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不关
更不乏有人恶意揣测,认为贾宝玉就是看不惯长房,或者想跟长房争家产,这才闹出这许多事情来,就是为了逼迎春下嫁,毁掉长房一条臂膀。
至于当日毁掉的不止迎春的名声,还有探春和惜春——又不是他亲妹妹,探春虽然是亲的,却并非同母,听说他们的母亲并不和睦,只怕还不如隔房的堂兄妹亲近,他自然没什么顾虑。
当然,相信这种说法的人不多,但贾宝玉给人的印象不可避免地更坏了。
这日贾母去瞧过宝玉,回来之后坐在软榻上不知想什么,脸色不是很好看。
鸳鸯捧着一盏甜汤过来,见状把汤放下,坐在脚踏上给贾母捶腿,问道:“老太太有烦心事吗?”
“倒不是有事,只是心里有个疑影罢了。”贾母缓缓开口,“我总觉得宝玉这病
没那么简单,怎么就那么巧,宝玉的病需要迎春定亲才能化解,顾家就恰好上门提亲了?而凤丫头前些时候才带迎春出门上香,我总觉得跟大房脱不开关系。”
鸳鸯眼皮子跳了一下,说道:“老太太多心了,那顾家又不是什么顶好的人家,二奶奶何必费这个心思,对她又没有什么好处?况且宝二爷的病是真真的,多少大夫都瞧过了,断断做不得假,二奶奶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叫奴婢说啊,这许是老天爷对宝二爷的考验,听说有来历的人都要遭这么几遭,才能历劫圆满更进一步呢!不过老太太也不用担心,奴婢瞧着宝二爷是有福气的,每每都有贵人相助,可见从前也颇受重视呢!”
“尽胡说!”贾母佯作训斥,其实听得挺开心,心里这点疑惑也放下了。
鸳鸯说得也对,宝玉的病应该不是王熙凤动的手脚,她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再说那道士她是亲眼看过的,的确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若非修仙有术,怎么可能如此?
鸳鸯松了一口气,私下却找机会寻到平儿,冷哼:“我就说你为什么叫我探老太太的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我把你当姐妹才帮你,你就是这么哄我的?”
“好姐姐,这次是我错了,你且饶我这一回罢。”
平儿连声求饶,又解释:“不是我要哄你,实在也是没有法子。你瞧我们二姑娘都多大了,翻过年都十六了,若换了别的人家,这么大的姑娘即便没成婚生子,亲事也早该定下了,可是咱们家一点动静也没有,可不是愁坏人了?”
这倒也是,鸳鸯在贾母身边伺候,的确没听她提起过迎春的亲事。姑娘家的青春就这么几年,若是耽误了,迎春又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再加上名声有污点,想找个好人家会非常难。
这也是鸳鸯当日愿意替平儿打探贾母口风的原因。但她也没想到王熙凤会用这种办法叫贾母答应婚事。
平儿斜她一眼:“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鸳鸯一时噎住,叉着腰说:“那也不成,要想替你保守秘密,你可得好好贿赂我。”
“行行行,改明儿让我们二奶奶出钱,好好请你吃一顿可好?”
平儿把鸳鸯哄好了,又说了一些顾家的情况,鸳鸯听了也觉得这家不错,除了家世再挑不出一点毛病。
“那是自然,要不然二奶奶也不至于这般着急,实在是这么好的人家可遇而不可求。咱们也不求二姑娘大富大贵,只要日子过得安稳就是了。”
平儿还跟鸳鸯打探:“三姑娘也不小了,她的婚事老太太可有打算?”
鸳鸯只是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迎春是姐姐,贾母尚且没有考虑她的婚事,更别说小几岁的探春了。这原就不该,更何况三个姑娘名声不好,婚事更该早做打算,可是老太太嘴上说着三个丫头可怜,却从未真心实意替她们打算过,实在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与此同时,由户部主办,其他部门参与的记账法培训活动正式开始了。
此次活动场地是皇帝亲自划的几间屋子,由薛虯指导、户部参与过第一期培训的官吏作为讲师,每个部门派三到六个人参与。
这次讲师名额非常抢手,毕竟嘛,谁不想过一过做先生的瘾呢?
他们不过是底层官吏,要教导的人可能官位比他们还要高,想想平日高高在上的官员恭恭敬敬喊他们先生的场景,众人就爽得头皮发麻。
更更重要的是,做讲师可以露脸,有助于升官发财啊!
当初好好跟着薛师学果然是对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讲师名额抢手,参加培训的名额同样如此,听说各部都在自行测试,要挑选出最有天赋的官员参与。
——是的,小吏都没有资格参与了,最起码也得是正式官员,虽然大部分都是**品小官。
李会程便是工部一名从九品的小官,任节慎库司库一职,他出身账房“世家”——曾祖父是账房、祖父也是账房,父亲虽然干了别的,但他的两个叔父都是账房。
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李会程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到记账,并且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
他的算数能力十分出众,心算比别人打算盘还快;他看过的数字很容易记住,且轻易不会忘记;九章算术这种旁人看来略显深奥的书籍,他只是略学几遍便融会贯通。
长辈们高兴坏了,认定他是千里挑一的人才,自小倾力培养,希望他能带领李家改换门庭。
李会程在账房的道路上一路高歌猛进,成功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拥有了不比有几十年经验的老账房差的能力,可以想见再给他一些时间,必将有更高的成就。
李家又用了几代人积攒的人脉和一半钱财,把李会程运作进工部成了一名小吏。
其实他们更想让李会程去户部,那里需要做账的地方更多,能给他更大的发挥空间。只是户部比较热门,凭他们家的能耐竞争不过,只能把他安排去不起眼的工部。
好在李会程确实争气,用了十几年功夫,成功靠自己的本事从吏晋升为官,算是实现了阶级跨越。
不过这一两年来,李会程的心情却有些复杂,盖因户部出了一种新的记账法,听说用来记账方便又清楚,且极少出错,户部借此培养出许多记账才能出众的官吏,倒叫李会程的优势不明显了。
这次户部要教其他部门记账法,李会程也是卯足了劲争取名额,想要学新型记账法!
——等他学会了,依旧是这条街最靓的仔!
其实也没有多费力,李会程的能力在工部还是很出众的,很容易就通过考验,成为参加培训的一员。
正式上课的那一日,李会程早早起来,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洗得干干净净,还挖了一点他媳妇的面脂抹上,换上一身新衣裳,在铜镜前照了半日,确定自己很精神、很有天才的腔调,这才心满意足地踏上马车去衙门。
到了衙门,先与其他几位官员汇合,此次参与培训的官员共有五位,大部分都和他一样是**品,只有一位官位高些,乃是工部主事,正六品的官员。
李会程不是京城人,平时也埋头差事,空闲时间则精进本事,对外头的事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这位贾大人出身不错,从前是户部员外郎,后来犯事被弹劾,就成了工部主事。
不过倒不曾听说这位贾大人会记账,想来是他孤陋寡闻的缘故。
李会程上前见了礼,见这位贾大人脸色不太好看,也不知他天生黑脸还是心情不好,也没敢多说话,默默与其他几位小官聚到一处。
提到一会儿要参加的培训,众人都十分激动,这对讲师们来说是个露脸的机会,对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李会程面露向往之色:“不知我们今日能不能见到那位薛大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出来后,好似众人脸色有些奇怪,不过等他细看时,又都很正常了:“应该会吧。”
“不知他会不会亲自为我们授课?”李会程也没多想,兴致勃勃说:“听说户部的人都称呼薛大人为薛师,我们是不是也该这么称呼?”
众人:“……”
众人目光若有似无地投降旁边闭目养神
的贾政。
李会程也注意到了,还以为是提醒他听贾政的意思,毕竟是他们一行里官位最高的嘛。
于是李会程恭敬地问:“贾大人,您说呢?”
贾政:“………”
众人:“………”
第69章 培训开始2
李会程一句话问完,只觉得现场安静极了,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贾政,只见对方脸色胀红发黑,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再看另外几位同僚正拼命朝他使眼色,终于意识到不对,讪讪闭上了嘴。
这时人已经齐了,也差不多到了该出发的时辰,贾政虽然不高兴,但这里他官位最高,该管事的时候还是得站出来,说道:“既然人都到了,咱们便过去吧。”
众人往培训地点走,贾政一个人走在前面,其他人稀稀拉拉跟着后面。
李会程拉着其中一位同僚落后几步,小声问:“方才是怎么回事,我说错什么话了?”
这同僚与李会程共事多年,彼此有几分交情,此刻也不吝惜指点,问道:“你不知道贾大人和薛大人的事吗?”
李会程一脸茫然:“什么事?”
同僚用看山顶洞人的目光看他一眼,说道:“贾大人出身荣国公府,他的夫人出身金陵王氏,王夫人有个同胞妹妹嫁进了金陵薛士,便是薛大人的母亲。”
李会程理了一下这个关系,恍然大悟:“原来薛大人是贾大人的内甥!这……叫内甥给姨夫做先生的确不合适,可这原是衙门安排,大家都能理解,也不会真的当真,贾大人何至于那般生气?”
他十分疑惑,怀疑是不是贾政太小心眼了,如果是这样,他刚才岂非大大得罪了此人,以后会不会给他穿小鞋啊?
同僚又诡异地看了李会程一眼:“你平日都在干什么啊?”
“当然是研究记账和算数。”李会程理直气壮。
同僚:“……”
难怪这么多年过去,李会程还只是九品,当官哪里是这么当的?就算不擅长与人交际,好歹也该注意点外头的动向,哪有这样蒙头蛮干的道理?
转念一想,也正是他这份专注,才能充分发挥天赋,凭借过硬的能力转吏为官,如此看来也不算错了。
他耐心地问:“前些日子贾大人被弹劾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李会程点头,这事当时闹得颇大,贾政还因此被贬官,即便李会程也有所耳闻。
同僚神神秘秘说:“那就是薛大人授意人弹劾的!”
李会程嘴微微长大,仿佛捧住了无形的瓜:“果真吗?薛大人为何要这么做?他们两家有愁怨吗?”
“这就要从薛家某次去贾家拜访开始说起……”
同僚将他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其实并没说清其中内情,只知道薛家高高兴兴去薛家拜访,不到半个时辰便匆匆出来,之后薛虯就开始针对贾政,后来往来也再不似从前亲密,合理推测当时贾家做错了什么事,惹怒了薛家。
李会程也是这么想的,又有些疑惑:“薛大人那般少年英才,与他交好还来不及,贾家怎么倒与之交恶了?且既然交恶,怎么又派他去参加培训呢?”
如果和薛虯碰上了,贾大人会很尴尬吧?
李会程想想就头皮发麻。
其实能偶尔听到几句的贾政:“……”
还能为什么?
上官的意思是,他家与薛家有亲,他去了可以帮忙说和,叫薛虯教得更用心些。可众所周知薛家已与他家翻脸,他去了即便不拖后腿,也不会有什么方便可言,说到底上官就是看不过他,故意叫他丢脸。
贾政心中愤懑难平,这长官从前是他手下的主事,他被撸下来后,对方坐上了他的员外郎之位。贾政自认从前待此人不薄,不想他上任后频频针对自己,一点不念从前的恩情,今日还如此给他难堪,直教贾政感叹人心隔肚皮,不到地位颠倒之时,都不知道此人是如此狼心狗肺之辈。
却不知这下属早对他积怨已久,贾政为人清高、处事无能,上不能周旋长官,下不能安抚下属,在他手下办事没有什么好处,差事还比旁人多,出了什么事贾政这个上官也不会替他们张目。不止这下属,其他人也早烦透了他。
无他,厌蠢而已!
如今上下颠倒,这属下自然要有怨抱怨,一出心中恶气。贾政不是清高吗?偏让他丢脸!想想就觉得痛快!
不多时到了地方,这是皇帝为了这次培训特意划出来的,一排四间屋子,每个屋子能容纳二十人左右,眼下人已经来了七七八八,或是独坐,或是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说话,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穿练雀补子的九品官员,或者穿鹌鹑补子的八品官,间或有个穿鸿淑补子的七品,只是非常稀少,如他这样六品的更是凤毛麟角。
倒不是不看重这次培训,而是境况便是如此。记账并非什么体面的活计,正经读书人、品级高一些的官员是不做的,自然也不擅长,难以在竞争中脱颖而出。
再一个,衙门选人来培训,回去之后要干活的,管记账的都是小官,高官便是来学了,回去又要怎么用呢?总不见得特意给人家贬个官吧?
所以选来的人都是小官也就可以预料了,反倒是贾政在里头格格不入,引得旁人纷纷注目。
贾政恨不得以袖掩面,但是他不能,这里有很多人认识他,还时不时有人跟他问好(虽然眼神多少有点奇怪),更不能露怯了。
也有不认得的人前来问好,笑眯眯地问:“大人也是会计司的吗?”
贾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