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初
此刻的她,极像是前来复仇的魔鬼,势必要把仇视的对象给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水底深处掀起了一股慑人而狂乱的漩涡,制造出了无法抗拒的狂澜,鲷鱼鲸们用以收拢鱼群的神水网,在这样情形中竟真的停滞了不动!
鲷鱼夫人吞纳食物的吸力,与下方带来的拉力艰难地进行角逐,无形的拉锯中似乎忽然有一道线网被强行崩断的声音荡开在水波之外,最底下霍然破开了个大洞,底部汇聚到一起的鱼群哗地松散、如倒转的沙漏般掉出了数尾荧光鱼。
神水铃铛里等待上升的蕾哈尔发觉停滞的事实,不由因为周围产生的这份变故而诧异地往下方望去。
就在刚转头的那个瞬间,隔绝水底的透明壁膜猛然有人击碎出一个大洞,洞口蹿出了一道沾染鱼鳞荧光的黑发少女身影。铃铛剧烈的摇晃中,她的脖子紧接着被一只看似纤弱苍白的手抓紧,身体连带狠狠地撞在了挡板上。
“蕾!哈!尔!”
难以遏制的怒音回荡在整个铃铛里,被掐住脖颈到地的蕾哈尔险些要因撞击而失去意识。
啪嗒,啪嗒,透明且冰凉的水珠不断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蕾哈尔艰难地睁开眼,看见那些水珠一颗颗沿着顾兔那头完全浸湿的黑发淌落下来,看见她湿发底下冷俏疏淡带着生动怒意的眉眼,看见她那双欲要把废铁用怒火熔断的双眼。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顾兔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杀心,殊不知自己这副模样落在对方眼里,却不经意触发了她对往日某个情景的回顾。
蕾哈尔笑了,顾兔现在的样子跟之前王冠比赛的时候多像啊……
同样是那张苍白失色的面容,同样是那头正一绺绺往下淌水的湿润黑发,区别只在于,当初的顾兔是抱走了身为队友的她挡开攻击,而现在却立场颠倒把她当作仇人那般按在身下敌视。
那时候的她根本没兴致把任何眼神落在过自己身上,如今却终于完整地、笔直地拿正眼·
瞧她了。
这份“努力”之后的收获让蕾哈尔深感满意,她承认自己心底对于顾兔确实有着仰慕的成分——因为她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强大,在所有人面前活得是那么的恣意飞扬。
她的存在,最贴切蕾哈尔心目中关于真正“星星”的想象。
以致于,践踏她心底最重视的人这件事,让蕾哈尔更能够从中收获到了成倍的快乐,那份快乐滋养得她内心生出的那株“恶之花”越发旺盛。
看啊,就连那么强大耀眼的顾兔,现在不也只能干看着她什么都做不到。
“哈哈,哈哈哈哈……”哪怕被掐住了脖子,手下那位金发少女照样不怕死地发出了一串串破碎的笑声,仿佛自己身有保命的依仗,“该死,看来还是好死不死被你撞见了。”
事已至此,蕾哈尔大抵也能够猜得出来自己刚才把夜给推下去的一幕是被当场撞破了,可这又如何,她不认为自己有做错的地方。
“要怪就怪夜太碍眼了,明明提醒过让他不要追上来,他还是一个劲儿地追过来。夜真的太可怕了……擅自说要跟着我的脚步,擅自把我当成是星星,擅自在我面前炫耀他的才能,擅自在人群里散发着我没有的光……”
“最后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带我一起登塔?呵,这到底算什么?”
明明以前在洞底的时候他还只能依附着自己生存的,她想去看他的时候就去看他,想离开的时候就离开,没有她,夜一个人就什么都做不了。可就是那个软弱无能又平凡的夜,一来到这座塔之后什么都改变了。
这不就是在说,她哪里都不如他吗!
蕾哈尔嘲讽尖锐的话语仿佛能够变成细针扎到人的身上,可是顾兔并不明白她的那份感受,即便是角色互换,顾兔也不认为自己会产生她那样的想法。
她们天生注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你……就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把夜推下去……”顾兔低垂着头颅,湿润额发掩盖住了底下的眼神。
可她的这番话,不知为何刺激到了蕾哈尔某种痛处,手下掐住的人受到不公对待那般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可笑?这哪里可笑!”蕾哈尔梗着脖子,扑腾得脸庞都激出了血色,“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能够来到这座塔里吗?从书上看到关于这座塔的一切后,我天天做梦都希望能来到这里!”
“明明一直梦想着登上塔顶的那个人是我!第一个进来的人也是我!他们却说夜才是被选中的那个,凭什么!凭什么!”
蕾哈尔此刻就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一般跳动,可是她并不如周遭游动的荧光鱼那么美丽。她身上发不出那样吸引人的光芒。
她只是非常普通又现实的、随处可见的一颗石头而已。
“可夜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你只是仗着自己拥有,就去肆无忌惮地伤害。”
顾兔眼神中的怒火冷却了,又或者是情绪藏在这堆燃烧成灰烬的薪柴底下,随着呼吸烁动着橘红的火光。她寂静垂视着金发少女的眼神,逐渐变得如同往日一般的冷酷,并收紧了自己的手指。
“蕾哈尔,你配不上夜那么真心对你。”
感受到自己愈发困难的呼吸,蕾哈尔在生死存亡的间歇眼瞳终于染上了惊恐,她拼命在牙关后挤出了惊醒顾兔的语句:“顾兔,你不能杀我!”
“你要是杀了我……咳、整个队伍,就没办法通过这一层的测试了……你们,会前功尽弃!”
你要为了夜让所有人都失败吗——
掐在蕾哈尔脖子上的那只手确实因而一顿,就在蕾哈尔触摸到求生的希望眼神发亮之时,身侧瞬间晃过了无数道看不见的风刃。
“砰!砰!砰砰!”
就像原地刮起了一阵暴风,两人身下的挡板被切割成了漫天的碎片,脆弱的神水铃铛也被划破
了隔膜,发出“啪滋滋”的修补声。
可锋利而沾染着凌厉杀气的风刃数量过多,灌注了比狂澜更澎湃的力量,修补速度完全比不上破坏速度的神水铃铛就此被搅破!冰冷的地下水倒灌而入,混合着大量木屑冲撞到了蕾哈尔的口鼻,让她呛了一口水。
“咳!!救、救……”
“蕾哈尔,你不珍惜的人,不代表没有人珍惜。”
顾兔丢开了她,不带丝毫感情地注视着眼前那位金发少女在水里拼命挣扎的姿态。
“柳寒城可没说过【祭品】是要死的还是活的,你就祈祷吧——祈祷自己能够在被溺死前跟着收起的神水网去到上面。”
去到那个没有夜的,一无所有的上面。
抛下了这句话,顾兔便冷漠离开了这颗破碎的神水铃铛,一头游往水底下方深处。
逐渐被水没过口鼻的蕾哈尔爆发出了自己求生的动力,不断在水里扑腾。
不可以,她不可以就在这里死去……
蕾哈尔勉力在起起伏伏的水里睁开眼,朝自己遥远的灯台张手,想要抓住自己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可这个时候她的眼角余光晃过了一抹浅蓝色的灯光,高高在上地轻轻摇荡在她眼前的水中。
那浅蓝色的灯台里面,只传来一道音质冷淡而出色的少年音。
“蕾哈尔,你永远不会变成星星。”
他轻呵出了一声,旋即像是为这场安眠正式按下了房间的开关。
“晚上好。”
啪嗒,远处水中的金色灯台被关闭了发光的功能,变为昏暗的魔方隐藏在鱼群中缓缓向上浮去。
见到这一幕的蕾哈尔几乎目眦欲裂。
昆! ! !
第104章
顾兔看也没有看背后透着无尽光芒的出口一眼,而是义无反顾地绕过了荧光鱼群,绕过了神水编织的那面大网,投入到水底的更深处。
那里黑暗又深邃,充满了不可知的神秘,可她有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下面,她必须要亲手捡回来才行。
不知道往下深入了多久,久到一心专注于寻找的顾兔都忘记了自己在水底需要呼吸的事实,器官的感应在这个过程中变得稀薄而沉重。
就在她快要临近极限之时,忽然感觉到身旁有球形物体接近,旋即胳膊一紧,有人迅速拉扯着她的身体往后带入了另一处密闭的空间。
“嘭。”玻璃球的舱门顺手拉合。
被水包围的浓郁窒息感顷刻间散去,顾兔的后背顺应动作惯性撞入了某位少年的怀里,她猛地张开了口呼吸新鲜空气,残余在脸上的水有少许顺着唇部及下颔滑落。
而后,顾兔感受着背后传来的那片温度,恹恹地偏眸望向了把她带进来的水蓝发少年,发出声音:“……昆?”
她现在这副模样整个人跟水里捞回来似的小动物一样,直接把他身上那件白衬衣也给沾湿了大片,可昆并没有去计较这点事情。
相隔着两人共同洇湿的衬衫,中间那层衣料材质好似能够因此被皮肤忽略,使他们感应到彼此之间的温度。正因如此,顾兔能在泡过了冰冷的水后及时汲取到属于对方身上的暖意,不必害怕于孤寂寒冷的侵袭。
“兔兔……还撑得住么?”昆手掌虚搭在她的肩头,垂眸注视着顾兔时正好能望见她衣领中间露出的那片苍白而细腻的肌肤。
她湿透了的黑发一缕缕沿着后颈两边分开,整个人像是摔碎在地面的花瓶,苍白的花瓣与枝干都沉沉浸在了散开的水里,无端为这位黑发少女营造出了一股阴郁易碎的气质。
“还行,我把2号影分身给收回来了。”顾兔此刻被几根湿发盖住睫毛的那双眼眸,无声过渡出了一种摄人心魄的猩红色泽,正在一点点吞噬着她体内仅存无几的力量。
她伪装得无事那般继续平静地发问:“能找到夜么?”
昆循声把目光迎向了她那双因情绪变幻而转化了颜色的眼睛,抿唇颔了颔首。蓝色灯体被控制着飞来了他的手边,那上面记载了当前的测试时间、水位以及关于水下的地图构造等资料。
“已经快下午5点了,地下水即将开始从下方的通道重新排出。”昆顿了顿,后说,“下沉的夜很有可能就落在那下面。”
顾兔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摘走他的灯台把整理的情报给拷贝了一份,然后返还回给了他。
“这次我下去就行,你不用特意跟过来。”
还不知道下面有着怎样的危险,两人共同行动不太理智。
昆一闻言,当即对她的说法相当不满,拧起了自己的眉断然拒绝道:“你想都别想单独行动,我陪你一起。”
像是为了把她的所有抗议都尽数堵回去,昆还是第一次摆出那么坚决的表情,那副不羁、清高、而又矜贵的眉眼表露出了极大的不满。这么说,不光是担忧她与夜的安危,同样因为夜对于他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同伴与朋友。
顾兔张了张唇,最终还是没有从里面发出任何只言片语。大概是放弃了劝阻的打算,顾兔卸下了浑身气力放松身体,低头时不经意与他的脑袋另一边轻轻相靠。
“嗯。”
昆什么也没说,片刻后,只是把搭在她肩膀上的指尖转移到她的头顶极轻地摸了摸。
玻璃球缓缓往水底下沉。
在这一过程中,昆把之前侦察器里记录的画面转交给了什伊树。外界荧光鱼的踪影随着情景下坠逐渐消失不见,许是望见了玻璃球外被越发浓郁的昏暗所包围,昆的脑中忽而想起了曾在测试开始之前,柳寒城向他们叙说过关于地下通道的那
份提醒。
【一旦不幸掉进水底最下方的深渊,恐怕再次被打捞的希望渺茫。那下面,或许存在着比黄牛、比任何想象更可怕的事物。 】
比起送给上方鲷鱼夫人进餐的鱼群,此刻向下深入的他们二人、以及不知沉落到何处的夜,更像是一份被送往深渊的【祭品】。
昆在这时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正静默注视着玻璃球外的顾兔,双手置放在灯台键盘上仿佛凝固般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他还是在向什伊树交待的话后面又多增了一行文字:
[假如我和兔兔最后没能回来,不用再等我们了,你带好队伍继续登塔。 ——AA]
周遭场景不断往下,往下,离开整个犹如杯底形状的蓄水地形下方,是一道垂直深入的甬道,山谷内所有的地下水都从这里涌涨,又从这里排出。
两人乘着玻璃球穿梭过这条密不透光的甬道,并用灯台在前方照亮道路,沿着水被陆续排出的甬道尽头而去。忽然间一声“哐当”的碰撞声传出,两人发现玻璃球竟意外顺延着水流动的方向卡入了另一条岔道。
玻璃球内的顾兔不由得与昆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发现了某件事实:这条底下甬道还存在着地图之外的特别结构,难道是地形为了排水分流才形成的小径?
玻璃球向岔道远方滚动,直到没过了头顶的水位越来越低、快要见不到水的时候,顾兔便抬脚踢开了舱门来到外边观察情况。
“能不能别总是那么粗暴地对待那扇门?”背后,跟着走出的昆相当无语地把那颗玻璃球给收回了公文包里。半径足有一米宽的球形在那张开的狭小包口面前,立马就神奇地被压缩了进去。
“踢多两下你就心疼了?”顾兔不以为意地走在了前头。
“没。”昆往外扯了扯唇,损了她一句,“怕你脚疼,到时候可不要跟我碰瓷。”
啧,她像这种人吗?顾兔边走边不怎么服气地微微咋了声舌,再来十倍厚度她的脚都不会疼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