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极鱼
一个嫂子笑道:“这还是当年为了迎咱们徐嫂子进门,特地请了南边的匠工修造的。我听我婆婆说,因上两代徐家无女,他们爷儿们造的这花园子光秃秃的,都当校场使呢。那时候徐家宴客,可从来没有这些花会茶会,无景可看。只能每每请两班小戏,听去罢你们。”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到了一处曲廊八角亭,迎面又是几个穿着富丽些的妇人,先前打趣的嫂子低声将对面几人的身份都跟朱绣介绍一番。
朱绣盈盈站着,只含笑应对罢了。
两相寒温客套几句,三三两两在亭中坐下,朱绣正端详亭下一朵重瓣赵粉,忽听一个妇人道:“那个红衣裳的,就是湛家新娶的媳妇?小媳妇儿,过来叫嫂子看看。”
朱绣轻一扬眉,转过脸来,正是方才才见的那几位中的一个,那妇人也穿着一身红衣,是比桃粉更深的洋红褙子,鲜亮是够鲜亮,只这妇人长相普普通通,压不住色,倒像个陪衬似的。
“您是?”
“嗨呀,这位呐,是邓家六房的三奶奶。你不认识。我说邓三,在座的数数,几个不是你嫂子的,你怎么不站跟前,叫咱们瞧瞧看看?”
“哟,邓三家的,你今儿怎么来了,徐嫂子连你都请了?上回在姚家没闹够,非得把徐家的花会也搅和了才罢休?”
“就是!别欺负我们冬子媳妇年纪小。你家邓三,见着冬子还得称一声哥哥呢,好意思在这里拿大!”正说着,徐嫂子进来,似笑非笑的一睨邓三奶奶。
那位邓三奶奶不忿的低下头,不言语了。
朱绣冷眼瞧着,这几个穿着都往富贵炫耀上打扮的妇人,只怕不大得人心,其余几个抱成一团,一旁说话。唯有这个邓三奶奶,不知如何得罪了她,倒拿着自己作筏子。
徐嫂子拉起朱绣,把她安置在方才熟络的几个嫂子中,忙着叫丫头上果子好茶,才又匆忙走了。
“今儿来的人不少,除了咱们这些小辈,还有些上一辈的太太们,徐嫂子可带你见过了?”那位颇诙谐的嫂子问。
朱绣点点头,长辈们都是徐嫂子亲自去迎的,特地带上了朱绣,都见过了。
“也是,谁叫我们家爷不争气,扒不上人家湛大爷的门呢。能扒上的都飞黄腾达了,又是指挥使又是千总的,怪不得徐嫂子也得巴结着。只可惜呀……”那邓三奶奶见方才朱绣没吱声儿,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软货,又阴阳怪气的说话。
朱绣挑挑长眉,不等她把可惜什么说出来,直接道:“邓三奶奶是罢,还请慎言。方才我随徐嫂嫂拜见了邓伯娘,您若是说了甚么我不爱听的话,少不得搬弄告一番状了。我新过门不久,不懂事也是有的,邓伯娘方才还嘱咐嫂子们让让我呢。”把告状说的理直气壮。
朱绣身旁嘴巧的那位鲁嫂子,像是才认识朱绣一般,细细的看过一回,大笑道:“果然,对咱们的脾气。就该叫那些乱叫唤乱咬人的狗,知道厉害!”
朱绣心道,可不是狗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她将才分明是要咒自家湛冬。
鲁大嫂不愧个鲁,当下指着邓三奶奶的鼻子道:“沾了邓家大房的光,你才进这里来,别给脸不要啊!况且,你有这调三斡四说嘴的功夫,还不如多管管邓三呢,在座的哪个没开怀,只有你!瞎话坏话说多了的,不怕造口业呀!再如何新,湛家弟妹如今已有了身子,你且多顾着你自己罢。再叫我听见那些歪话,大嘴巴子抽你!”
气的邓三奶奶脸色铁青,鲁大嫂坐下来,跟朱绣道:“别理她!都知道邓继小子和你家湛兄弟好,如今邓小子升了丰台大营的千总,听说又说了一门颇高的亲事,她这是嫉恨呢。你不知道,今儿来的邓太太是长房宗妇,进门多年无子,当时六房已有二子又鼓了肚子,说要把肚子里的这个过给长房,谁知邓太太就怀上了,生下来就是邓继。六房的就是那个邓三,他们六房也是有意思,都觉得是邓继小子占了邓三的地位,这以后,但凡邓继小子出息点儿,就说三道四不消停。可如今长了起来,那个是烂泥似的,邓继小子认了两个哥哥,倒越发有能为了,叫她们看了岂非更恨。尤其是这个邓三家的,跟黏上大房似的,因着她搅和糟践名声,闹得邓继如今还没娶上媳妇……”
朱绣也是知道邓继的,不仅知道,还见过,闻言,笑道:“说的哪家的?我们爷出门了,我这消息越发不通了。”
鲁嫂子想了一回,笑道:“恍惚是哪个高门的庶女,听说在家里不大得意,只是人好性情也温厚,邓太太极满意。因着她家不大看重,邓家也不张扬,只要安安生生把媳妇娶进来就万事都好了。”
“哎,对,好像是姓贾,许是那什么国公府的旁支罢。”
“姓贾?”庶女,不得意,人温厚,朱绣越想越觉倒像自己认识的那位姑娘,都中高门,又是国公府,除了宁荣二府再没其他,况且旁支里头,朱绣还从未听过有适龄的庶女的。
第87章 起风
进了六月, 朱绣的坐稳了胎,湛朱程三家才松一口气,说起来也是冷清的很,三家也只三个正经长辈罢了。可这人口越少, 就越显得小辈金贵, 朱绣就是活动活动胳膊腿儿, 也有一堆嬷嬷丫头不眨眼的护着。饶是朱绣性子乖顺, 也是十分难捱,只是虑着长辈心意,到底是慢慢强让自个习惯了。
正是伏天, 收生姥姥不许朱绣房里用冰, 就连坐卧的湘竹簟芙蓉簟上都叫缝了一层细布。
“你舅舅的意思是咱们全家都往妙峰山别庄上去避暑, 也省得你憋坏了。”朱嬷嬷一面说, 一面亲自把葡萄一颗颗从串上摘下来放在朱绣身侧的小银盘上:“虽没冰镇, 可也是掉在井里湃过的, 凉丝丝的, 不许多吃。”
朱绣摸摸微微凸起的小腹, 笑道:“这倒是个安生不闹人的,我也不觉得多热。舅舅也够忙的了, 半个月内务府都传叫几回了, 若是咱们去了妙峰山, 舅舅岂不得隔三差五盯着大日头来回奔波。况且还有我公爹那头, 裘管事跟着我在咱们家里,就是为了我这边有事情好传话回去,我丢手走了不打紧, 得劳动多少人为我费心神。”
朱绣也不剥葡萄皮,捏一个吸溜就到了嘴里, 随手把皮子放在旁边瓷碟里。心道,这时代的房顶都极高,居室又大,外头花树参天,檐廊曲折,再热能热到哪儿去呢。
“往年暑月里我还时不时用些冰,今却真没觉察多燥热的慌,姆妈,我揣的这个,倒是个会疼人的,只怕是个小囡囡。”朱绣边吃边笑道。
“越发没个样儿了,剥了再吃,仔细呛着。”
“什么揣不揣的,多难听。”朱嬷嬷顿了一下,又笑道:“不管男女,咱们都喜欢。只是如今姑爷在外头,亲家老爷只怕盼着你肚子里是个男娃娃,你心里得清楚,这并非是不喜欢孙女儿,只是人老了,多是个慰藉寄托的想头。”湛家待自家女儿如何,这几个月朱嬷嬷看的很清楚,虽想着湛冬仍旧不安心,可心里也着实感激,觉着没把闺女许错人家。
“还有半年呢,这话不许再说了,只当替姑爷体谅你公爹罢。”朱嬷嬷嘱咐道。
朱绣笑道:“他家向来儿孙多,女孩儿少,倒不大计较。”见她姆妈的眉毛立起来,朱绣忙讨饶道:“好好好,听姆妈的,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不说了还不成?”反正受精卵时候男女就定下来了,不说也没用。
另一头,裘管事一大早趁着凉快就回去湛家回禀:“大奶奶身子骨康健,亲家太太也养的精细,两个收生姥姥轮流陪着,就连大夫都说咱家大奶奶这胎养的好。老爷尽管放心。”
湛大连茶都顾不得吃,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旁的高姨娘笑问:“孩子可闹人?大奶奶吐得厉害吗?”
湛大赞许的看一眼高姨娘,他是公爹,有些话不好问,到底是女人家心细。
裘管事余光看到另一边偷偷撇嘴的胡姨娘,心道,这位胡姨娘虽更年轻标致些,可实在是没甚眼色。这想头一晃而过,裘管事满面是笑:“小主子是个孝顺、可人疼的,大奶奶并不没有这些症候。我家那婆娘日日陪在大奶奶身边儿,还说奇呢,大奶奶吃得香睡得好,气色精神都好。”
闻言,湛大更喜了,笑道:“跟冬子一样,那臭小子也不是个闹得,他娘有他的时候都以为是个姑娘呢。”说着,就感慨长叹了一声。
胡姨娘嘻嘻的笑道:“老爷这是更喜欢孙儿了?”话说着,眼睛还悄悄一勾湛大。
湛大如今才四十许年纪,生的高大豪气,比起胡姨娘病秧子先夫,简直云泥。胡姨娘也才二十六七,日久天长的,又觉同时纳进门的高氏颜色平常,性子沉闷,哪哪儿都比不上她,渐渐倒真个把湛大当做良人了,心里巴望着能替他生下个一男半女。
湛大却全没那些花花心思、男女情长,心里只觉得胡氏蠢笨,理也不理,只命裘管事:“告诉冬子媳妇,叫她安心养着。府里的事,撒手叫家下人管着就罢了,万不可忒操心了。”
朱绣人在娘家,可湛家中馈仍得管着,幸而湛冬不在家,人口少事就少,并不费功夫。
胡氏听说这话,又赶忙插话道:“我虽没生养过,也知道里头厉害。大奶奶月份再大些,只怕就更顾不过来了,还不如叫别人先管着,省的累着大奶奶。”
湛大哼笑一声:“叫你管?送你去陪赵氏两日,醒醒脑子如何。”
胡氏吓得一激灵,再不敢说三道四了,就连高姨娘也瑟缩了一下。先头的赵氏她们都见过,听说原来老爷好些年独她一个,只是后来心大了,折腾的家宅不宁,就被圈到庄子上去了。胡姨娘和高姨娘被纳进门的第二日,就送去庄上拜会这位“赵姐姐”,很是经看了一番赵氏松了头发,在泥地上叫皇天、骂厚土,又打滚、碰头,上吊寻死的撒泼的做派。可就是费劲百般功夫,庄上的人眼睛都不夹她一下,老爷也说粗茶淡饭的供着,养老就完了。
高姨娘两个都知道这拜见,是杀鸡给猴看的意思,那赵氏还是良家呢,她们二人自愿再嫁时,没入门就先签了身契。老爷也有言在先,若是胆敢挑拨是非,要么与赵氏作伴儿,要么就远远卖了。这跟一根套在脖颈里的缰绳似的,湛大从不乱吓唬人,显见胡氏的话真惹恼了他。
裘管事跟没看见似的,只笑问:“还有一事,亲家舅老爷说原与老爷商议的是叫大奶奶在娘家住一段时日,如今问咱家可要接大奶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