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云芷
他冷酷无情地收回手,放任千奈一头栽在车窗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夜色和路灯的光在挡风玻璃上交织出一道道浅淡的光影。已经睡了一觉的千奈被磕醒了,迷迷糊糊地伸手揉揉眼睛又揉揉脑袋,注意到车窗外的建筑已经变得熟悉。
“疼……到了呀。”
她刚刚睡醒,声音里还带着一点鼻音。
承太郎嗯了一声,降下车窗,吹进来的风里散发着一股奶茶的甜香味……还有炸鸡的味道。
千奈抽抽鼻子,看向外头,就见硝子踩着拖鞋出来,手里提着一袋外卖,身后的天内理子探出脑袋。兼职了外卖员的五条悟正把一大袋零食塞到夏油杰手里让后者帮忙提,看到千奈坐在车里,饶有兴致地向她挥挥手:“终于到了?快点来吃夜宵。”
这下千奈彻底醒了。
她推开车门,回头问承太郎:“那我先回去啦,承太郎哥要一起吃夜宵吗?”
听她这么叫,五条悟才意识到开车送她回来的不是辅助监督。他往车里瞥一眼,和那个青绿色眼睛的男人对上目光,微微眯眼。
“你和朋友玩去。”空条承太郎并不在意外面的小鬼的眼神,示意她下车,“平野梨乃的证据我拷贝了一份,回头交给你。”
“好哦,麻烦承太郎哥了。”千奈乖乖点头,“一路顺风。”
高大的男人降下车窗,嗯了一声,很快便驱车离开。
五条悟抱着胳膊站在台阶下,看着车尾的尾灯:“……谁啊?”
黑色轿车开得比来的时候野多了,不多时便在夜幕之中扬长而去,留下一串尾气。千奈从夏油杰提着的零食袋里挑挑拣拣翻出一包吸吸冻,随口道:“承太郎哥啊,你们上次来我家玩不是见过他?”
“就是上次那位看到悟你把奶油抹在千奈脸上、黑着脸过来把你拎走的空条先生哦,千奈的邻居哥哥。”夏油杰拎着袋子让她挑,一边体贴地提醒五条悟,“他在'另一边'好像相当出名,被称作'无敌的男人',夜蛾老师之前似乎打算邀请他来兼职体术教学,只是他醉心于海洋学,就拒绝了邀请。”
“……管他是谁,”五条悟收回目光,哼了一声,尾音上扬,“反正我才是最强的——”
无论哪方面都是。
千奈叼着吸吸冻,提取到关键词,迅速反驳:“胡说八道!我才是!”
第42章
在涉及谁才是最强这个问题的时候,早川千奈总是会和五条悟很有仪式感地吵上一架,虽说最后一般是他赢——毕竟从综合实力来说,五条悟确实还是更为强大的那个;千奈的能力虽然强,但她向来不太愿意对周遭的朋友无缘无故使用术式,只有在要救人的时候才会把人标记为信徒,对上五条悟自然毫无优势。
不过千奈跟他吵倒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更强,而是出于某种胜负欲,单纯不想看到他这么嘚瑟的样子。
“小学生是这样的,不用管他们,待会就吵完了。”对这种场景早已习惯的硝子抱着炸鸡桶,带着还没见过几次这场面的理子溜达去食堂坐下,“吵不完待会被夜蛾老师骂两声也就老实了。”
“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好奇妙……”理子坐在桌边吸溜奶茶,颇有些新奇地探头头脑,“明明感觉千奈酱平时没那么幼稚,但是一和五条碰到一起,心理年龄就突然降低了呢。”
“大概是和幼驯染混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被迫回忆起童年吧——虽然听说五条小时候好像比现在成熟不少。”硝子托着腮,用吸管戳杯底的布丁,“果然很难想象成熟的五条是什么样子啊。”
在她们说话的档口,五条悟正伸手去拽千奈的脸,试图把她的嘴巴捏成鸭子嘴,并抢走她手中唯一一包葡萄味的吸吸冻。后者一边躲开她的手,一边试图保卫自己的吸吸冻,两人拉扯的样子看起来平均年龄不超过幼儿园。
这时候就轮到夏油杰上场了。他很有经验地一手一个拽住他俩,熟练地发动劝说技能:“都别闹了,炸鸡都快冷了——还有灰原和七海晚上也来哦?你们确定要在后辈面前为了一包吸吸冻打成这样?”
在后辈面前千奈还是多少有点偶像包袱的,闻言迅速甩开五条悟坐直,假装无事发生。后者取得了吸吸冻之战的胜利却也没多高兴,没趣地坐在她身边靠进椅背里:“在后辈面前又怎么样?总要让他们见识一下世间险恶。”
刚忙完过来的七海面无表情,顶着黑眼圈的样子看起来比前辈成熟两百倍。一起来的灰原挠挠头,老老实实问:“什么险恶啊前辈?”
“即使是最亲密的幼驯染,也有可能因为一包吸吸冻就反目成仇。”千奈深沉地伸手拍拍他的肩,“太险恶了灰原,希望你永远不会懂。”
“唔,所以前辈是想喝吸吸冻吗?”灰原显然是没懂的,但还是相当体贴地问,“我房间囤了一箱,我去给前辈拿?”
得益于可靠的后辈,千奈最终还是喝到了想要的葡萄味吸吸冻——还是放冷冻层冻过的完美吸吸冻。
“果然还是后辈可靠……”她非常感动,把自己的鸡腿分了一只给他,又分了一只给七海,“七海也是,今天辛苦啦。”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虽然对半夜吃垃圾食品没什么兴趣,但七海还是接受了前辈的好意,认真道,“早川前辈才是,这段时间一直在追查案件吧。”
“说到这个,七海你是和平野同学一起回来的吧?”千奈把吸吸冻放在桌上,神情认真起来,“她状态如何?现在被安置在哪?”
七海微微颔首:“精神状态暂时还不错,身体状况……家入前辈给她做完了体检,之后她被安置在宿舍静养。”
“具体身体状况是病人隐私,我就不透露了,只能说总体来说不算理想。”说到正事,硝子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不过关于诅咒师【修罗】的认知倒是可以更新一下了。”
“之前官方对【修罗】术式的猜测,是对方通过诅咒和尸体本身的怨气来操纵尸身。这种猜想的核心观念是'操控',咒力来源于诅咒师,由外到内,侵袭人体。”她略微比划了一下,“但前几天我申请了对小林美月的尸体进行检查,发现她身上的咒力残秽是由内至外的,像是来源于她本身的力量。”
“虽说咒力残秽的存在量大概率和时间久了变少也有关系,但这种构成确实……”夏油杰陷入思索,“虽说诅咒本来就是由普通人身上产生的,但生成的诅咒绝大部分都是没有自己意识的低级诅咒,高级一点的也更接近'灵'的概念,会因为不契合而超脱于□□。”
五条悟看向硝子:“那个平野呢?她还没死,还是一个存活的普通人,她身上也有不符合常人的咒力存在的痕迹吗?”
“这就是我觉得很奇怪的点,”短发少女微微蹙眉,“平野梨乃身上存在的残秽和小林美月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却偏偏都是由自身情绪产生的,只是没有迸发到像后者那样的等级;我猜测,【修罗】的术式应该是引发质变的契机……”
“而引发契机的钥匙就是'死亡'。”对此有所预料的千奈接上了她的思路,“平野同学应该也是知道这种转化方式的,所以原本才会计划当场结束自己的性命——【修罗】应该将这种方式告诉了她,她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不单单是说普通的交流,而是说某种更为隐秘的……”
她拧着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述方式:“灵魂上的联结。不像是单方面的奴役操控,而是双向的……她好像还能和对方实时联结……”
“听起来有点像前辈诶,”灰原举手,“用某种特定行为作为媒介,达成联结或契约,原理上来说好像比较接近?”
“ Bingo !灰原君加十分!”千奈打了个响指,顺着这个思路总结,“但我的术式单方面的强制性更强,而修罗呢,从目前的情报上来看,对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我还人道一点,应该是和女孩们达成了一致才能实现的……”
从平野梨乃的反应就能看出,她对修罗的谋划心知肚明,甚至完全自愿——不说其中有多少被蛊惑煽动的情绪因素影响,她们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有规划有合作的自救小组,试图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完成复仇。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修罗应该也是基金会黑幕的受害者,这种联结能够达成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共情产生的共鸣。”千奈继续认真分析,“回头或许能从平野同学那里得到一些信息,锁定对方的身份。”
“不过委托人都要进局子了,你的任务还要持续下去吗?”五条悟趴在桌上,懒洋洋道,“听起来那些死者都死有余辜,诅咒师复仇的时候还特地挑在山田家那位对一切都不知情的夫人不在家的时候,这种点对点的复仇也归我们管吗?”
“……悟,”夏油杰不太赞同地瞥他一眼,语气平淡,“之前就说过了吧,比起执法,咒术师在做的更多是维护——维护秩序的稳定,维护规则的运行。”
“惩戒犯人有人类的法律,咒术师要做的是尽可能的救济。”千奈跟着点头,“修罗的行为虽然是在帮弱者声讨,但是方式过于极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斩断了她们未来的可能性。”
他们坐在同一侧,灯光照耀在桌面上,头顶的电扇嘎吱嘎吱转着,扇叶投下的阴影扫过脸颊。
白发蓝眼的少年趴在对面看着他们,微微眯起眼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俩还真有点像啊。”他拉长了语调,略带讥诮,“一模一样的正论……啊啊,听起来稍微有点恶心。”
被说恶心的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动手,电光石火之间把他连人带椅子掀翻在地。
“先撩者贱,悟。”夏油杰蹲在他身边,双手合十,笑眯眯道,“就当是我们为维护咒术师队伍的和谐友爱做出的贡献吧。”
“但我哪里说错了吗?”五条悟翻了个身灵巧地坐起来,瞬间还手,“这种拉着强者的脸去保护什么弱者的样子烦死了——尤其是你,千奈,明明直接用术式惩罚那些恶心的人更方便一点吧,偏偏要绕这么一大圈……当初直接把那个九条什么绑起来强行收为信徒逼供不就好了?”
“你这是疑罪从有……当初哪有这么多证据啊!”千奈反驳道,“就是因为你老这个样子夜蛾老师才会特地叮嘱我让我对委托人好一点吧!去普通人的地界上做任务就多遵守一下规则啊!”
七海默默别过头,假装自己不知道当初她的规划里有直接收服九条有雅这一条,也不知道她跟踪了人家多久、也算违法。
“规则规则的……要是人类自己也遵守规则的话,会有这种恶劣的案件吗?”五条悟从同期的联手围殴中探出脑袋,像猫一样坐在冰柜上,不耐道,“所谓的规则能不能惩罚犯罪者还是一回事呢。”
他也的确说中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千奈和七海就再次被叫到了办公室。
“你的任务恐怕还没结束。”夜蛾按着额角,眉头紧锁,“这个委托的麻烦之处真是……啧。”
“九条家那边的意思是,九条有雅的罪行还要花时间调查,也与抓到【修罗】的要求无关,”他说,“他们配合公安向我方施压,要求你必须优先抓到或祓除那个造成恶劣案件的诅咒师。”
“而为了抓捕修罗,九条有雅作为诱饵,也暂时不会被羁押——九条家为他交了一大笔保释金,让他继续待在警校内,并封锁了大部分消息,对外只有几家媒体报道他私德有损……”
说到这里的时候,夜蛾停顿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膀:“我听七海说过了,你做得很好,是那些政客和资本家在辩驳上太过熟练……”
……才会借着视频有剪辑的迹象洗白,直接声称该视频有失真迹象。九条家又接连放出消息,说小林美月、平野梨乃与被指控的加害者是“恋爱关系”,不说法律,倒是从舆论上降低了不少基金会的损失……
明明是一大清早,日照充足,早川千奈站在阳光下,却依旧感到指尖微微发冷。
她的手指拂过报道上的字眼,微微垂眼,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第43章
九条有雅面色如常地出现在了警校里。
即使被鬼冢班的不少学生用古怪的眼神偷瞄,他也依旧是那副和往常没什么差别的表情,维持着精英的风范和骄傲,照样举手回答问题、参加训练。
在他的反应下,参加了生日宴、亲眼目睹一切的学生们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看他这样子真不像那种人啊……”
“是啊。仔细想想报道也说得对,那个视频有剪辑痕迹,说不定真是因为好处没谈拢、女方才当众这样搞想讹钱……”
千奈刚进门,就听见有两个男生在这么窃窃私语。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种像揍江岛似的把他俩都揍一顿的冲动,最后还是勉强忍耐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她能忍,而是因为有人比她更早发作了。
“在背后说什么闲话呢,你们又知道了?”松田从后面揽住了两个同期男生的脖子,露出一个相当恶意的笑容,“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经过调查、全凭主观臆断,你们还真有当霓虹警察的天赋。”
“松田?”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突然出现的两人皆是一惊,回想起刚刚自己的言论,又有些尴尬地试图挣开他的手臂。
“……我们也没说什么啊,只是有点怀疑而已……毕竟九条也是我们的同学,相处那么久,平时也看不出他是这样的人……”
“是啊,我也觉得有问题,松田你快放开我……”
“有所怀疑就去调查,大家都是警校生,总该以证据说话,而不是用偏颇的眼光看待报案人、受害者。”降谷零站在另外一侧,冷冷投来严肃的目光,“居然说出这种话……你们就打算以后这样去做警察吗?”
被两个大猩猩一前一后包夹,那两个说闲话的男生一时无语,只能讪讪道了歉,灰溜溜地离开。
他们嘴上是道歉了,心里又是怎么想的?看了包装后的新闻报道的民众又会怎么想?九条有雅尚且没被拘留、在外自由行动,在许多人眼里,不就是法律认为他无罪的意思吗?
千奈微微抿唇,只感觉心情沉闷异常。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处理方式产生了一点怀疑,又忍不住去回想,平野梨乃在选择自揭伤口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自己会迎来的恶意猜测?
在离校之前,她特地叮嘱七海问询的时候别告诉平野梨乃那些负面的舆论,多关注对方的心理状态,但真的能隔绝这些伤害吗……?
“想什么呢你,这个表情。”又把一个说闲话的男生弄跑了的松田一回头就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后面,手掌撑在她面前的桌上,“那些人嘴贱,不会有人笨到把责任归咎于自己吧?”
“……说什么呢,”千奈看他那副恶霸搭话似的样子就有点想笑,笑着又叹了一口气,“我就是突然觉得,舆论真是奇妙啊。”
各家媒体的报道最终被资本统一,亲身参与其中的人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舆论比许多能改变认知的咒术都强多了。
“所以我才不喜欢媒体。”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松田低哼了一声,“不负责任的警察,只追求头条或者屈从于财团不敢报道真相的媒体……真是灾难性的组合。”
“昨晚接受采访的那个发言人问题也很大啊!”刚进来的真由听到他们在讨论的话题,气鼓鼓地加入了对话,“调查中的案件明明说还在调查就行了,非要来一句不排除是感情纠纷——把这种刑事案件用感情纠纷来概括,也太没有水准了吧!”
“这不就是警方的一贯水准吗。”松田撑着桌面,嗤笑道,“偶尔能有提升都要让人惊叹了。”
他俩似乎在吐槽霓虹警方发言人的话题上产生了微妙的共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千奈以前还没怎么关注这方面,只听了一会儿,就产生了一点震撼:她原本以为警方只有在破案的时候效率比较低,没想到在发言方面也这么前科累累吗?
就连一贯正经严肃、对职业相当热爱的降谷零也只是叹了口气,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居然没有去纠正松田的发言。
“毕竟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特别是在类似性质的案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坐在千奈身边的萩原注意到她的震惊,轻声解释,“就连教官之前讲课也特地在这方面做过强调……在女性遭受性侵害的案件上,舆论总是会对女性受害者格外苛刻,对男性加害者则更加包容……”
他看向千奈,声音柔和:“小千奈保护受害者的心情是没有错的,这种案件本来就很难处理——错的是那些恶意揣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