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不关
惜春喜欢画画,哪有不想要澄心堂纸的?只是此物实在难得,她也没想到真的能得到。
欣喜不已:“你从来得来的这等好物?”
黛玉:“父亲叫人送来的,说是我们那儿有个人会做,倒不算难得。”
怎么不算?如今澄心堂纸多半只做贡品使,流到民间的极少,偶尔有几张流
出来,往往能卖到极高的价格。
她道:“我只记着姐姐的好便是了。”
黛玉捏了捏她的鼻子,表情严肃下来,对迎春和探春道:“前几日我去薛家拜访,宝姐姐与我说了一些话,今儿也说给你们听听。”
第59章 薛虯升官
黛玉把宝钗当日的话说给三春听,探春听了便笑:“宝姐姐这话说得好,不过是一点子流言,最多被人说几句不中听的话,有什么了不得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好好做人、问心无愧,自然有咱们的好处!”
“可是咱们的名声不好,只怕人家避着咱们还来不及,又能有什么筹谋呢?”迎春低着头弱弱道。
探春冷哼一声:“名声不好又不是咱们的错,若有人因此低看我们,那也不过是一家子糊涂人,离了他们才是好事。世上总有明白人,咱们好好挑拣,总能找到的。”
黛玉也开口:“正是这个道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许是姐妹们的运道也未可知。”
迎春小声道:“可咱们不过是深闺女郎,婚事自该由长辈做主,哪有资格自己挑拣?”
若是疼爱女儿的人家,或许会给她们这样的权利,但她们几个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老太太嘴上说着疼她们,遇到事还不是一味偏袒宝玉,根本就靠不住。
如今她们能做的不过是等着长辈给安排一门婚事,至于好坏,只能认命罢了。
探春恨铁不成钢:“只要有心,哪有不成的?老太太和大伯、大伯母靠不住,你不会去求求旁人?别的不说,琏二哥在外头走动,见识总比咱们多些,若求他替你留些心,岂不比一味等着强?”
迎春弱弱道:“怎好劳烦琏二哥。”
探春:“……”
她伸手虚点了点迎春,无奈道:“琏二哥是二姐姐亲哥哥,说什么劳烦不劳烦!你得一个好夫婿,对他有什么坏处不成?再说琏二哥并非那等冷心冷情之人,你瞧琮儿去上学时拿不出束脩,不就是他给的银子吗?他从前与琮儿也没什么交情呢。你平日也不要太老实了,没事多与二嫂子走动走动,关系亲近了,自然便好开口。”
她叹气道:“只叹我们没宝姐姐那样的好福气,有那么疼爱她的母亲和哥哥,事事都替她谋划,否则又何必费这么多心思?”
这话叫其他几人也不好受。
迎春生母早就不在了,父亲有似没有,兄弟并非一母所生,日常也不大能见到,更别提什么感情。
探春母亲浅薄无知,父亲也不能替她撑腰,好在如今环儿长进了些,也知道心疼姐姐,她才稍感安慰。只是探春心气高,偏偏又只是庶女,心里总不畅快。
惜春的母亲在她出生之后不就就去世了,父亲贾敬出家修道,一年到头也未必回来一趟。倒有兄嫂和侄儿侄媳妇,但是关系也十分疏远,惜春打小被送到荣府养着,偶尔还能与嫂子尤氏见上一回,兄长和侄儿却是连长相都快忘记了。
相比之下黛玉都算是好的,虽然只剩下一个亲人,还远在千里之外,但林如海至少真心实意地疼爱黛玉。
迎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
惜春不过冷笑一声:“想这么多做什么,嫁出去便是好事么?嫁不出去又如何,铰了头发做姑子去,倒也清净!”
众人只当她因宝玉的作为生气,一时口不择言,并没有往心里去。黛玉笑道:“那可好!你铰了头发做姑子,好看的首饰便归我了。”
惜春啐她一口:“你缺几件首饰不成?”
众人又笑了一场。
一时姐妹散了,迎春回到自己的房间,绣橘匆匆迎上来,俏丽的小脸上还带着压抑的怒气。
迎春奇道:“这是怎么了?”
她不问还罢,一问,绣橘的怒火就憋不住了,小嘴巴巴像机关枪一样,总结下来就是:王嬷嬷又偷迎春的钱!
王嬷嬷是迎春的奶妈,好赌成性,时常偷迎春的钱去赌,迎春从不曾与她计较。
这次也是如此,迎春解下斗篷到炕边坐下,接过小丫鬟端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轻声细语道:“拿便拿了吧,左右我也用不了多少钱,留着也无用。”
“姑娘……”绣橘还要说话,迎春已经翻开棋谱琢磨起来,不肯听了。
绣橘:“……”
迎春看了一会儿棋谱,却无法全情投入,不由自主想起宝钗的话,以及探春劝她的话,想了一会儿,吩咐司棋:“把针线筐拿来,再去取两匹鲜亮的料子来。”
司棋问:“姑娘要做什么?”
迎春抿了抿唇,小声说:“我想给大姐儿做两身衣裳。”
这便是说贾琏和王熙凤的女儿,这会儿还没有取名,大家只叫她大姐儿。
司棋大喜,连忙应下,出去找料子去了。
没过几日,王熙凤便收到了迎春叫司棋送来的小衣裳。
平儿亲自送司棋出去,很快又折返回来,在王熙凤对面坐下,稀奇道:“二姑娘怎么想起给大姐儿做衣裳了?”
王熙凤也闹不明白,这位姑奶奶是个闷嘴葫芦,日日躲在屋子里研究棋谱,一句字不多说,一句话不多问,跟亲哥哥嫂子也没什么来往,今儿又不是年节,她猛地送东西过来,倒叫王熙凤心中狐疑。
仔细想了想,才有点明白了,问:“二姑娘是不是见过林姑娘了?”
“是呢,林姑娘刚回来那两日几位姑娘便去过了,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来呢。”
王熙凤拊掌而笑:“那便是了!”
“是什么?”平儿一脑门问号,“奶奶知道缘故了?”
王熙凤便把那日宝钗说的话讲与她听,笑道:“必是林妹妹把这话转告给几位姑娘,二姑娘这才上心了。”
平儿笑道:“宝姑娘倒有见识,与一般的姑娘家不同。”
“可不是!我自诩也算有些能耐,却也比不上她的心胸。”王熙凤感慨道,“难怪她能做公主伴读,这样的人……只要不遇上大变故,怎么也不会差的。”
平儿拿起迎春做的小衣裳瞧了瞧,说:“二姑娘做的衣裳倒好,这料子软和的很,想是好生投洗过的。针脚也细密,线头都留在外头,姐儿穿着不刺挠。”
“是啊,她是耐得下性子,又细心,做这些再好不过了。”
王熙凤盘算着,也该替迎春操点心了。倒不为这两件衣裳,迎春虽然木讷了些,却也是个温柔良善的好姑娘,他们为人兄嫂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毁了一辈子。
只是她身在内宅,不认识几个外人,便是有心也没有法子,此事只能指望贾琏了。
王熙凤道:“你去前头吩咐一声,二爷回来了让他过来,我有话儿和他说。”
“诶!”平儿应着,出去传话了。
*
次日傍晚,薛虯刚从衙门回来,贾琏便来求见。
薛虯请他进来,说道:“姐夫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呢。”
贾琏眼睛一亮:“莫非差事有眉目了?”
薛虯含笑点了点头。
贾琏看着薛虯,猜测道:“莫非是户部司务一职?”
是的,贾琏知道薛虯即将高升的事。四皇子为他请官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许多官员都知道了,贾琏因为盘算着捐官的事,对各部消息格外关注,自然也就知道了。
薛虯要高升,意味着户部司务一职将被空出来,或许这便是他的机会!
薛虯顿了一下,说道:“四皇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对户部管理非常严格,捐官也就罢了,任实职却不可能。”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四皇子固然重规矩,但也是务实之人,只要能力出众,未必不能破格取用,薛虯便是现成的例子。
前提是能力足够出众。
贾琏当然有能力,但他的能力放在朝廷一众人精中不过泛泛,并不足以令四皇子侧目,让他去户部也是害了他。
贾琏原想着自己没什么本事,唯独管了几年经济庶务,在这方面有些心得,去户部正合适。再说户部有薛虯在,多少能照应他一二,如今不成,难免有些失望。
但薛虯说的也在理,况且能有个差事就不错了,哪里还由得他挑拣。便问:“表弟说的是什么差事?”
薛虯:“刑部有一位司狱年纪大了,再过一二月便要告老,我与刑部侍郎有两分交情,他们愿意接纳你。”
贾琏有些犹豫,“我并非谨慎周全之人,只怕辜负了表弟和侍郎大人的美意。”
司狱是八品官位,比户部司务还要高一品,贾琏自然满意。但是刑部大牢事关重大,万一出了差池便是大乱子,贾琏没有信心能做好。
薛虯微笑:“我既替姐夫谋这个差事,自然是考虑过的。刑部大牢里什么人都有,常常有家属仗着有一点权势闹事,底下的官吏招架不住,姐夫去了正好镇场子。具体的事自有底下的小吏来做,不用姐夫操心。”
“这……”不用他看管牢狱自然是好的,可是让他镇场子?
贾琏犹豫道:“可我家空有国公名头,实则并无太大权势,震慑小官小吏也就罢了,真正的高门大户我也招惹不起。”
“姐夫放心便是,你处理不了的自然有尚书、侍郎他们出面,只不过他们事情多,不可能放很多精力在这上面,二来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他们出面,这才请姐夫前去。”
薛虯道:“这差事的确不如户部锻炼人,不过可先作为过渡,等到日后有其他官职空缺、或者姐夫得到上官赏识,再调动也不迟。”
贾琏想了想,拱手道:“多谢表弟替我操持。”
“姐夫客气了,你将银子准备好,过几日去吏部办手续便是了。”
贾琏应下,又道:“还有一件事想请表弟帮忙。”
薛虯:“你说。”
贾琏便把迎春的事情说了:“你表姐叫我替她留心,可是我认识的那些人你也知道……没几个正经的,哪里配得上二妹妹?表弟认识的人多,若有合适的还请帮忙介绍一二。”
薛虯思索片刻,答应了下来。
等到贾琏走了,他吩咐长瑞:“你将与贾二姑娘年龄相当的郎君筛选一下,家里情况不要太复杂,不要嫡长子、也不要庶子,家世比贾家低一些也无妨,最重要的是人品好,性格端方稳重,喜欢下棋最佳。”
长瑞一一记下。
*
没过多久,朝廷的旨意下来了,薛虯果然被封为户部员外郎。
区区商户之子,先是被破格录取为户部司务,并非闲职,而是实差。其后短短一年功夫,便从九品司务擢升为从五品的员外郎,连升七级,速度之快古来少有,即便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免不得惊讶。
恭贺之人往来不绝,薛家一时宛如闹市。
薛虯还收到了王子腾遣人送来的信,又回了一封信给王子腾,这便是后话了。
说回当下,比起薛虯升官的轰轰烈烈,贾琏捐了一个八品司狱这样的小事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但在荣国府内部,这个消息就像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头,掀起了一层层涟漪。
最高兴的自然是贾琏和王熙凤,二人一点也不嫌弃八品官小,好歹是正经官职,跟一般的虚职不一样,好好干上几年,说不得也有升迁的机会呢!
还有另外一层欣喜,便是因着被安排的职务。原以为荣国府嫡长孙的身份只是听着好听,未必能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到头来恐怕还不如宝玉。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叫夫妇二人不平的心都安宁了许多。
不过贾母就不是很高兴了。
听到消息,她沉吟许久,叹道:“人老了,连琏儿都跟我藏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