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不关
贾珍与贾蓉多行不义,恶贯满盈,判斩首;
贾赦也不是什么好的,好在贾家刚得势,他就中风瘫在了床上,真正的恶行还没有犯下,皇帝看他已经如此凄惨,也就不与他计较了,只削去爵位,贬为庶人。
贾政保荐官员、结党营私,触犯了皇帝逆鳞,论罪即便流放也是应该的,但皇上念在小公主的面子上,只夺其官职,终身不予录用,他的子孙三代之内亦不许入朝。
王夫人私放印子钱、与罪人甄家勾结,罪无可恕,亦是看在小公主的面子上,皇上没有令其当街斩首,而是赐自尽。
据说王夫人万般后悔惶恐,不愿赴死,口口声声要找元春求情,可传旨的人得了皇上吩咐,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到底三尺白绫送她上了西天。
其实就算王夫人找元春求情也没用,事情发生后,元春第一时间去御书房求情,可是皇帝根本不见她,即便元春在殿外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能换取君王丝毫怜惜。
王夫人死了,贾政也不能逃脱。
夫妻一体,王夫人犯错,贾政亦有治家不严之过,被判处杖责四十,贾政已经不年轻了,兼之一向文弱,这四十杖挨完,恐怕不死也残。
这个结果叫众人惊讶,一向都觉得大房不成体统,二房夫妇都是老实人,不曾想这老实人才是狠角色,犯下这么大的错。贾母当即就厥了过去,王熙凤则脸色发白,后怕又庆幸。
幸好她收手早,首尾也打扫干净了,否则今日王夫人和贾政的下场,便是她和贾琏的下场。
除此之外,仗势为恶的贾家旁支及仆从也根据各自罪责,斩首、流放或受其他处罚。
有罪的治罪,无罪的自然释放,只是家产已经被抄没,他们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人,竟是连去哪也不知道。
这时候薛虯没有再拦着黛玉,她用自己的嫁妆银子置办了个宅子给贾母养老,这会儿亲自来接贾母过去安置,薛虯也陪着一起。
见到贾母,黛玉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贾母年纪大了,但从前她生活优越、万事遂心,人也容光焕发、优雅从容。可是受了一场牢狱之灾,眼看着家族败落、儿子儿媳被问罪,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身形佝偻、脸上皱纹横生、头发也失去了光泽,瞧着与市井上随处可见的普通老人没什么区别。
贾母看到黛玉,心中亦颇为复杂。
其实贾母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有数,她对黛玉是有些亏欠的。这几年因为种种事情,贾林两家早已离心,黛玉与她也没有往日亲近,不妨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得靠这个外孙女施以援手,让贾母如何不感慨?
一行人到了黛玉准备的宅子,这是个三进宅子,并不算很大,但安置贾家几位主子是足够了。
迎春和探春也来了,方才忙着收拾打点,并没有去接贾母,这会儿在门外候着。
一行人先进了正堂,薛虯早请了大夫候着,这会儿一一为众人把脉,尤其是贾母和贾政,这两人一个年纪大,一个挨了打,都要格外注意些。
贾政也就罢了,虽然伤得重了些,到底没有伤及性命,好好养着也就是了,至于会不会留下症候,还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
但是把到贾母的脉,大夫脸色微变,随后又收敛了,微笑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了这一番罪,身子有些吃不消,近段时日好好歇着,莫要多思多虑。”
他没有一味说好话,说的也都是实情,贾母没有多想。
大夫给众人一一把脉,到底是家破人亡的大事,又在牢里待了这么久,每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些症候,大夫给每个人都开了房子,有病的治病,没病的调理,这才告辞离开。
薛虯亲自送他出去,顺便安排人去抓药。
里头只剩下贾家的人,迎春这才开口:“祖母身边的鸳鸯姐姐和琥珀姐姐,孙女差人买回来了,以后还伺候祖母,月银从孙女那边出。”
说着话,鸳鸯和琥珀被带了进来,二人穿着比从前朴素了一些,其他倒没什么变化。
主仆相见,自是一番叙旧,贾母问起二人处境,鸳鸯抹掉眼泪,含笑道:“我们刚要被拉去卖了,就被二姑娘派人买了下来,然后就被安排在这里等着老太太,并没有吃什么苦。”
只是瞧见贾母如今的样子,又不**下泪来。
贾母拍拍她二人的手,对迎春点点头,道:“你有心了。”
多的便不知该说什么。
过去那么多年,贾母与这个闷葫芦一般的孙女都没什么感情,待她出阁后更是疏远已极,往日贾母也多有埋怨,觉得迎春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妨今日反过来受她的援手,叫骄傲了一辈子的贾母内心复杂又煎熬。
迎春并不在意贾母的想法,她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她本性温柔敦厚,二来对贾家多少有点感情,三也是不想表现得太过冷血,惹其他人非议。
但她帮助贾家,却不代表原谅了贾家对她的伤害,更不代表她会就此与贾母和贾赦亲近起来。
如今见贾母尴尬,她也只是从容一笑,又叫进来几个人,同样是诸位主子身边得用的人,贾政、贾赦、邢夫人、李纨身边的都有,只是没有宝玉的。
迎春蹙眉道:“不知怎的,没有找见袭人和麝月她们。”
宝玉方才一直魂游天外,听到袭人和麝月的名字才略略回神,缓了一会儿才开口:“袭人和麝月在晴雯那里。”
是的,晴雯把袭人和麝月买回来了,也包括秋纹、茜雪她们,钱还是跟黛玉借的。
虽说晴雯性格孤高、嘴上也不留情,与这几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矛盾,但共事多年,多少有些情分,更何况当日她被撵走,袭人还替她求情。
不管袭人出于什么心思,晴雯都承她这份情。
贾家在牢中时,晴雯曾多番打点,进去探望过一回,也告诉了宝玉这件事。
说完这句话,宝玉又变成呆呆的样子,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贾母见状轻叹一声,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只是干涩的眼眶再也流不出泪水了。
过了一会儿,莺儿来了,却是宝钗打发她来替元春送银子的。如今元春熄了争宠的心思,一心讨好皇后和养孩子,皇后见她诚心,也是可怜小公主,多照拂她两分,叫她日子好过许多。
元春如今是皇后的忠实拥趸,宝钗偶尔会在皇后处见到她,没有了从前那些小心思,这表姐妹二人相处融洽了许多,也真处出了两分情谊,宝钗不介意帮她一点小忙。
有了这些银子,贾家的日子就能过下去。
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黛玉几人也提出告辞,好叫贾母等人好生休息,不过在走之前,探春又提出一件事。
探春:“如今家里乱,祖母也照应不过来,不若叫四妹妹随我住几天罢。”
惜春是从荣府
被带走的,牢中也跟荣府的人在一处。如今贾珍和贾蓉都被治罪,宁府只剩下一个尤氏,跟惜春又没什么情分。故而惜春还是更老太太在一起。
探春和迎春怜惜这个妹妹,想要接她过去住几日,而探春府上只有她和婆母两个主子,相较起来更合适些。
贾母如今哪有那么多心思管这些,探春提出来,她也就答应了。
几人走后,贾母安排众人入住,不知没想起来还是怎么,竟还是让贾政住正院。
长房的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及至要安排他们的时候,贾琏轻笑一声,说道:“老太太莫要费心了,王家给我和凤丫头安排了住处,我们这就搬过去住了。”
贾母脸色一变:“自己家有地方,怎的要住别人家?”
贾琏依旧笑着:“二叔要住正院,可见这宅子不大够住,父亲和孙儿便不给祖母添麻烦了。”
贾母一愣,嘴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
其实她真没别的想法,只是贾政住正院惯了,下意识便这么安排。但是要她在子孙跟前承认自己的错误又万万做不到,只能默认长房一家子搬出去。
这个时候分开住,也就等同于分家了。
家族正处于低谷之中,一家人还要离心离德,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可是话是自己说的,事是自己做的,贾母也无可奈何。
贾赦倒是十分快意。
自从他中风偏瘫,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话也说不清楚之后,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在他跟前也放松了许多,叫贾赦知道了不少秘密。
譬如他们早就防着贾家,暗地里在外头置办了许多产业。
如今两家分家,贾母沾不了这份光,纵然贾赦自己也不好过,他也觉得高兴!咧着嘴高高兴兴被抬着离开了,后头跟着惶恐不安但唯唯诺诺的邢夫人。
还不等贾母回过神,李纨也揽着贾兰开口:“父亲长久不见兰儿,十分想念他,叫我带他回家住些日子。”
贾母默然。
她看看冷着脸的李纨,再看看没什么表情的贾兰,其实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们二人在贾家本就不受看重,如今因着贾政和王夫人,更是阻断了贾兰入朝为官的路,难怪他们怨恨了。
强求无用,贾母无力地摆摆手,算是答允了。
临走之前,贾兰看了贾环一眼,如今在这个家里,他唯一牵挂的就是贾环。
贾环冲他咧嘴一笑。
其实探春本也打算接贾环出去,但是贾环不乐意。王夫人死了,贾宝玉痴痴傻傻,贾政伤痛加身,贾母也已经老了,往后都是他们母子的好日子,凭什么要离开贾家?
他偏要留下来看着这一家子受苦!
至于赵姨娘……现在不能称她姨娘了,贾家定罪之后,她也被拉出去卖,被探春买了下来消了身契,如今是正正经经的良民了。
不过她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在贾家,所以甘心留下来陪着他,顺便看看热闹,打发无聊的时光。
譬如此时,看着老太太一脸落寞,赵姨娘心里就痛快极了!
第153章 正文完
回去的路上,黛玉还心事重重。
“喝杯水润润喉。”薛虯把温热的黄芪红枣茶放到她手里,问,“还在担心?”
黛玉摇头,叹息一声:“只是想起当初先祖以功勋封爵,哪里想到偌大的家族说败就败了。”
“盛极而衰,本是世间常态,日后咱们家也会有这一日,不必太过伤感了。”
“我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黛玉垂下眼睑,“只是看到外祖母的样子,有些难受罢了。”
薛虯伸手将她揽入怀里,轻声道:“以后咱们常去探望便是。”
黛玉在他怀里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坐直身子问:“这是何意,外祖母她……”
“你别激动。”薛虯拉住她的手,缓了缓才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即便在寻常人家也是高寿。她该享的福都享过了,这一生不算辜负。”
其实叫薛虯说,原著里的贾母才是真的有福气,在蜜罐里过了一辈子,赶在贾家败落前夕去了。
不过她去时贾家已经风雨飘摇,她带着担忧不安离开,和眼下情状相比,也说不上哪个更好。
黛玉又哭了一场,之后果然常常去陪伴贾母。
老太太身子的确不好了,吃不下多少东西,夜里也睡不好,眼瞧着一日比一日苍老,却还要打起精神替老儿子和小孙子打算,黛玉每每见了都觉心酸。
如此不过两三个月,贾母就撑不住了,某天睡下就没再醒来。
三进的宅子再次挂起了白幡,上一次还是为了王夫人。
葬礼并不隆重,来的人也不多,主要都是自家人,不知对于如今的贾母来说,更喜欢这样冷清但是真心的葬礼,还是煊赫热闹的大场面?
葬礼上,贾政和贾宝玉哭得肝肠寸断,也不知是为了贾母,还是为了自己未知的命运。
好消息是,贾母去了后,贾宝玉似乎终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再不能颓废下去,开始积极谋生路。
读书科举不考虑,从前他就没好好念书,如今更没有条件了。且即便考中也不能做官,对如今的贾家来说性价比不高。
他倒是想卖诗卖画,但是半个月只卖出去一幅,价格还被压得非常低,宝玉才终于明白,他引以为傲的才华其实并不算什么,至少还没到惊艳的地步,当初众人吹捧,不过是有身份加成的缘故罢了。
几番打击之下,宝玉终于沉下心,在家开了个私塾教小孩。可惜他没有功名,并不好招生,束脩也不高,但到底是个正经事。
相比之下贾政就颓废多了。
贾政并非心志坚定之辈,几乎一夜之间,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失去了:出身、官位、名声、家人、包括他健全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