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不关
纺织机带来的变化不够大,还伴随着不小的风险,在王朝本就不算稳固的现在,皇帝当然不愿意冒风险。
但如果民间愿意尝试,皇帝也不会介意。
按照薛虯原本的打算,是要等到开海之后,海内外纺织品需求激增之时再推出,或者扶持他人办厂,没想到宝钗先有这个想法。
宝钗想干,薛虯没有不支持的道理,珍妮纺织机他一直在着人研究,技术已基本成熟,甚至进行了一定改良,但其中的风险也要叫宝钗知道。
薛虯细细与她分说,宝钗安静地听完,这才微微一笑:“我背靠薛家和皇室,还有什么可怕的?”
薛虯一顿,随后失笑:“你说的对。”
之后二人便讨论了一下具体的问题。
譬如作坊的定位:提高产量的另一面就是质量下降,因为一次可以纺出八根甚至十六根线,势必不可能如四根的那般精细,因此宝钗必须得放弃中端市场,以价格优势不断下沉。
好在这本就与宝钗的期望相符,且如此一来,可以在前期暂时避免与其他纺织商人产生利益纠葛,对作坊的平稳发展更有好处。
再譬如作坊的建造、原材料选择和工人等等。
宝钗的嫁妆里便有不少地皮,在京郊划出一块建作坊便是了,薛家虽然不做纺织生意,但要找几个懂行的人指点不是难事。
原材料不用太好,只要不太差即可,最重要的是便宜。
最难的反而是工人,纺织工人一般是女子,但是江南民风相对开放,愿意让家中女眷出门上工的人家都不多,更不用说京城了。
这也是京城纺织一直赶不上江南的一个重要原因。
宝钗又不能许以重金,以利诱之,那就与她压低成本的本意不符了。
但薛虯并不担心,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①,在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没几个人会在意什么礼节,田野上多的是抛头露面劳作的女人。
宝钗的作坊能给发月钱,便会有贫寒人家的女子愿意做工,她永远不需要担心没有工人。
若当真有那么一天,便说明百姓都过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这自然又是好事一件。
既然下定决心,宝钗很快准备起来,事情一项项安排下去,燕郡王也派了人一路帮忙,几个月功夫,第一批低价棉线和麻线就出厂了,此乃后话。
眼下朝中最热闹的事,便是甄家被人弹劾。
一次非常普通的早朝,因为没什么大事,很快便议事完毕,正要退朝各回各的衙门,一位御史突然站出来,弹劾甄家某位旁支官员贪污受贿。
众臣并不在意,弹劾之事常常会有,只是今日被弹劾之人有些敏感罢了。
但即便在太上皇当政时期,甄家也没少被弹劾。
众所周知:御史头铁。
别人不敢肯的硬骨头,他们无所畏惧!反正大庆律明文规定御史不以言获罪,没人能拿他们怎么样。
当然,要是碰上个昏君,或者格外独断专行的君主,御史也没有办法,但太上皇他不是啊!
他虽然后期庸碌了些,但整体上还是个英明决断的君主,且对自己的名声也很在意,并不想落个暴君之名,故而对御史还算客气,至少没有因为爱妃家族被冒犯而动怒过。
但他可以包庇。
只要不是当真罪大恶极,且铁证如山的弹劾,太上皇一向不怎么理会。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甄贵太妃和甄家的气焰。
只可惜世易时移,到了当今这一朝,甄家就没有这样的优待了。莫说甄家,即便皇帝自己的心腹犯了事,他也绝对不会轻纵。这一两年来,甄家也时不时被弹劾,皇帝该查的查,该治罪的治罪,既不徇私枉法,也不蓄意报复,令众人深感皇帝英明。
原以为今日也和从前一样,是某位甄姓官员被抓住把柄弹劾,但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这位御史仿佛点燃稻草的引子,从他开始,一位接一位御史站出来,弹劾甄家子弟甚至甄应嘉本人,且个个证据确凿,即便太上皇一党想要帮忙,却也辩无可辩。
皇帝当堂怒斥甄家有
负皇恩,狼子野心,被弹劾的甄家子弟全部罢职免官,严重的还要杖责甚至坐牢,甄应嘉的罪名不大,主要是治家不严,被皇帝下旨斥责,连降三级。
这惩罚不可谓不严重,在宠妃妹妹逐渐失去话语权,自己能力也不如何出众的情况下,甄应嘉想要再爬回原来的位置比登天还难。甄家本就没多少底蕴,最拿得出手的便是甄贵太妃和甄应嘉,经此一事,他们家瞬间便从一流家族跌至二流甚至三流。
听到旨意的百官无不心中戚戚、头皮发麻。想象他们是甄应嘉,好不容易整个家族阶级跃升,突然又被从云端打落,那滋味简直不敢想。
不过宦海沉浮,有起有落本是常事,众人也算看惯了,更何况有前头那一串弹劾在,皇帝对甄应嘉的处罚只是降职,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顶多是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昔日权势赫赫的甄家也会有今日。
且不说百官感慨之后立刻盯上了甄家空出来的官位,只说消息传到万春园,太上皇和甄贵太妃十分恼怒。
谁都能看出来这次是有人针对甄家,至于说背后的推手是谁,众臣工知不知道太上皇不清楚,反正他心里有数。
那几个御史都是老四的人!再稍加调查便知道,是老九先试图动手,老四察觉后也参与了进来。
是的,燕郡王终究还是没能瞒住,他的人手与皇帝的人手联系太紧密,稍微动作就被察觉了。而皇帝了解他的目的之后,一言不发地接过此事,并且在薛虯给燕郡王的证据基础上又加了一些,使甄家受到的冲击更加剧烈。
在太上皇看来,这便是皇帝对他的挑衅,至于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下……
他看向身边的甄贵太妃。
甄贵太妃接收到太上皇的眼神,脸上的怒色渐渐褪去,变得苍白而惶恐。
她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否则不可能得到帝王多年偏宠,即便年纪渐长依旧地位不改。
她很清楚自己陪伴多年的帝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对她有情,在很多时候愿意包容她和她的家人,但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不影响太上皇自己!
从前太上皇是皇帝,一言九鼎、乾坤在握,没有人敢忤逆他,也没有人能威胁他,在他庇护下的甄贵太妃和甄家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一些。
但如今太上皇成了二日之一,且比起烈日骄阳、光华耀眼的皇帝,落日般垂垂老矣的太上皇越发显出颓势。维持自己的地位尚且不易,甄贵太妃和甄家还给他添麻烦,自然叫太上皇不满。
甄贵太妃发热的脑子终于稍稍冷静,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太上皇退位之后,并没有完全放下权柄,对她的态度也一如往昔,即便如今身为太上皇后的德贵妃,也不如她得太上皇宠爱。内外命妇见了她无不巴结讨好,逢年过节收到的孝敬也只多不少,就连皇上和皇后在她面前也不会拿乔。
这让甄贵太妃对自己的定位产生了巨大的偏差,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甄贵妃,姿态从没放低过。
当然,如果不是她拿捏姿态太过,这么做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不管是皇上皇后,还是太上皇后,都把目光放在太上皇身上,没有把依附太上皇的甄贵太妃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跟她计较。
若不是这次摆着主母架子训诫燕郡王妃、冒犯太上皇后……
想到当日她还自觉在新妇面前树立了威严,自我感觉良好,甄贵太妃便觉得十分可笑,且后悔不迭。
但后悔也已经迟了,家族因为她受到牵连,太上皇也因为她被皇上冒犯,丢了这么大的颜面,现下已经恼得狠了,偏她还不能赔罪,否则便是将皇上对太上皇不敬一事点在明处。
只能缓缓在太上皇脚边跪下,泪珠也落了下来:“臣妾母族行事不检,有负皇恩,臣妾亦有罪责,请太上皇惩罚。”
甄贵太妃心里发苦,她的家族被针对打压,她不仅不能请自己的夫君帮忙撑腰,还要自请一起受罚。
可唯有如此,才能给太上皇一个理由罚她,只有让太上皇把胸中恶气发出去,才不会存下心结而冷待她。
甄贵太妃能盛宠多年的确是有原因的,再加上她长得又美,即便年岁见涨,但因为保养得当,依旧风华不减,甚至更添了几分风韵,跪在太上皇脚边梨花带雨的样子的确惹人怜惜。
可惜太上皇正在生气之时,实在升不起怜爱之情,黑着脸训斥了几句,便让甄贵太妃回去闭院反省了。
甄贵太妃可是园子里的风云人物,甄家也正在风口浪尖上,此事一出,很快便传遍园子,并且向宫外传去。
不明就里之人只道皇上因甄家的错恼了甄贵太妃,只有部分知道内情的人才明白其中缘故。
太上皇后便是其中一个。
听说太上皇对甄贵太妃的处罚,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意外:“她那个性子,这么多年从未变过,会有今日并不意外。”
陪伴太上皇后几十年的嬷嬷面容舒展:“她横行多年,不想也有今日,想来日后也得意不起来了!”
“她得意与否要看太上皇,与咱们都不相关。”
嬷嬷点点头,又含着笑意道:“还是娘娘有福气,皇上和燕郡王都这么孝顺。奴婢可是听说了,皇上和王爷就是因为甄氏那副主母做派才恼了她的,这是替娘娘出气呢!”
提到这两个孩子,太上皇后嘴角也微微翘起。虽说从后宫到如今,她都只把甄贵太妃当乐子看,并没有真正放在眼里过,也并不在意她所谓的僭越,但两个孩子把她放在心上,还是令太上皇后十分愉悦。
想到甄贵太妃是在宝钗来请安时做的妖,太上皇后便道:“小九家的受委屈了,你去库里挑些好东西给她送去。”
嬷嬷:“是。”
发作了一通,此事在燕郡王这里便过去了,不过甄应嘉私下还是遣人带着厚礼登门赔礼,皇帝那边也多次上折子请罪,认罪的姿态足足的。
消息传到离州,五王生气的同时,果然也放心了些,知道皇帝暂时没有对付他的打算。
但他可不会因此收手,相反,因为皇上和燕郡王对甄家和甄贵太妃不客气,五王心下不悦,想要翻身将当今踩在脚下的欲望越发强烈,动作也更加大胆,丝毫不知暗处正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将他的所作所为都记了下来。
如此过了大半月,四月初的某一天,薛虯休沐在家,刚午睡醒来,便听说贾琏来了,眼下正在花厅等着。
薛虯点头表示知道了,心中却有些疑惑,贾琏行事一向有分寸,一般不会在中午拜访,只怕出了什么事。
重新洗漱,换上一身方便见客的衣裳,薛虯施施然到了花厅,却见贾琏脸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额头青紫,脸颊似乎也有些红肿。
见到薛虯进来,他连忙起身见礼,惭愧道:“这时候来打扰表弟,是我失礼了。”
“无妨。”薛虯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第137章 贾赦作死
贾琏苦笑一声:“不敢瞒表弟,我这是被父亲打的。”
薛虯一顿,心中有一个猜测。
贾琏开始讲述事情经过,果然不出薛虯所料,此事与石呆子有关。
贾赦此人骄奢淫逸,正经的爱好几乎没有,唯一一个便是喜欢古扇。
石呆子家里有二十把祖传的古扇,皆是独一无二的珍品,就连上面的字画也是名家真迹,贾赦知道后便想要,可惜双方交涉多回,石呆子只死也不肯卖。
原著里也有这么一出,后来是贾雨村忖度贾赦的意思,构陷石呆子,抄了他的家,将那二十把扇子奉于贾赦。
不过现实里,新帝登基后肃清吏治,贾雨村本就有前科,后来亦行事不检、为官不正,被人弹劾,查证属实后免了官。
如贾雨村这般狠毒无耻,又一心扒着贾家的人并不多,没有他,也就没有人主动替贾赦“分忧解难”,但贾赦还是自己想到了类似的法子,并且指使依附于贾家的一位官员去办。
那位官员依附贾家只是为了多点庇护,实际上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本以为平时帮贾家传递消息、说些好话已经足够回报了,没想到贾赦居然让他做这种伤天害理且违法乱纪之事,那官员哪里肯?
当时他没有明确拒绝贾赦,但是转头就告诉了贾琏。
贾琏快要气死了,他这边使劲给自家挣命,那边贾赦使劲扯后腿,不就是几把破扇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但这烂摊子还不能不管,一来他们是一家人,贾赦作死也会牵连到他。二来到底是亲爹,虽然打小就不亲近,甚至不怎么熟悉,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但贾琏还记得父亲从祖母那里坑来银子给他谋官,到底有情分在。
于是贾琏跑去劝贾赦,分析利弊,苦口婆心。
至于结果么……
看贾琏脸上的伤就知道了,贾赦不仅没有听,还把贾琏劈头盖脸打了一顿。
这叫贾琏灰心不已,此刻脸上不仅是得知父亲作死的恼怒、死不悔改的失望,还有那仅有的一点父子亲情破碎
后的颓丧。
薛虯安静听完,问:“你来找我是希望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