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圆羹
而现在,则是他的罪孽。
“……织田作。”
有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要去,织田作!”
那声音颤抖着,怀抱着一丝渺茫的期望,试图抓住他的衣角。
他却不曾停止,不曾慢下,坚定的,平静的,离开了那只缠着绷带的苍白手掌。
越走越远。
唯有地狱,方是终点。
硝烟在雨水中下沉,荒废的洋馆无声融化,带走了渐歇的枪声与不散的血气,黑暗中涌动的暗红却是愈发浓郁。
墨色的眼瞳之中,逐渐映出了银色的身影。
那是比记忆中高大许多,又比此刻稚嫩许多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影。
他站在高高的悬崖上,脚下是遍布尸骸的荒野,洁白的羽织在夕阳中轻轻摇曳,像是一面最鲜明的旗帜,却早已布满斑驳的血色,残破不已。
沉默如鸦的敌人将他团团包围,曾今的同伴也只剩下了被一同押解上来的两人。而他们一直想要夺回的那个人,则被敌人的首领推到了悬崖边上,就如被押上了刑场。
他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听着身后挣扎不得的同伴急促的呼喊,慢慢的,慢慢的,握紧了手中的刀。
这是恩师所赠予的刀。
也是他人生之中,得到的第二把刀。
一把,希望他能保护自身。
一把,交由他去守护他人。
如今他身在此处,想要守护的人就在身后,也在眼前。
他却只能选择一方。
“银时。”
温和的呼唤从前方传来,背对着他的长发男人轻轻侧头,在如血的夕阳中温柔的注视他,唇角扬起浅浅的微笑。
“拜托你了,银时。”
他定定看了一瞬。
看着那一如既往的微笑,看着那没有丝毫动摇的目光。
就像是看着老师离开的时候,笑着回头嘱咐他。
我不在的时候,大家就拜托你了,银时。
抿紧的唇角微微颤抖,又逐渐上扬,扯出一个轻轻的笑。
一如既往。
白衣摇曳,脚步声落,苍白的刀光一闪而逝,带起比斜阳更为残酷的红。
却在此刻蓦然定格。
而后,无声破碎。
刺骨的寒风席卷黑暗,无形的力量击碎了暗红编织的梦魇。
悬崖被分割成了小块,荒野化作了无规则的碎片,沉默的乌鸦在数不清的碎片中无声扭曲,绝望泣血的年轻面容不知被模糊到了何处。
唯有那滴沿着笑颜落下的水珠,清晰划过锋利的碎片。
也落入沉静如幽潭的墨色眼底。
暗红消退了。
但下一刹,却又猛然从黑暗深处翻涌了出来。
仿佛打开了某个看不见的闸门,原本只能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如涓涓细流般的暗红,此刻却是犹如滔天巨浪一般,汹涌的挤开黑暗,大肆铺展,又无声的高高扬起,在转瞬之间凝聚成型,化为一幅幅鲜活的画面。
那是星船高悬的街道,是已然走向凋零的破败高塔,是被军阵团团包围的雄伟建筑,是在黑夜旅舍之中骤然爆发的突袭……
声音由近及远,人影随之浮现,色彩鲜明如昨。
于是她看见银发青年将刹那的悲痛欲泣藏在心底,再次选择背负一切,挥动利刃斩向熟悉的身影;她看见发色苍白的男人跌坐在洇满鲜血的台阶上,笑着拜托另一个自己将一切悲剧导向终结,而祭品就是他们自己;
她看见护身的短刀在最后也不肯刺向自戕的旧主,却在火焰之中消失无迹;她看见蓝色的山形纹在混战之中所向披靡,寒光凛冽的刀刃却猝然断裂;
她看见护主的灵刀被囿于方寸,看见杀敌的利刃被冠以妖之污名,看见自由的白刃未及展翅便被葬入地下,看见萤火簇拥着烧毁的大太沉入海底……
光影浮动,血色不休。
也一点一点染进墨色的眼底。
不知何时起,所有的画面都被足以融化钢铁的冲天大火所取代,烈烈烧灼,无边无际,如摇动的血海,如无尽的炼狱。
她能看见,刀刃在火中崩裂融化。
她能听见,刀剑之灵发出痛苦的悲鸣。
墨色映着血红,衣袂轻轻摇动,素白手指抬起,慢慢向前探去。
似要探入火海之中,握住即将破碎的刀身,牵住绝望的无形之灵。
火焰退缩似的摇晃了一瞬,旋即骤然席卷而来。
翻涌着,缠绕着,一点点淹没无形的障壁。
她却毫无所觉。
也听不到那微弱的破碎之音。
.
“……终于找到了。”
满意的叹息悠悠响起。
.
为了夺回审神者而骤然爆发的战场上,以前所未有的凶狠姿态冲向一个个敌人的六人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形几乎同时一顿。
一直不曾正眼看他们的棕发男人低笑一声,终于将视线从面前正在逐渐融合的两枚灵玉上移开,愉悦的落向他们。
如同猎手注视困兽,神明俯瞰蝼蚁。
“是时候该结束了,这场闹剧。”
话音落。
两声清脆的声音突兀响起,分明不甚洪亮,却径直穿透了战场,带来一瞬的寂静。
声响处,两把暗淡蒙尘的残破短刀跌落在地,血锈斑驳间,隐隐还可窥见漂亮的刀纹。
而原本隐于暗处、配合同伴敏捷袭扰的两名少年,却齐齐不见了踪影。
.
——连接审神者的契约,消失了。
第138章
午后, 阳光明媚。
白发青年靠坐在舒适的靠背椅中,前方是数台与复杂机器相连的精密电脑,跟前则是数块浮在空中、充满科幻感的光屏。
修长的手指在半透明的光屏上轻巧的写写画画,紫色眼眸映着繁杂庞大的数据变化,另一只手则跟长了眼睛一样精准的从旁边堆满甜食的零食桌上捻起两粒棉花糖,熟练无比的抛进嘴里,同时忽然想到什么,含含糊糊的问了一句。
“呐,你不觉得奇怪吗?”
被他询问的人就在他后方不远处,正以要陷进去一样的姿势歪坐在靠窗的柔软沙发中,缠着绷带的手里捧着本颇有些年头的《完全自杀手册》津津有味的翻看着,闻言拉长声音哼了一声,头也不抬的回答。
“不~觉~得~啊~”
“真过分啊太宰君,我都还没说什么奇怪你就否定了,敷衍得也太明显了吧?”
苍白的手指翻过一页书页, 太宰治漫不经心的哼了声:“我是为你好啊白兰君, 老是关注时空之类的东西,小心又变成大魔王哦~”
“哦呀,你这话说得, 仿佛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大魔王一样啊。”
“可惜……”
白兰的声音依旧含着笑,手指划动的动作逐渐变缓,光屏上的数据也随之慢慢稳定下来。
很快多余冗杂的信息被迅速冲刷下去,一行格格不入的文字愈发凸显了出来,倒映在毫不意外的紫眸之中, 泛出幽幽冷光。
“——敢对时空动手的, 远不止'我'一个呢。”
翻动书页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随即身后传来低低的哼笑。
一旁的精密机器就在此时停止了运转, 一阵细微的声响后,一堆奇形怪状的零件便被吐在了工作台上。
白兰长腿一蹬连人带椅的滑了过去,他伸手拿起泛着金属冷光的零件,像拼积木一样灵巧的拼装起来,还不忘cue身后难得话少的人。
“要来做个约定吗,太宰君?”
“不要。不听。没兴趣。”
白兰轻笑一声,头也不回道:“那你以前做的那么多,难道又仅仅只是出于'兴趣'而已吗?”
“……”
太宰治这次没有回答。
沉默的又翻过一页书,青年不经意似的向后靠了靠,微微偏移的视线恰好透过纤尘不染的窗户,落向了研究室之外的庭院。
树影婆娑,白雪皑皑,各色花枝不合时节的竞相开放。
孩童模样的付丧神簇拥着白衣的审神者,在这难得一见的洁白中欢笑打闹,溅起片片薄雪。
而有着红褐色短发的高大青年就与蓝发的军装青年站在不远不近的树影之下,目光一刻不错的注视着那片欢声笑语,神色是如出一辙的温和宁静。
阳光细碎洒落,点亮澄澈的碧色,枯木般的鸢色也仿佛微微明亮了几许。
而后又全数敛下。
瘦削的身体没骨头似的向后重重倒进沙发之中,摊开的书册被随手盖到了脸上,所有细微表情都被藏在了阴影底下,一点微小的弧度都变得像是错觉,只有那九曲十八弯的、做作拉长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从书底下幽幽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