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砂白糖
黄濑凉太一如既往地掉了眼泪,但这一次脸上却带着笑。三年级的前辈用力拍打他的后背, 他笑着讨饶, 又伸手和激动地聚过来的后辈碰了碰拳头。
来自观众席的欢呼声潮水般向下方的舞台涌去,此起彼伏的闪光灯晃得大脑发晕。我站在第二排的看台上,和其他人一样鼓起了掌。
这个距离足够近。
因此我能清楚地看见他转过头, 精准地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我所在的方向, 伸手比了个耶,然后眯起眼睛, 露出了连太阳与之相比都要逊色几分的灿烂笑容。
喜欢美丽之物是人之常情, 所以被他轻易俘获的人绝对不在少数,更何况拥有这张帅脸的人并非欣赏用的花瓶, 而是球场上的绝对王牌。
于是我只能弱弱地抬手捂住耳朵,试图从铺天盖地响起的尖叫声中保护我脆弱的耳膜, 无奈地朝黄濑凉太笑起来。
而他毫无歉疚心地抬起胳膊,再度向着这边挥起了手臂。
身边的粉丝发出更加激动的呼声。
啊……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好幼稚一人, 简直像只开屏的花孔雀。
我在内心底抱怨着, 却完全生不起气。
这样的场景好像一场混乱的梦境, 突如其来的既视感让我想起上一个冬天、上一个盛夏, 然后是更早之前的夏日之初。
那是我第一次踏进学校空旷的体育馆,也是第一次看见和想象中有所差别的黄濑凉太。
我惊讶地发现,在有限的记忆里, 属于过去的画面远比我预想得更加清晰。
无论是鞋底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运球时篮球撞击地板的声音,还是球从他手中脱离沿着弧线坠地时、从我胸腔中同频响起的心跳声。
那个时候的黄濑凉太也是这样笑着的, 但不一样的是,他的眼中没有属于我的身影。
亿万分之一的巧合铸就了如今的现实。
平行世界的我也许还停留在窗边,看着黯淡下来的夕阳将他的侧脸染成同样温暖的颜色。因为断定无法成为像他一样坚定自信又耀眼的人,所以任由自己将某种期待投射到他身上,最后将那份悸动归之于憧憬。
而非确定的「喜欢」。
后排的观众沿着狭窄的过道往前挤,被撞了个趔趄的我艰难地稳住身子,却在重新抬头的那一刻看到黄濑凉太明显怔住又有些慌乱的神情。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在热意与湿意从眼角滑落的下个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哭了出来。
原因不明。
喜悦和难过都不纯粹,我只是想把积蓄已久的压力全都释放出来,因而哭得停不下来。
黄濑凉太急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下领奖台,于是我只能分外勉强地用袖子擦擦眼泪,挤出一个狼狈又难看的笑。
再用口型无声地比出:“恭喜你们,恭喜你。”
而这一次终于不再是安慰。
这种情况下,他显然没办法读懂我在说什么,但我突然有很多话想告诉他。心底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那些纷杂的思绪随着逐渐止息的泣音变得清晰起来。
——如果要用语言描述的话。
我会将名为你的存在称之为「奇迹」;
再将触及奇迹的可能性称为「幸运」。
*
高中毕业前的那次寒假,我没有回到东京,而是在横滨度过的。但冬季杯举行的期间,海常的每场比赛我都准时赶到了现场。
属于黄濑凉太的最后一届冬季杯以季军作为结束。
作为故事的结尾来说好像并不完美,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哭。
也许成年后变得更加成熟了,也可能是因为已经拿过冠军所以没有遗憾。总之,和以往不一样,反而是他抱着我,先伸手拍拍我的后背、又摸摸我的头,温声安慰安静地掉着眼泪的我。
其实我很少哭,可在他面前总是很难忍住。
我并不认为哭泣是软弱的表现。
它只是用来宣泄情绪排解压力的一种生理调节机制,不应该被加上贬义的色彩。就像我从来不觉得会因为输掉比赛而哭鼻子的黄濑凉太丢人一样。
黄濑凉太胸口的布料被我的泪水和鼻涕洇湿了一大片,但他也不嫌弃,弯下腰又用手指擦了擦我通红的眼尾。
“手、有洗过吗?”我抽噎着问。
“出来前洗过了啦!”他无奈地回答,收手扯了扯自己运动服的衣领,“这个是重点吗?明明我都没有嫌弃。”
我吸了吸鼻子,小声反驳:“可是我也没有嫌弃你身上有汗味嘛。”
“诶?真的有吗?!”他慌忙抬起胳膊嗅了嗅。
“没有,骗你的。”
然而每一次他都会上当。
黄濑凉太胡乱薅了把我的头发,有些孩子气地咕哝着说:“说谎的坏孩子是要被惩罚的。”
“对不起、对不起啦!我自罚请你吃一顿晚饭!”
“那我要吃寿司。”
“居然是寿司吗?可是我已经预定好了Ushigoro S,提前两周定的。”
“那家店不是超贵的吗?!”
“嗯,但是我最近拿到了打工的工资,所以忍不住想挥霍一下。”
在武装侦探社的兼职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起因只是一场意外的刑事案件。刚好在场的侦探先生轻松地看破了真相,洗清了包括我在内的无辜路人的嫌疑。
随后,我又得知了社长拥有能调整社员异能的异能力。
异能力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我身为异类的事实。
即便它不再是诅咒,却也不能被轻易认定为祝福——因为它意味着我需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然哪怕只是短短一瞬的动摇,也会将它变为刺向他人的刀刃。
于是以此为契机,我开始了在侦探社的打工生活。
武装侦探社的“武装”二字并非摆设,然而我仅仅是一位柔弱的女高中生,所以并没有频繁出外勤,只承接了一些简单的文书工作,偶尔也会帮忙接待和回访委托人。
曾经的我绝对没有想过,自认为社交能力为负值的自己会有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一天。
除此之外,还练就了熟练编写报告的技能。
雪化的春天到来时,我请了个大长假。担任社长秘书的春野小姐在我离开的前一天,热心地帮忙收拾起工位上的杂物,好奇地问起原因。
“因为要准备升学了。”我说。
“啊,我都差点忘了快到毕业季了。考试加油!”她温柔地鼓励我,又接着问,“上大学之后还会过来这边吗?”
“我也不太确定。因为志愿表上填的学校在东京,如果能成功考上的话,平时应该没空过来。”
“虽然有点舍不得……不过伊织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我安心地接受了这个代表道别的友好拥抱。
社长曾经问过我要不要考虑转正成为正式社员。
可我和其他人不同,既没有那种远大的抱负和理想、也没有非要帮助他人不可的执念,能当个普通人享受安稳的生活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而且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所以在非日常与日常之中,我果断选择了后者。
桌上堆积的文件夹被整理好,收进了档案柜里。春野小姐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起身,看向了我。
“我要把这些资料给社长送过去。今天有位要来面试的新人,如果他刚好过来的话,拜托你先帮忙接待一下。”
我点头说好,便在收拾完工位后走出了职员室。平日会待在外面的社员们因为委托和休假各自离开,现在办公室里难得空无一人。
我在空置的办公桌前坐下,摊开了带过来的习题册,开始专心做题。
平心而论,我很喜欢侦探社的氛围。大家的关系比起同事更像友人,没有绩效压力,上司很好说话,完成分内的任务之后就能摸鱼。
这种松弛感拉满的体验,大概没办法再遇到了。如果未来毕业找不到工作,我绝对会过来问一问。
这样思考着的时候,我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你好,请问是——”
说到一半的话在看清门后那人的面容时突兀地止住。我即刻抬手想要阖上大门,但对方比我反应更快地抬脚拦在门框前。
身形高挑纤瘦的黑发青年弯下腰,颇为自来熟地挥了挥手。
“呀,这可真是太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也遇到你,这难道就是命运吗?”
救命啊!可怕的黑手党还在追我。
我尴尬地后退一步,让出了位置:“……好、好久不见。”
“你在这里做什么?”
“打工。”
“那我们说不定就要成为同事了呢,好期待。”他的声音里充斥着显而易见的笑意,从我身侧经过时,风衣长长的下摆轻盈地扫过我的手臂。
“诶,难道说……今天那个要来面试的人是你?”
这个人不是混黑的吗?!
“对呀。”太宰转过身,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笑眯眯地说,“我现在可是遵纪守法的善良市民。”
“哦……那祝你成功。”我干巴巴地说。
他双手插兜,表情愉快地环视了周围一圈:“看来这里会是个好地方。”
“虽然确实是没错啦,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青年游离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语气也跟着上扬起来:“毕竟你的表情和之前相比,看起来更鲜活了嘛。就像想要入水时,刚好就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的那种轻松愉悦的感觉。”
等等,这听起来可一点也不轻松愉悦!
我沉默了几秒,并没有吐槽,而是带着凝重的表情认真地说:“大概,不是工作的原因。”
“嗯?”
“是爱情和亲情的力量。”
“咦?”
太宰的面试结果我不得而知,因为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学校。只是后来某一天放学,我和黄濑凉太在街上偶然遇到了与国木田先生同行的他。
和板着脸礼貌点头问好的国木田先生不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我们交握的手,用那种让人很想凑过去揍他一拳的幼稚语气说:“是爱情和亲情的力量呢。”
然而我已经变为了成熟的大人,所以并没有被激怒,只是平静点头:“是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