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砂白糖
他大惊小怪地“诶”了一声,将支着脸的手前移挡在唇边,小声说:“但是比起雪,还是我比较好看吧。”
怎么会有人要和雪做比较啊?
我笑起来,故意和他唱反调:“这个可不好说,毕竟黄濑同学什么时候都能看到,雪不是。”
“啊可恶,没想到居然输给了雪……”
当时我没有告诉他的是,我更想和他一起看雪。就像那张在网上流行的街头采访图所说的那样,和恋人在一起的雪天有特别的氛围。
然后干脆抛弃更加便捷的电车,像傻瓜一样在雪中步行一小时回家。
手牵着手感受对方的体温,看着从唇边呼出的热气化作白雾,模糊彼此的面容。在伞下的静谧空间里,低温与寒冷会成为靠近的借口,为那只悄悄探入对方口袋里的手赋予合理性。
——这只是我预想中的展开。
实际走在街上的人只有我。
起因是放学时的突发事件。
黄濑凉太握着手机耷拉下脸,愧疚地道歉:“对不起!今天放学后部里有个拒绝不了的小小聚餐,伊织可以先回家,不用等我!”
虽然有点遗憾,但这也是不可抗力。
“没关系。黄濑同学回去的时候要注意安全,下雪的路面还挺滑的。”
“伊织也是,运气太差的话……是不是容易摔倒?总感觉超不放心的,果然还是——”
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但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他,毕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事无巨细地解释给别人听。
在我再三保证会小心后,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教室,脸上担忧的表情看起来就和第一次送家养的小孩进幼稚园的家长一样。
有点可爱,但也有点好笑。
于是今日计划变动,我决定去之前种崎推荐过的甜品店,打包一份草莓蒙布朗挞回家。
但不巧的是,每当我独自一人时,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
跨上天桥的时刻,我停下了脚步。
暗灰色的天空从伞面下露出一角,又被不断落下的雪花遮盖。今天的雪并不大,我才得以看清那道伫立在天桥中央的单薄身影。
黑发的青年安静地俯身倚靠在栏杆上,凝视着桥底的车流与行人。
对于这位应当敬而远之的危险人物,我每次都认为我们不会再有见面的可能性,但事实正相反。
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穿着以往那套标志性的西服,但宽大的风衣外套依旧将他的身躯衬得纤瘦寂寥。大概是因为站得足够久,雪已经在肩头和发顶积了薄薄的一层。
脸上曾经缠绕着的夸张绷带不知所踪,显露出来的整张脸上,并不存在任何想象中应有的伤痕。
所以绷带果然不是因为受伤而是中二病的产物——这样的感叹在我逐渐靠近、终于看清他的侧脸时,被某种意料之外的情绪所取代。
仿佛看见了纸张燃烧剩下的灰烬。火星的光点消散后只在原地余下静寂的死灰,那副躯壳看似完整,却会在被人触碰时骤然崩塌。
我收回目光,像是普通的路人一样低着头从他身后经过。
那个瞬间,不含任何情感的平淡嗓音夹杂着风与雪响起。
“如果不是调查过你的背景,我还以为你是刻意接近我的。”他没有转头,依然注视着低处,“真有缘,宫城同学。”
若无其事做出了侵害隐私权的危险发言呢!我停下脚步,望向他的背影。
“就算不回头也能知道是谁吗?”
“通过脚步声的力度、重量还有间隔就能判断出来哦。毕竟如果没有基本的警惕心,一不小心就会被杀掉。”他难得有耐心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令人意外,这一次的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做出“要是能像这样死掉更好”的奇怪发言。
“好危险……这样的话,要不要考虑金盆洗手,不要再继续做那种危险的工作了?”我说道。
一半是真心实意的感叹,另一半则是毫无幽默感的玩笑。
他终于看向了我:“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已经跑路了。”
“啊?”他来真的??
也许是我脸上的震惊太过明显,自述已经金盆洗手的太宰像是被逗笑了一样弯起唇角。
……果然还是在开玩笑吧。
可那弧度太微弱,好像只是转瞬即逝的幻觉。青年失温的脸庞沾着融化的雪粒,因为过于苍白,几乎能看见埋在皮肤下若隐若现的毛细血管。
我犹豫着将手里的雨伞递过去。
投射而下阴影遮住他的半身,也将随风飘扬的雪花阻隔在外。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声音轻轻:“那你呢?”
“我还有一把。”我单手拉开书包拉链,从包里拿出备用伞。
眼前升腾起模糊的热气,他从喉咙间挤出微弱的笑声,将视线转回桥底的车流与行人,并没有伸手去接。
俨然一句无声的拒绝。
就像有人喜欢淋雨,说不定淋雪也属于某种独特的爱好。我没有强迫人的打算,便收回伞靠近栏杆,和他一样朝下方望去,但遗憾地发现底下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有趣事物。
“你认为,活着是有意义的吗?”他突然发问。
哇,熟悉的问题又来了。
“我不知道。”我单手扶着面前冰凉的金属护栏,平静地回答,“但是无所谓,也不是非要有意义才能活下去吧。”
“真是狡猾的回答。”
“那哲学大师太宰先生对此有什么独特的见解吗?”
“遗憾——我也不知道答案。”
“这个回答才更狡猾吧。反正人生还很漫长,只要活下去总能找到答案。”我若有所思地说,“唔,这不就正好成为了活着的意义吗?”我简直是个天才。
太宰不置可否地说:“是吗。”
我想了想,又轻飘飘地感叹道:“如果非要找到什么意义才能有谈论活下去的资格的话,那这个社会未免也太残酷了。”
老实说,我很想建议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但对黑手党说这种话再怎么说还是太诡异了。
“和上次相比,你变了不少。”他说。
“人是会成长的。”我认真总结。
“成长啊……你是这样定义它的吗?这样也不错。”
“嗯?”
“没什么,只是想感叹一下我们之间的不同。”太宰语气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好~谈话时间结束。好学生就不要独自逗留在外面了,快回家吧,说不定会撞见雪女呢。”
上次是水鬼,这次是雪女。这个人完全是在把我当成小孩子糊弄啊!
空无一物的死寂短暂地从他身上褪去。他拍拍手,抖落肩头的雪,抬头看向我,用那种无意义的微笑轻而易举地堵住我即将脱口而出的回应。
“总之,别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了。”
*
我并没有遇见所谓的雪女。
但碰到了和雪女还有黑手党相比,更不想见到的人。
“你的游戏水平真的有够烂的,是在小瞧我吗?”
“怎、怎么可能!是岛田你太厉害了啊!我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啧,没劲。接下来去打柏○哥好了。”
“咦?还要继续玩吗?”
“你不乐意?”
“不不不不我当然愿意!”
从三步外的那间游戏厅里走出来的,是国王和他的新臣民……不,是新奴隶。
虽然我已经尽力避开了曾经碰见过他的那条街道,但只要我还留在这座城市,总有一天会再次和他撞上。
可偏偏是在这个糟糕的时点。
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在,并且路况很差,完全不适合逃跑。
现在突然掉头或者跑起来会更加显眼。我将伞面放低,遮住自己的脸,继续往前走。
身侧的脚步声突然停下,随之响起的是其中一人疑惑的声音。
“岛田?怎么了?”
“不,只是感觉好像看见了熟人。”
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重音放在了句中唯一的名词上。刻意拉长的语调透露出一种恶劣的玩味,仿佛猫抓住了即将逃入洞中的老鼠。
“你知道吗?”他突然开口。
“诶?”
身旁的跟班发出状况外的疑惑音,岛田转身,朝着我的方向继续说:“你走路的时候会习惯性低头,对视线很敏感,在被注视时会本能地加快脚步,但又会在意识到这点时刻意放慢速度。”
“……”
难道说这个人其实是我的深柜???
左肩上落下桎梏般的重量,他伸手移开了我的雨伞。失去阻隔后,冰凉的雪落在手背上,瞬间被体温融化,只留下一小片湿渍。
我缓慢地抬起头,对上记忆中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啊,抱歉。其实刚才是瞎说的,我只是觉得背影看起来很眼熟而已,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你。”他毫无诚意地道歉说。
“你就不担心认错人吗?”
“无所谓。就算认错也只是会被当成搭讪,我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他亲昵地勾住我的肩膀,“再怎么说也是让我流过血的女人。我可是很记仇的,要是不能十倍奉还的话,我会难受到茶饭不思。”
“是吗,是好事呢。我是指茶饭不思这件事。”
“这个态度真是令人不爽,你真的知道自己的处境吗?”他回头朝着身后伪装背景板的跟班扬起下巴,“喂,你——名字叫什么来着?算了,这个也无所谓。你玩过女人吗?”
“咦?我、我吗?没有……”
“正好,今天来玩点刺激的吧。”
“诶?!这、这不好吧——”
“她都不介意,你在害怕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