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斋藤归蝶
“如果你不能管好自己的眼睛,”女人忽然冷冷地说,“我不介意替你发挥它更大的价值。”
司机一愣,却见女人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她有一双黑眼睛,可根据他几十年来迎来送往的经验来看,金发的欧美人种往往不会有这么深的瞳色。
汽车转了一个弯,阳光斜射进来——他终于看清楚了!司机一拍方向盘,拍得喇叭吱哇乱响。
“你的眼睛很好看,也很少见,女士。”他口不择言地乱夸起来,“像是澳洲人佩戴的黑珍珠。”
其实不怎么像,黑珍珠只有皮光是绿的。这女人的眼睛本身就是极深的墨绿色,像是池塘边水生植物腐烂而成的淤泥。
只有像他这样在强光照耀之下专注凝视,才会发现。
司机絮絮叨叨地讲起来,问单身的女客懂不懂得基因的知识,知不知道“金发碧眼”也是一种固定搭配。
“金色头发的人总是拥有一双或清浅或鲜明的蓝眼睛,偶尔也能见到绿眼睛,但像您这样绿得发黑的,我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司机操着一口土味浓重的英语,热情高涨,“如果您父母不曾表现出类似的性状,您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是否有什么病变。”
但是女人闻言却一愣,抬头瞪向后视镜,仿佛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眼珠子是绿的。
司机不由咋舌,生怕自己擅言生死吓到了对方,接下来的一路都没有再说话。
小汽车一路驶出喧闹的城区,经过一条长长的、旁侧种满椰子树与棕榈树的林荫路,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白色风帆般的度假酒店静静地卧在僻静的海湾里,门前停满了豪车,一对家境殷实的白人男女正手挽着手看门童卸行李。那一套大大小小的啡白格纹皮箱看着都像是定制的,每一只都打着L.Vuitton的钢印。
普普通通的出租汽车在这里是如此的寒酸突兀。
司机忐忑地回头看了女人一眼,却见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小酒壶,正慢慢地喝着。那只神秘的纸盒打开了,不是他猜测的、要送予情人共享的蛋糕红酒,而是一双黑缎高跟鞋。
所以还是捉奸吗?怪不得要喝酒壮胆。看,她连战靴都带来了。
司机自觉掌握了宇宙的真理,连钱递到他面前都没有反应过来。
女人“啧”了一声,满面厌恶,反手把钱扔到了司机脸上,这才提着纸盒下车——刚下车就踉跄了一下,纤细的脚腕踩着同样纤细的鞋跟直打哆嗦。
“滴滴——”出租汽车嚣张地按了按喇叭,一溜烟儿跑了。
女人立在原地平了平气,这才夹在一众阔客之中进门。说实话她的衣着打扮都不算廉价,但举手投足的风度却着实配不上那份考究。
“你好,我来拜访朋友,不知道伊——塞拉米卡Ⅰ夫妇住哪一间?”
酒店前台下意识想要拒绝,就见女人轻轻推了个东西过来——50英镑的纸钞,被巧手叠成了一个爱心。
“那也不行。”他有骨气地还是拒绝了,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正与女人幽深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她的目光好像能直接看进人的心里去……稚嫩的黑人小伙儿晕晕乎乎地想,她五官其实年轻得紧,没准比他还小几个月呢。
女人一直紧盯着他,忽然勾了勾嘴角。
“没关系,那打扰了。”女人没有收回那50磅,转身走到大堂的休息区里坐下,招手叫了一杯柠檬水。又过了一会儿,她不见了。
客房四楼,正被魂牵梦萦思念着的单身女人此刻正站在14号房门前,她犹豫了片刻,伸手敲了敲门。
“是谁?”门里有同样年轻的女声问道。
“是我。”她忍不住道,喉咙里哽得厉害。
“够了,小姐,我警告你!”门里突然多了男人的声音,“我有妻子,我很爱很爱她,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不要不分白天黑夜地来打扰我们!”
门里的女人嗔怪地埋怨丈夫:“够了,詹姆!那是她的职业,但今天白天就来敲门,真是够反常的。”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女人羞恼地涨红了脸。
“蜂蜜Ⅱ小姐?你还在吗?”门里的女声关切地问,“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去沙滩上喝杯咖啡?没关系的,我请客。”
“不……不是什么蜂蜜,我是——”她顿了一下,想起大衣内侧口袋里的护照,“是克洛伊·勒布伦Ⅲ。”
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门里的女声问道:“呃,克洛伊……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见面,在哪里,在干什么吗?”
谢天谢地,她恰好知道。
“在学校的黑湖旁边,我问你刚刚结束的考试有关的事。”她慢慢说道,“我四年级,你五年级。”
“什么?那天她也在?”门里的男声惊讶地小声叫喊,“我们一直怀疑是她!但是我们没证据!”
房门打开了,红发的女子握着门把,碧绿的眼睛充盈着泪水。
“哦阿波——不,我是说,克洛伊,很高兴见到你!太久没见了!”红发女子一下子扑上来,紧紧地箍住她的脖子,“快进来,来!”
黑衣女人克洛伊猝不及防,被扑得倒退了两步。她无法驾驭的高跟鞋在此时此刻为她的处境雪上加霜,还好房间内又冲出个男人来拉了他们一把。
“嗨。”
克洛伊被红发女子拽进了房间,她手指轻轻颤抖,几乎要抚上对方的脸颊,但她忍住了。
“好久不见了,莉莉。”
莉莉·伊万斯忍不住又抱了抱她,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傲罗不是很忙的吗?”
“哦……魔法部批准了一个西班牙黑巫师的引渡申请,”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一直一直地凝望着莉莉的脸,连忙转过头去,“那个人是我抓的,我得负责到底,所以我就来了。”
一旁负责泡茶、拿点心招待她的詹姆·波特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她修剪整齐、描画精致的长眉拧起一个不悦的弧度。
莉莉觉得奇怪,刚想发问,就听见克洛伊主动道:“那个孩子呢?我是说……哈利怎么样?”
新手爸妈登时兴奋起来,詹姆风度翩翩地推开育儿室的门,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架摇篮安放在房间正中。微咸的海风顺着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吹得摇篮上悬挂的银铃旋转不停,发出清越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