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初
蕾哈尔往前滑动了轮椅,卑微地向那位金发测试官乞求着改变测试结果,“求求你了,雷诺先生……至少为了没办法回来的夜,没办法回来的顾兔和昆他们,让我去到上一层吧!”
只要能够上去,相信一定,一定会治好她这双腿的办法!都是该死的顾兔,该死的昆害她变成这样的!她还要登塔,还要到塔的外面看星星,怎么能在这里停下——
正当蕾哈尔内心疯狂涌现着不甘的负面情绪之时,人群之中冷不丁地传来了一道相比平日的热情,更显平静的声音。
“事情不是你说的这样吧?”
其他人纷纷惊讶地循声望向了开口说出这句话的什伊树。蕾哈尔的表演也一时凝固在了脸上,隐约有着不详的预感。
“如果一切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故事不失为停留在一个遗憾但能接受的结局。可是,事情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吧?”
什伊树当着众人的面取出了侦察器,播放起了昆当时发送给他的影片记录。与蕾哈尔描述截然不同的残忍画面之中,什伊树内心隐忍的愤怒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别在大家的面前装可怜了,夜,是因为你的背叛才被你亲手推下去的吧!”
侦察器里夜温柔纯净的邀请,蕾哈尔尖锐决绝的嘲讽,以及她亲手将为了保护她而身受重伤的夜推出神水铃铛、跟顾兔前来对质支离破碎的场面,在这一刻完全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安德罗西目睹到顾兔随之跳下水寻找夜的情景之后,转而望向现场那名背叛者的眼神,平静幽深得让人觉得她本质遭受到了毁坏。
“小兔子就是因为你这东西在从中作梗,不回来了?”
而全部失去了自己的队友,更甚至看中的猎物的雷克赤红双瞳飙着泪花,更是要生撕了那女人的心都起了。
“你这个恶毒的龟儿子!把老子的猎物们全部还回来!!!”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贯彻在了整个等候室之中,鳄鱼所掀起的动静让所有人都无法再保持冷静。
在这因为背叛败露而弥漫开来的混乱之中,蕾哈尔经历了短暂的惊诧,直到轮椅在纷乱中被碰倒,狼狈地摔坐在地的蕾哈尔披头散发,表情终于彻底扭曲成了丑陋的形状,向众人
暴露出她的真实面目。
“还不是因为我,你们才能通过这破考试!凭什么现在都来指责我!你们不配!!”
等候室里的局面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然而雷诺·洛已然不愿再多看一眼某位背叛者最后无能狂怒的挣扎,转身毫无留恋地离开了此处。
走廊隔绝了门后的那场闹剧,仿若回归到原本的平静。可雷诺·洛很清楚,某些事已经再也无法回到最初了。
他抬起步伐,重整自己那身白色制服,往廊道尽头某个特殊房间的方向走去。
总监督官的房间。
此处一如往常的幽静,仿佛独立分割出来的僻静世界。精致的朱红屏风,古香古色的高雅布置,柳寒城端坐在屏风前的茶几,静静品味着充满了低级趣味的速溶咖啡。
见到他的到来,这位高挽发簪的总监督管并不感到丝毫的意外,对此像是早有预料。
“洛,看来你过来是有话要说?”
雷诺·洛对这个家伙连表面上的尊敬都不予敷衍,因为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踢开这个铁饭碗。
“最终测试的结果我已经公布完了。”雷诺·洛摘下自己制服左胸口前的那枚黑色徽章,一把拍落在柳寒城那张狭小的桌面,“我来到这里是想要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担任测试监考官了。”
“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以来“教会我”的东西,柳寒城,你以后好自为之。”
雷诺·洛那张宛若雕塑的英俊脸庞泛着冰冷,居高临下俯视了一眼过去的上司后,不待他的回应便转身离开了门口。敞开的房间大门之外,能够望见远方恰好逮住了雷诺·洛在往外走的坤特,一脸懵逼地追着他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背影。
自动门再次徐缓合拢,隔离了外界的所有音量。
柳寒城回眸垂眼注视着桌面那枚几乎相融的同色徽章,轻轻拈了起来观摩。
“不再接受这份工作了么……”他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这何尝不是他即将要面临的道路。管理者当时之所以会那么警告,完全是看在了伊凡科尔的面子上才不动手,他除了自行引咎辞职这一条路,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就算伊凡科尔回来不追究他的责任,等待那件“隐瞒下了非甄选人员的存活”之事败露,等待他的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还不如被伊凡科尔惩戒要来得好呢。
测试层无论如何也要迎来一场“大换血”,想象到伊凡科尔回来要是见到自己的部下全都跑路,即将在这一层掀起一场愤怒的火海的场面,柳寒城就逐渐失去了笑容。
不知沉思了多长的时间,身侧房门忽然打开的动静引走了他的注目。
“总、总监督官先生!”
轮椅滚动的静响来到了这个房间内,柳寒城在此见到头发凌乱、沾了一身狼狈的金发少女,她面颊周围稍许的淤青,使她看起来像块放置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发青的馒头。
“求求你了,不要取消我的合格身份。你应该也知道才对……我,我也是“非甄选人员”啊!当初是我打开的门!求求你,让我也见一见管理者啊!!”
蕾哈尔仿佛握着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想要学顾兔当初改变测试内容一样,亲自向管理者提出要求。
可柳寒城微微一顿,告诉了她这是行不通的事:“管理者大人已经陷入了沉睡,你现在是不可能再见到管理者大人的……”
“你这个骗子!这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被毫不犹豫拒绝了的蕾哈尔终于崩断了脑内那根苦苦绷紧的弦,迈入一种无可救药疯狂的状态,她痛苦地锤着自己没有任何知觉的双腿,不断有眼泪与鼻涕滴落在那张毛毯上。 ■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顾兔当时都可以的,为什么就只有我不可以!我还要,还要去到上面看星星的啊……”
为什么你们这些人要剥夺她的梦想……
然而,看着她那副涕泪俱下的模样,柳寒城只觉得她的存在非常可悲。
“你觉得自己想要看星星的愿望就一定比别人的梦想高贵吗?”柳寒城摇了摇头,“不是的,这座塔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登塔的目标,那是他们此生至高的追寻。蕾哈尔,实际上你只是这芸芸众生中挣扎着登塔的人里最普通的一粒沙子而已,塔里有很多很多像你这样的人。”
柳寒城暗金色的双眸静静地倒映着少女当前悲哀的面貌,残忍地告诉了她一件事实。
“——你也没什么特别的。”
蕾哈尔睁大瞳孔,口中不成语调的怪喊怪叫戛然而止。
第111章
目送下属朝前推动着轮椅,把那位仿佛失去了所有灵魂与生气的金发少女给带离房间,自动门缓缓吞没了中间的窄缝,房间内又重归于当初的平静。
对于自己的话语成为了压倒人心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事,柳寒城内心没有生出丝毫的负疚之意。
行走在抗争的斜坡上久了,他早已习惯周边堆放太多被自己双脚所踏过的垫脚石。那名平凡的少女,终究只是为了达成他们夙愿而操控的一具傀儡而已,就算没有了她,还会有更好的替代品出现,全看帕格元老们的心情如何。
被岁月磨成了一颗圆润石子的柳寒城,放任自己逐渐变得一如人间草木般的无情,他决意把此事暂且搁置不理,召唤出自己那枚红色飞翼形状的锦囊,向某位幕后合作者交待了自身“已达成计划”的全过程。
包括事件毫无遗漏的后续,包括向吉黑德家族隐瞒下还有一位少年是“非甄选人员”的事实。所有人只会把视线投落在那位名为顾兔的少女身上,真相会被她这位非甄选人员在伊凡科尔层制造的巨大动静所掩埋。
“干得不错,柳寒城,果然当初跟你合作真是明智的选择。”锦囊对面语调沉稳的男音,自然透露出了身居高位的姿态。
就是这种语气较为令人生厌罢了……柳寒城的笑容越发淡漠起来,捧起茶几上的速溶咖啡啜饮一口,“……不过是各持所需罢了。”
“很好,如此一来我等筹划千年的夙愿总算要迎来成功的曙光。“伊凡科尔层的潜鱼”,我们到革命新时代的浪潮前沿再会吧。
没过多寒暄多长时间,锦囊对面很快挂断了联系。
把联络用的锦囊重新调回“不可视模式”,空气中悬浮的那枚赤红飞翼消失不见,仿佛一开始便不存在这种事物的出现。
“革命的新时代么……”柳寒城喃喃重复了对方刚才话中的这句话,不知为何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
没错,这同样是他期盼已久的未来,可为什么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起来……
把杯盏中苦涩又香醇的速溶咖啡饮尽,柳寒城仿佛连同心事都随着杯盏一起搁置在了茶几表面,转而拿起雷诺·洛先前留在这里的那枚测试官徽章。
造型特殊的房屋镂空图案在指尖的转动下反射着黑曜磁石般的光泽,是他看了数百年、已然与自己身躯融为一部分的构造,如今也该将之放下了。
留下那枚黑色徽章,柳寒城缓缓从四方蒲团上起身,来到房间内的朱红屏风之后,解开了头上缠绕成发髻的朱钗,解开了束住自己腰身的金边腰带,将身上那件刺绣有总监督官象征的金兰绣罗衣裳给脱了下来。
瀑布般的金色长发垂落而下,遮掩住青年骨肉均匀的背脊,随后很快又被一件色调素净的衣物给笼罩。
换上了一件意义更为轻便的服饰,柳寒城仿佛也因而卸下了扛在自己肩头那份时长多年的重担,唇边勾起的那抹弧度略显轻盈。
“接下来,就去看看我们那份等待了千年的“夙愿”吧……”
*
暗无边界的黝黑洞窟。
中间唯有一点幽静发光的神水光团,照亮着周围的石壁,恍然形成了一片绮丽极光。这是由于沉眠地底的特殊矿石被照亮时,所反射出的奇特金属光芒。
浑身伤痕累累的少年趴伏于地面,身旁站着一位手持拐杖的红发魔女,还有一位穿着黑衬衫、短发利落的男人。
柳寒城来到这里时,目睹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这是位于伊凡科尔层不知名的一处角落,是任由那位宥莉·吉黑德怎么派人拿铁镐挖掘都寻找不到的隐蔽之地。
黑色短发的男人看着大约正常人眼中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在这时沉默地掏出了根烟放入嘴里,手里的打火机往烟蒂前凑近。
啪嚓,弹开盖子的打火机冒出
了一簇火苗,点燃了那根由白盘纸包裹的烟卷。
摇曳的火光在昏暗中将男人那张沧桑的脸庞轮廓刻画得更深了几分,他遂吐出了一口烟雾,在身周弥漫开的尼古丁气味里垂眸瞥了眼地面上的少年,眉心拢成了一个不愉快的“川”字。
“这就是你们给我新找来的徒弟?人怎么都已经“破破烂烂”的了……”
这样的情景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超出计划外的状况太多了,这次为了带回他,付出了比预料中更大的代价,甚至请动了加拉加出手才阻止了意外。”
踱步走出阴影的柳寒城回答了男人的问题,很明显,他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黑发男子听见他后半句话中的那个名字,不由顿了顿。来之前他就已经听说了这一层发生过的事迹,更不用说,加拉加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他比谁都清楚必须让对方出手才能解决的状况究竟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他叼着烟,不着痕迹地往在场另一位红发魔女的方向望去,从她点头的动作里得到了确定的回复。
黑发男子闭了闭眼,一丝冷冷的抽气声沿着他唇边香烟的空隙里泄出:“难怪加拉加那小子主动跟我提了这档子事……”
在他沉吟的时候,趴伏于地面的褐发少年终于被周围的动静所扰醒了的模样,五指微微抓起了一捧地上的泥土,浓密的眼睫上下分离,睁开了那双黯淡而又恍惚的金色眼眸。
“兔兔……”夜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名字,脑海中的画面仿佛还停留在与她被强行分开的一幕,指尖微搐,颤唞着想要在这里往前摸索着某份不存在于此地的温暖,“她怎么了……”
就在这时,他沾染了泥土痕迹的指尖前方,停留了一双做工精细的绣花布鞋。
“我还以为你开口第一句应该会问的是蕾哈尔呢,夜。”
柳寒城在少年身前不远的位置负手而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自己反倒豁然地笑了起来。
“也是,一个愿意为了你不惜豁出性命、遍体凌伤地砸破大半个伊凡科尔层也要将你带回去的少女,要是拼命到了最后一刻,听见从你口中喊出的还是另一个背叛过你的女人的名字,那怎么也说不过去。”
再一次听见柳寒城说起这些事迹,那位饱经创伤的少年当即停住了指尖,面露出纯粹的痛苦之色。
“兔兔,她究竟怎么样了……还有蕾哈尔,昆先生,我最重要的其他同伴他们都怎么样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柳寒城也不再试图拖延话题去折磨对方,直接告诉了他答案:“你的同伴们都顺利通过最终测试了,大概不日就会被传送到上一层去。除了蕾哈尔一人,她因为在测试中负伤而失去了合格资格,恐怕没有再登塔的机会。”
“至于你关心的顾兔情况究竟如何,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么——”
柳寒城语调没有多少起伏,以平静的语调陈述了事实:“那场测试,实则你才更符合那份【祭品】的意义。果然,她在我们预料中咬住了你这颗危险的鱼饵,和昆一起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场专门针对她的“陷阱”——那场为她而设置的考验。”
“一步步消耗她的力量,一步步引诱她掉入绝境。可惜出了唯一的差错,那就是没能把你带回去的事实,让她失控了。我们没能想到顾兔是个潜力能够媲比于“恩流”的强大非甄选者,她欲图毁掉伊凡科尔层的行为什至引动了管理者出面。”
“现场没有在之后找到她与昆的踪影,遭受到管理者强力的回击,她或许是死了,又或许是和昆正藏在了这座塔之中的某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