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秋知我
从源氏似乎一下子酒醒了的哀嚎可知, 这个过程一定不美妙。
“为什么……要这么粗暴对待我……”
“尊驾是谁?”
白花源氏的灵魂也在哭哭啼啼。
还挺有礼貌。
“瞪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六条妃子的怨气更浓了。
除了淑子这一点庇护罩之外,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浓浓的、像是火灾现场一样的不祥黑烟。这些黑烟还从竹帘的缝隙中向外弥漫,莺歌燕舞的春之町这个时候已经是万物避之不及。
不过旁边的侍女们并没有感到异常。这一方天地似乎是六条妃子专门为源氏开辟的屠宰场。
“啊,是妃子……”源氏看着似乎熟悉又极其扭曲的女鬼,在越发浓郁的黑烟中思考了半天才勉强从记忆中扒出来这个故人。
“是啊,是我啊。”妃子已经憋不住了。
“你的好父亲可真是爱你啊,我已经来回溜达了几次了,那条鱼都帮你挡了。不过也没什么,前面我也只是随便逛逛,顺便帮某个小朋友找到了关于母亲的记忆。”(见《紫姬》章)
“但是现在,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来找你!可能是你的气运已尽吧,我竟然借着怨气一举冲到了春之町,来看看我的老!情!人!”
六条妃子狞笑。
“我可不是你们这群娇滴滴的男人,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你可不要以为我去世了就万事消散了,不可能!”
“在托孤的时候,我逼你立誓,向神佛承诺,永远像亲女一样对待秋好。那时我就下定决心,神佛要是忙碌,我就亲自代替祂们,时时刻刻盯着你!”(见《寄托》下章)
“明明我的秋好有了可爱的女儿,明明我的孙女会成为世间最为尊贵之人,冷泉那小子都没说什么,你算哪根葱,在这里阻拦!”
“我忍你很久了!本来都不想追究你年轻时带给我的侮辱,可现在……新仇旧恨一起算吧!”
在她“桀桀桀”的张狂笑声里,源氏缩成一团。
他想不到啊,正常人也想不到啊。
谁能想到啊!
芸芸众生身死道消的一般规律下,居然还有六条妃子这位骨骼清奇的姑奶奶、亲姥姥、真祖宗,身体都化成灰不知道多少年了,魂儿还在皇宫上方飘来飘去。
时时监视大源。
“呜呜,我已经知道错了,当年也是我年少荒唐,妃子您要多少香火,我都烧过去,原谅我吧。”
源氏哭得很好看,可是恨不得将他撕了的六条妃子根本就不怜惜。
然后,她真的撕了源氏。
这位祖宗就像是撕猪肘子一样,猛虎下山一般地扑向源氏弱唧唧的灵魂,左一块右一块,左右开弓、上下协调,将源氏的魂儿像是撕纸片片一样四分五裂。
在源氏的哀嚎中,六条又再次将这些魂魄片片拼拼凑凑,缝合成了新的源氏,然后再次开撕。
观战的淑子见识到了六条妃子勇猛无比的英姿,也见识了世界名画:手撕大源。
不知过了几个回合,源氏连哀嚎的声音都没有了,妃子终于暂时休战。
练就了一身法力的妃子再次将源氏.真.破布娃娃一样的灵魂渣渣缝缝补补,让这个已经受尽折磨的源氏哼哼唧唧。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让你死了反而是解脱了,我就要这样跟在你的身边,让你不断赎罪!”她发表胜利感言。
淑子在妃子给她做的屏蔽墙中,小声煽风点火、提醒妃子:
“他之前肚子上被捅过刀!那么大的伤口,这般年纪会留下后遗症的吧!”
有道理啊。
天赋异禀的妃子现场研究了一下,不知对源氏捣鼓了些什么,源氏只觉得,自己除了灵魂被撕裂的疼痛之外,肚子上也开始疼痛。
就像是有人用尖刀在他的血肉里进~进~出~出~。
玄学学神妃子:谢谢提醒,我现场制作出了个加强版。
在妃子暂时休战,欣赏源氏的无力的时候,淑子再次补刀:
“左大臣也一向刚愎自用,早年也对秋好不敬。”
既然妃子这么强大,再来几个渣渣帮她热身才是正经。
黑雾消散了许多的妃子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了一套茶杯点心,正在中场休息:
“不用担心,有人,啊不是,有魂忘记不了他们呢,你且等等吧。”
.
左大臣家分会场。
深夜猛然惊醒的左大臣看着眼前自己已经记不清楚容貌的美丽女鬼,全身冷汗涔涔:
“我是当朝左大臣,尔等妖魔鬼怪不要兴风作浪,速速退下!”
已经害怕到全身颤抖的他不知道这是哪个女鬼,只觉得对方无理取闹。
在他身边,同样被吵醒的正夫人却还记得这个被男人忘记的绝色:
“之前的中将家的女儿,是你吗?”(注)
月光下,清纯无辜、容颜楚楚、就像夕颜花一样纯洁的女孩,看着依旧在记忆中艰难搜寻“之前中将的女儿”是谁的左大臣,展颜微笑:
“独怜常夏花,秀美真无匹。”
“秋来风色厉,常夏早摧残。”(注)
“还记得我吗,头中将?”
第135章 二号嘉宾夕颜硬控阿头家分会场
头中将……
这个已经数十年无人敢这么称呼他的职位唤醒了左大臣微弱的记忆。
何况夫人已经叫了出来对方的家庭背景, 他在夫人的高亢的语音提示下终于用生锈的脑子艰难地对上号了。
“你是,玉鬘的母亲?这么多年了……你,您还没有离开吗?”
在夫人的哆哆嗦嗦中,用上了敬称的左大臣茫然回忆:
那似乎是个美丽的女人, 不然自己也“看不上”。可是长什么样子来着?是眼前的女鬼吗?还是夫人认错了?
看啊, 那么多人和事, 他没在意过,也没记住过。
玉鬘的母亲、近江君的母亲……
她们都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面前仿佛立着一块雾蒙蒙的玻璃, 左大臣也从未试图擦去岁月在其上留下的模糊,一任荣华富贵迷眼,不去理会玻璃后面因他而朦胧褪色的鲜妍。
“求求你不要伤害我,我会为您念经祈福的。”正夫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女鬼缓缓转过头, 脸上还是一派天真神色,眼睛却流露着悲哀:
“我当然怨恨你啊:他的情人那么多, 你却只挑中了没有家人撑腰的我,让安安分分待在自己家的我被侮辱后被迫逃离, 你说, 你没有错吗?”
夕颜绝美的脸上流出两行血泪。
“为什么?他其他有权势的情人你不去欺负,就对着我这个软柿子捏?”
“为什么?你只欺负我, 不欺负是先追求我的他——”
“明明你风流多情的丈夫,才是让你痛苦的罪魁祸首啊!”
夕颜本来温柔和缓的声音逐渐尖利,句句问到了正夫人的心上。
在被隐藏了数十年的怨气下,夫人也逐渐歇斯底里:
“我怨恨啊,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
“其他的情人家中有做官的人撑腰,我不能保证成功。而你又是那么美, 还生下了他的长女,我不赶走你赶走谁!当年我的姐姐不也是这么对桐壶更衣的吗?”
“你们身份低微, 凭什么不能承受我的怒气!”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啊——如果我不维护他,我的孩子该怎么办!”
“你说说啊,我该怎么办!”
正夫人苍老的双手掩面,遮住了大滴大滴的泪水。
她和皇太后是上位者,所以她们的惩罚下位者就必须承受。
比如被无端羞辱的夕颜和当年被宫廷霸凌、郁郁而终的桐壶更衣。
同时,她和皇太后又是女人,所以男人们的冷落她们也只能默默吞咽。
比如她的丈夫,也比如姐姐的丈夫,那个让皇太后憋屈了三十多年的桐壶帝。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正夫人的指缝中漏出。
是啊,如果恃强凌弱是“正确”的,那被丈夫冷待的“苦果”也只能“如此”。
只有承认这不合理的事情是真理,她才能麻痹自己,就像“丈夫冷落妻子”是他天经地义的特权一样,“大贵族可以欺负底下人”也是身为大贵族的她的特权啊。
然后顺理成章地将这份矛盾转移到根本就撼动不了丈夫心意的软柿子身上。
只有这样掩耳盗铃,她才能熬过黑暗的漫漫长夜,才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世道就该如此,既然自己承受痛苦是因为前世孽缘,那别人遭受苦难也是天经地义。
如果不这样,她又该怎么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呢?
不如就此沉沦吧——在荣华富贵中继续维护这份扭曲,好像这样就只会看见虚伪的繁花似锦。
成为受害者、再成为加害者。
既然我被人吸食了血肉,那就让下面人的血肉继续供养我吧。
至于她们是否无辜?
她才不在意别人的死活。
“既然丈夫能冷落妻子,那贵族自然能压迫下级,这样说来,我就没错了。你们这些没有人撑腰的软柿子我就算把你们捏死,又能怎么样呢?瞧瞧这世道,会有人为了你惩罚我吗?”
“真是时也命也,我伤害的人不止你一个,欺负别人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可是偏偏是我遇上了不愿离开的你。而我的好姐姐就足够幸运了,想来那被她欺辱的桐壶更衣早就离开了吧。”
在夫人不甘心认错的控诉和自嘲下,夕颜恢复了平静。
她的身后没有像妃子那样浓重的怨气,还穿着藕粉色的衣裙。她有着柔顺的长发、白皙的面容、无辜又怯生生的眼睛就像森林中小鹿一样,看着眼前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