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品质甜瓜
他瞧不起她。
“我不希望再听到这样的评论。”QP知道他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但还是立刻制止。
他对莉莉没有好恶，也不关心她有怎样的往事，只是QP对谁都挺温和友好的，哪怕是看在手冢的面子上，他也不希望队员间发生口角之争。
两人就此无话，沉默地横穿过训练场，将要回去休息。不过他们同时听到不远处传来异响，有些讶异地相互对视一眼，这才发现游泳池附近还有人。一个身影披着夜色坐在池边，有些寂寥，正垂着头，默不作声地看着视频。
他们只能看到变幻的光，投映在她的侧脸上。
那是莉莉最痛苦的一次复盘，但她不允许自己逃避。“每一场比赛都有值得思考的地方，赛后必须复盘”，这是很早前她给自己定下的铁律。
哪怕打的再差，都必须具备直面它的勇气。她已经歇的够久了。
浑身的水迹还没干，短袖短裤就这样紧贴着她。衣服仿佛半透明，皮肤和曲线隐约可见。
是无论放在什么场景下都显得有些暧昧、心跳的湿身，但经过的两人谁都没在意，反而觉得，现在的她硬的像铁一般。
额头、鼻尖、下巴，神情冷凝孤寂，眉目间沉着他们触碰不到的情绪。
她远比平常表现出的更在乎这场比赛。更刚硬，却也更易碎，是一尊沐浴着月光的白瓷。
无法接受那个笑话般的结果，又不得不背负着它继续往下走。一个黑点，一个原罪，一个永远的把柄，势必要付诸千万倍的艰辛才能将其洗刷。
谁都没作声。
许久之后，她轻轻吸了下鼻子，感到眼眶发热，但最终只是倔强地咬着嘴唇，再次弯腰下滑，连同眼泪一起，把无数情绪消融在水里。
比赛视频，她还要看千遍万遍，直到不再想流泪，直到心无波澜，这才是真正接受了过去，这才是继续前行的起点。
水花不知是溅在水面上，还是溅在谁的心头上。直到QP慢慢道：“走吧。”
声音很轻，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又是一个早上，莉莉打着呵欠出现在餐桌旁边，不经意抬眼，看到塞弗里德正在盯着自己，表情奇异。见她回望，他嗖地移开目光，像被烫到似的。
来了几天就被对方嘲了几天的莉莉，感到万分迷惑：“干嘛？”这态度不对劲。
“你管我啊，不能看？”他嘴硬。
“哦。”她不在意他，伸手接过手冢递过来的盘子，一秒切换成甜言蜜语模式，“你人真好。”
手冢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咦，真撩人！这身衣服也太搭他了。严肃的黑，清冷的脸，镜片隔开的眼睛，偏偏含了几分柔和笑意。强烈对比催发出一丝极致艳色，真令人难以描述。说给本人听，一定会让他感到疑惑吧？说不定还会无奈道“你在说什么”。但她就是觉得，这丝若有若无的、隐藏在内敛之下的艳色，让她有点心旌摇曳。
像离得近了，才能闻到他清浅的味道。
莉莉发现自己在——在盯着他扣到最上面的扣子看，赶忙定了定神，低下头来，假装自然地把牛油果拨给他。本地产的口味她吃不惯，只是手冢这家伙每次都忘记这点。
所以她每次都得坐下来，亲自动手把不吃的食物拨到他的盘中，只觉得对方的记性也不怎么好嘛。
或许是训练太辛苦了，她想。西班牙的耐受度训练从早上六点就开始，连续100次击球、环山跑、台阶跑、八千米（五英里）以上长距离跑，看的她头皮发麻，觉得日本学院的训练真是温柔，至少很科学合理，而不是往死里操练。
这里的教练们，热衷于试探学员的极限在哪。真可怕。
塞弗里德突然对她语出惊人：“我爱吃牛油果。”
“噢是吗？那你多吃点，那边还有好多。”她随口说着，心下一横，把吐司塞进嘴里。无论吃多少次都很难吃，又酸又湿，像烂掉的橡皮。别嚼，赶紧咽下去就没事了。这怎么不是一种耐受度训练呢。
忍住反上来的酸水，莉莉缓了缓，恭喜自己：“很好，没吐。”
她的话让其他人笑了起来。QP坐在对面，轻轻瞥了她一眼。眉飞色舞，轻快的像只小鸟，是绝不会随意把心事暴露给别人看的性格。
月下的白瓷，将全部脆弱收敛的干干净净。她永远笑容满面，好像不为任何事感到忧愁。
但他却……想要看清那些细密的裂纹。
当然，上午时间，发现又是下水的莉莉立刻忧愁起来：“还泡啊？我都要泡肿了。”
“给你球拍。”考特说。
“可以拿拍了？”她大喜。
“去水里拿拍。”
“……”
在水里挥拍，水压大，阻力是在陆上的几十倍，必须调动全身力气才能完成转体动作。莉莉曾经尝试过在拍面上套塑料袋，增加风阻，也是为了追求同样的目的。
她气喘吁吁，甩拍甩的全身发酸，脚底还在努力踩水：“那你昨天还说什么专注玩耍！”
考特大笑：“你们东方不是最讲究‘寓教于乐’嘛。”她在帮她重新找回最开始的新鲜和热情。
不过唯一安慰到莉莉的是，水下挥拍用的是最便宜的新手拍，铝合金的，泡水坏了也不心疼，而不是她那些漂漂亮亮的全碳素专业拍。
舍不得嘛。
不过这个新手拍好像是特制的，估计要350g以上，用久了真的很重！她幽怨不已。
“你的手腕和手指都需要进一步提升力量。”考特说，“水下阻力太大，食指顶不住，对吧？看来以前没有专门进行过该部位的训练。”
莉莉：“以前用过握力器。”
考特：“就那么点训练量！最管用的当然是自重训练。”
这是更进阶的提升，职业选手的训练更精细、精准，恨不得细化到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关节。
所以莉莉抖抖索索，听教练的建议尝试倒立，对这种陌生的视角感到害怕，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腕如此不稳。
想到考特为了激励她而随口胡说：“说不定有人能单手倒立，甚至只用三根手指就能撑起自己的体重呢！这才叫指力惊人。”
“乱讲！这怎么可能。”她跌坐在厚厚的垫子上，喃喃自语，果断地认定教练在开玩笑，见手冢路过，赶忙喊住他，如此这般说了，同时期待地看着他。
手冢忍笑：“我没有试过，听上去很有难度。”
“你不能的话，就没人能做到啦。”她脱口而出，十分坚定，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他面色奇特，似乎被深深触动，而莉莉没有给他回话的机会，快言快语，殷勤问道：“你有时间帮我复盘吗？”
她笑意盈盈，和他之间再无时差。
“好。”他轻声说道。
手冢是个沉默的听众，不过莉莉也不要他多说什么，她只需一个人形挂件，有点存在感就好，面对着他走来走去，各种滔滔不绝。
他代表了全世界，她接受全世界目睹自己最难堪的时刻。此时此刻，她的刀锋不是对向外面，是在对向自己。
“正面对抗被压制了，侧旋球的前后调动打乱了我的节奏。她的士气很高，这让接下来两球的发挥非常出色。我当时身陷混沌，UE很多，不过这个还行，或许这就是榊教练说的瞬间直觉。
“赛后我才发现她也在紧张，陷入过度亢奋。第二盘对方也失误很多。考特教练说这可能是一种传染性低迷。
“只要她这盘发球发的很好，后续几板就很难打。好遗憾，我想再次和她对上，不会再梦游了。
“可是我不欠任何人，也不需要对谁说对不起。或许我也有身体不好退赛的那天，所以我必须更爱惜自己的身体，随时关注自己的状态。”
多看、多想、多复盘，果然有助于脱敏。莉莉可比以往平静多了，态度公正、客观、理智，就像在分析其他人的录像。
不再是看一眼就尴尬到全身发热，血气上涌，不再想埋头尖叫，不再想流泪。不是他们希望的结局她不在乎，说她胜之不武她也不在乎。
她向来就是这样充满争议的，那就绝不让谩骂的、沸腾的潮水将自己淹没。
不做白瓷，莉莉要做一块最无坚不摧的钢铁。
“你看我干嘛？”她奇怪地问道，已经能拿自己的黑历史开玩笑了，语气嗔怪，“是我的录像太难看了，让手冢都不忍心看了吗？”
手冢看着她，终于扬起嘴角：“已经知道结果，总比当时直播时万分揪心要好得多。”
他在这些天里始终回避和她探讨这件事，是因为挣扎和磨砺必得独立完成。蜕变是由内向外的，心的淬炼容不得其他人插手。
她一下子笑起来：“什么嘛，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熬夜看我打比赛？真对不起，呜呜。”她从沉重的打击和噩梦里走出来了。
“下次不要这样了。”他感到后怕。手冢只是面冷，心脏又不是冰块做的。
她朝他做鬼脸：“那拜托你下次去现场看吧，如果我再梦游，你就揍我。”
“……说什么呢。”
在他的轻斥里，她微微笑了。
那个瞬间的莉莉，比其他任何时刻都光彩照人。他在心跳声中带着一丝骄傲注视她，像看着浴火而出的凤凰。
飞吧。他想，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
第134章 杀球
终于在陆地上拿拍了！
一声梆梆脆响，听得莉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她迫不及待，想要感受更多的新鲜事，感受两种训练体系的不同。
“我们并不会过多关注挥拍动作是否标准，击球时手与拍面才是关键。我看过你在外卡赛比赛的全部录像，接下来的技术性训练除了步法和微调外，重点放在加快挥拍速度上，这才是穿透力强球的核心！力量绝对不是训练的重点，拍头速度才是。
“而心理层面，我希望你能养成一种强烈的愤怒。”
见莉莉奇怪，考特问她：“最后的决赛里，你感受到对方的敌意、憎恶和挑衅了吗？你作出回应了吗？”
“我需要回应这些负面情绪吗？”她茫然。说实话，对手挑衅什么的，她从来都没当回事。
“你的网球非常理性、冷静，小小年纪能有这种气度，很不错。但我要给你梳理两个问题：第一，那段时间接连的爆发，是因为你状态好，将压力和专注控制到位，表现出极强的先声夺人气势，这股气势让人畏惧，才是你越打越顺的原因。
“没发现吗？这和你以往表现出的风格不太相同，因为你更倾向于打落点精确、中低风险的球。但威力和气势是很重要的，高风险是必须冒的，打出足够的杀气是为了展示自己的球威有多强，向对面施加心理压力，和‘宁出界别下网’是一个道理。比如这里，为什么不扣杀呢？一个充满气势的杀球足以向对面宣告你的强悍，这才是最直接的震慑和鼓舞。”
莉莉听得专注，点点头，不由马上想起桃城武的跳跃扣杀。
确实，带着气势的扣杀是不收力的，是爆发的，这种情况反而能打出极限过网高度，且摧毁对面的反扑心态。
她曾经在这股气势下打的很好，却没有充分理解到它的重要性。
“所以在比赛中保持愤怒是必要的，要感受对方的挑衅，迎接对方的宣战，才能在接下来更好地打击对方的士气。当然，也别失去理性，我把它称之为‘冰面下燃烧的火焰’。所以接下来的训练重点在于，不要考虑控球的问题，打的越深越好，训练你的拍头速度，拿出足够的威力！
“第二个问题就是，人人都有状态好坏，但状态不佳时学会如何取胜是很重要的课题。决赛我给你打20分，至少你坚持到对方退赛了。放弃是轻松的，你该感谢自己当时的忍耐。”
梳理问题后，考特开始让她训练，于是莉莉站在场上，对她的话目瞪口呆，还没做好准备：“你说多少次？”
“100次杀球，别一声不吭的，给我打出气势来。重点是力道，一定要全力扣杀！”
莉莉：……我不爱叫，我真不爱叫。
前50次还好说，但扣杀多了好累，胸腹肌肉都快抽筋了。不仅是在训练技术，也是在训练耐受和士气。
考特教练喂球飞快，犹如一条八爪鱼。莉莉感觉难绷，想到后面还有一半的训练量，再听着她的絮絮叨叨，真有点火了：好烦啊！
不去压制这种怒火，要借它打出气魄。于是这下扣杀凶猛、迅疾，拿出了凿穿地心的力度。
八爪鱼笑起来：“继续，保持！要视球场为你的疆域，要对自己的统治有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