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情八遐
“就在这里。”费里德道。
“不。”樗萤道。
她见费里德不搭理自己,溜下床,去开卧室的门。
等使尽浑身解数,门一动不动,她就知道他一定搞了鬼。
费里德一向精力旺盛,胜过其他血族,他没那么渴求睡眠,闭上眼睛也在听樗萤的动静。听她徒劳无功地摸索着开门的机关,又听她气呼呼跺了一下脚。
正是精彩的时候,她却没动作了,只余浅浅的呼吸。
那呼吸凑到近前来,费里德睁开眼,发现樗萤趴在床沿,用一种要从哪里下刀的表情看着他。
见他睁眼,她把手一伸给他看丝带,不说要跑出去了:“不要这个。”
费里德懒洋洋伸出一根手指,那尖指甲果然削铁如泥,一碰,丝带就断成两截,把樗萤解放开来,像放飞了一只鸟。
可惜,她怎么飞都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樗萤盯着费里德:“补剂难喝极了,我也不要,要正常的人类食物。”
“你不觉得你要求太多了点?”费里德道。
“可对费里德大人来说,都是动动手指、动动嘴巴就能够办到的事。”樗萤照搬了一句名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见他只是慵懒觑着她不说话,她想了想,头一歪,枕在胳膊上,很温顺的样子:“好嘛?”
装模作样,诡计多端。
费里德忽地笑了,不答,闭上眼睛继续做他半真半假的睡相。
他睡他的觉,樗萤等着墙壁里的库洛牌再来救她出生天,可牌一直没有回来,她只好继续待在费里德的卧室里。
樗萤走来走去研究费里德的东西,没什么好玩的,把各种材质的丝带、缎带扔了满地。
末了,她坐在门边看费里德睡觉,觉得他睡着真像死了,又见他盖着被子,觉得他雪人打伞多此一举——吸血鬼盖什么被子嘛,他们又不会冷。
樗萤本来不困,可这里真无聊,又被费里德的安静感染,不知不觉也闭上眼睛睡去。
费里德睁开眼时,就见那作妖个不停的少女终于消停,抱着腿蜷在门边,脑袋抵着门,用这种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他起身走过去,居高临下看她,俯身,用指背轻轻刮了一下她的脸。
软嫩弹滑。
烛光笼罩在樗萤身上,倒成了宁静清洁的圣光。这么瞧着,她像个纯真的小仙子。
如果不强迫她,不伤害她,他就能触碰到她温热的体息,流动的鬓发,柔软的脸颊。像云一样遥远的触感,其实这么近。
费里德眸色渐深,狠狠加重手上的力气,少顷,果然连指甲都折了,手指又血淋淋。
这没办法。越是美好,他越是控制不住摧毁美好的恶意。
摧毁带来痛苦,但这痛苦令他感觉酣畅淋漓。
樗萤在费里德的卧室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床上。
费里德已经走了,床边立着面色复杂的雷奈。
樗萤坐起来,手放在唇边轻轻打了个呵欠,鄙视地道:“雷奈哥哥,你居然偷看别人睡觉,好没有礼貌。”
雷奈道:“我是奉命监视你。”
费里德还让樗萤回她的房间去,到了用餐时间,送给她吃的东西果然不再是营养补剂。
“可……”樗萤面露难色,戳着盘子里半熟不熟的土豆,“这个好难吃,我不要。”
她想把菜退回去让厨房重做,但血族世界里没有厨师这种职业,更没有血族会做人类的菜。
吸血鬼真是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樗萤瞧着那惨不忍睹的土豆,难过地想,她的味蕾也没救了。
这之后,库洛牌又帮樗萤从小房间溜出来几次。
她没有走远,每次随机选择公馆某处待着,被巡逻的血族发现就配合地回房间。
后来费里德在公馆的时候,被雷奈报告说樗萤又溜了,他亲自过去一看,小姑娘正缠着一个卫兵,让他把手上的智能平板借给她玩。
樗萤狐假虎威特溜:“费里德大人说的。”
费里德在她身后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说过?”
听见他的声音,樗萤回头,脸上没半点惊讶。
她要的就是他来,这几次出溜始终逗留在公馆,无不在释放一个信号:她可以不逃,但她要自由自在地出来透透气。
费里德知道她要他接收这个信号,行与不行只在他一念之间。
樗萤看着他,那表情在说“就算你不允许又怎么样呢”,反正她都可以来去自如。
想与不想,也在她一念之间。
费里德道:“你只是能穿墙而已,我多的是方法困住你。”
樗萤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应景道:“我好怕,大人不要。”
费里德摸了摸她的头发,俯在她耳畔:“那天晚上你翻了我的缎带抽屉,怎么不再往下翻翻?底下有一把枪,杀了我,你当时就自由了。”
“我看见了呀。”樗萤道,“可是我不会杀人。杀了你又能改变什么?”
没了费里德,还会有陈里德,王里德,都不是好东西,她还不一样要被抓起来。
费里德面上沁出一丝笑:“好孩子。”
他忙他的去了,不管她,对雷奈道:“把她房间的门打开。”
想了想,又道:“换个房间,让她住到我隔壁去。”
雷奈板着脸。
他从来就没看懂过费里德,但是看得懂樗萤。费里德这么一放开,樗萤只怕要在公馆里横着走。
果不其然,樗萤俨然把公馆当成了她自己的地盘,钻来钻去,要这要那。
“做一个滑梯?”樗萤道。
雷奈道:“没有滑梯。”
“那烤一个披萨给我。”
“没有。”
“那平板给我玩。”
“不行。”
“雷奈哥哥真讨厌。”
樗萤的作息和血族的作息是反的,以前关住的时候还好,现在得了自由,她天天上午要在公馆里逛,看守她的吸血鬼被迫熬夜,一个个睡眠不足。
雷奈是主要责任人,黑眼圈更重了。
所幸,樗萤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她长时间的活动,所以大多数时候,她很安静。
她喜欢拉张椅子坐在窗边,趴在窗台往外看。
吸血鬼睡觉的时候,樗萤可以打开窗户。嫩生生的脸向外舒展着,像一朵索需太阳的花。
雷奈始终觉得她是朵柔嫩可恶的花。
起初,他以为她只是想呼吸新鲜空气,看久之后,发现她目光转来转去,是有目的地搜寻着什么。
她在等人。
雷奈把这个情况报告给费里德,于是下一次樗萤开窗张望时,费里德就在她身边问:“找什么?”
樗萤道:“米迦尔。”
她倒诚实,毫不避忌地身在曹营心在汉,费里德也不生气,对米迦尔,他同样饶有兴致。
“米迦今天去人类世界驯养家畜了,不在桑古奈姆。”费里德道。
“是吗。”樗萤道。
“就算他在,也不会主动来我的公馆。”费里德道,“要叫他过来陪你玩吗?”
“不用。”樗萤又道。
她仍专心致志盯着远方。
樗萤没有告诉费里德,临窗遥望的时候,她是看见过米迦尔的,就在昨天。
她望着公馆外白茫茫空无一人的街,和护栏后逐渐蔓延而去的黑暗,地势层叠,零星的光错落闪烁着。
即将收眼的时候,樗萤看见一抹亮色从黑暗中透析出来。
她乍然发现,米迦尔站在护栏边,掩藏进婆娑的树影里。
他抬头与她对视,玻蓝的一眼,如镜花水月。
然后他便拉上兜帽,仰身从高处往后翻去,隐进茫茫的背景中。
虽然没有根据,但樗萤笃定他是来看她的。
时间意义上的夜幕降临,作息轮换,到了樗萤睡觉的时间。
她睡觉,血族不会再寸步不离地看守,把窗帘拉得密密匝匝,再多此一举地锁上门,任她在里头安静地休息。
樗萤的确有了困意,白天费里德告诉她米迦尔不在城市,她就没有张望太久,转而去骚扰那张藏在墙里的牌。
樗萤爬上床,拥着被子睡去,睡没多久骤然惊醒。
她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点起灯,光脚踩着地毯来到*窗边,钻进厚厚的窗帘里,把窗户打开,坐在椅子上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人总是有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直觉。
等了一会儿,无事发生,只有远处工厂机械运作的低沉声响。
好在这时候没有吸血鬼从底下经过,否则一抬头就能看见始祖大人的公馆里有张生面孔。
樗萤真无聊,干脆折起纸来。
窗户响了,坠下轻飘飘的风声。
她抬眼,雪白的披风在眼帘里铺开,披风拢着的金发蓝眼的小王子,就像童话里描述的那样粲然降临。
要不是米迦尔面无表情,只怕会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