到贾母的话,就知道黛玉必在偷偷垂泪。
因此连忙应了贾母的要求,快步前往荣庆堂的小书房。
荣庆堂小书房里面是合着地步打就了一大片黄花梨木大书架,还有成套的桌案圈椅。
一走进去,贾璋就见到黛玉靠在黄花梨木梅兰竹菊圈椅上。
她拿翠绿色丝绢遮住了脸。
珍珠似的眼泪已将丝帕洇湿,她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却显得更加可怜。
贾璋蓦地有些心痛,他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妹妹。
黛玉哭得更厉害了,但还是强抑着哭腔,唤了一声三哥哥。
贾璋心里十分酸软,他轻轻扯走了黛玉的丝绢,只见她眼角红彤彤的,眼珠上也蒙了一层薄薄的粉。
见到这般情景,贾璋眼睛竟也有些发烫:“林妹妹……”
平常那样口齿伶俐、能言善辩的人,今日竟也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话是好了。
“十天后我就回来了,林妹妹,你莫要难过了。”
“我才不是为了你,三哥哥,你不要胡说。”
“是了,是三哥哥我在胡说,你莫要哭了。看着你哭,我心里也跟着难过。”
“哀泣伤身,妹妹便是不为了我,也看在你自己、看在林姑父和祖母的份上,莫要难过了。”
他拿起那张帕子,温柔地给黛玉擦拭眼泪。
黛玉感受到他修长的手指隔着柔软的丝绢轻触她眼角,心中悸动。
贾璋也有些惊讶。
他素来守礼,何曾有过这般情不自禁的时候?
但他现在却不想收回自己的手,更不想对黛玉说抱歉。
他把黛玉的脸擦干净了。
黛玉也止住了自己的泪意。
她轻声道:“我一想到……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知道这是好事,我本不该哭的,可是我忍不住。”
她没说是什么事。
但是贾璋知道,她没说的事情是她舍不得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
贾璋拍了拍她的后背,同样轻声对她道:“我知道你思念我,我也会思念你,我会给你写信,给你写诗写词……”
“我若是忘了,就罚我做南京翰林苑掌院林学士家大姑娘的端茶小厮好了。”
“到时候我伺候你鞍前马后,为你浇花磨墨,铺纸端茶……”
林黛玉垂下的脑袋终于抬起来了,她眼睛红红的,轻呸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