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极鱼
朱绣才想起来,顿觉得更难捱了,这沙狐皮就是青狐皮也就罢了,可竟然还有那多的别名,沙狐膆叫乌云豹,沙狐肚子叫天马皮,还有什么水獭海龙皮,羊皮草上霜。
朱嬷嬷又开始说貂皮,水貂、紫貂、花貂、沙貂、太平貂……
真叫人醉醉的。
“我那海棠果子还没弄完呢,我……”朱绣还是头一回想逃跑,被朱嬷嬷一个厉眼瞪回来了。
只得可怜巴巴的坐回去。朱绣心下只说,这些毛皮里头,等日后出去了也就兔子皮和羊皮能用着,其他的谁舍得花那个钱去买。林姑娘、杏月、桃月这样大户人家的姑娘和丫头,才需学这些呢。
可谁让教导的是自家姆妈呢。朱绣想起姆妈教她刺绣的时候,绣了拆拆了绣,再是认真讲究不过,当下不敢开小差,姆妈真做得出薅着叫补课的事情来。
过了几日,这屋里的一众人才得解脱。就是黛玉自己,也是见了那些皮料子就脑仁子疼,可她心里还记挂着要给林如海做衣裳,少不得还得翻捡。
杏月四个见状都溜号了,就连朱嬷嬷也坑闺女,都推朱绣,说她学的好,针线也好,偏头脑也灵光,多有个新鲜想头。
恨得朱绣牙痒痒,偏她自己又挨不住黛玉软语央告,只不情不愿的应了。
朱嬷嬷就捧着暖炉又靠上来,笑道:“这大毛衣裳、轻裘褂子的,针线上也有许多讲究,趁着你们要做这个,我细教给你们……”
陈嬷嬷一搭一档的,叫小丫头抬了暖椅挡在厅口,自己捧着茶碗坐下,又把人都堵在屋里。她嘴里还笑话:“你们只癞蛤螟吃花骨朵,心里美罢!多少人想学还不知道哪里去求呢,也就是你们朱嬷嬷不藏私,还不惜福!”
杏月都要哭了,不带这样的,先前塞了一肚子,好不容易消化了。眼都熬得通红,好歹细水长流的教啊。
陈嬷嬷老神在在:“人家那些读书人都讲究什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你们都鼓足劲,一通学会不就好了。况到入了冬月,咱们两个就得忙起年礼来,哪个还有工夫教这些呢!”
朱绣嘴里发苦,这针线上的活,哪儿那么容易。杏月四个还好些儿,独自己,姆妈定是看自个最近老是弄些果酒花酒、点心吃食的,把织绣暂扔到一边了,才搭着林老爷送毛料的巧宗儿,特地教这个呢。
朱嬷嬷冲着闺女一笑:既然明白了,就好生学透了,不然……
朱绣打个哆嗦,跟缩起脖子的小鹌鹑似的,别提多乖了。
——
一日,朱绣和黛玉正合力给青肷披风底边绣云纹呢,忽见人来回:“薛大姑娘来了。”
可是稀罕,林黛玉来了快一年,薛家都淡淡的,就是在贾母那里,薛宝钗也是同贾宝玉一处,而黛玉则多与迎春、探春一起说话下棋。
“快请进来。”人都到了门前,也只能请将进来。
杏月就去耳房叫菊月:“薛家那位大姑娘来了。你嘴上厉害些,快出来。”
菊月好笑:“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叫你这样。在咱们屋里,还怕她欺负姑娘不成?咱们姑娘平日再好,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
那日嬷嬷们说周瑞家的话,菊月没在跟前,是以分外不解杏月这如临大敌的态势。其实只因着杏月常听外头说这位薛姑娘,什么展样大方,什么品格端方、恭顺体谅……在这府里人的嘴里,看不上薛家、嘲笑薛蟠的有的是,可偏偏没一个说这位宝姑娘不好的,比贾府正经的三位姑娘还要好上许多去。这样的完人,杏月哪能不堤防呢。
薛宝钗捧着个小巧珐琅作手炉,莺儿在旁扶着,走进厅上来。
外头的婆子一打帘子,黛玉就站起来了,宝钗忙道:“林妹妹快坐。我不过是自己在房里憋闷了,过来找妹妹说说话罢。”
厮见过,各自归座,宝钗笑问:“林妹妹这些天做什么呢,也不大在老太太那里?”
黛玉因道:“天将冷起来,给家父做件衣裳。”
宝钗听闻,立刻笑着想看黛玉手艺。
黛玉从不爱说谎或是搪塞人,只是这会儿也有些儿后悔把真话说出来了。
杏月只得往内室捧出披风来。
宝钗抚着细腻柔滑的皮毛,直赞“好俊的活计。”
黛玉猜不透她的来意,只能陪将着说些咸淡的话。
朱绣从茶房过来,笑道:“外头又阴下来,看着跟要下雪似的。姑娘们尝尝我做的姜枣茶,驱驱寒气罢。”
才抬起头,一眼就被薛宝钗胸前挂着的那个明晃晃的金锁晃了一下。
方要说话时,又有门上来回:“宝二爷来了。”
第42章 试探
因薛宝钗在这里, 门上不好拦着,黛玉只得道:“快请。”
杏月忙给桃月递眼色,桃月上前把青肷披风仍旧送里头去。
薛宝钗眼睛望着外头,嘴里笑道:“我才来了, 这会子, 他又过来做什么?”
这话说的叫人听不懂, 好似贾宝玉追着过来似的。只是若你们有话, 何必在我这里说呢。黛玉想着,就笑道:“可是二表哥有事找薛姐姐,既如此, 却不好耽搁了。”
这不是暗寓送客的意思么, 朱绣低头一笑。都说史湘云耿直, 可细瞧就能发现史大姑娘的耿直是分人的, 大多时候都是借着耿直讥怼一些人, 一次两次还罢了, 时间长了就叫人觉着假。然黛玉却是真的爽直, 她心地纯良, 打心眼里不喜欢忒世故做作的,心里不喜欢, 嘴上也便说了, 并不会看人下菜碟。偏黛玉才思敏捷, 自有一番雅谑风趣, 话说出来,常让人恨不是爱不是的。
话犹未了,贾宝玉已兴高采烈地走进来, 一脚将踏过门槛,便笑道:“原也不觉的这院子好, 只妹妹住了进来,便旖旎生辉起来……”
黛玉等忙起身笑让座,贾宝玉这才看到宝钗,忙笑着问好:“宝姐姐也在这里?”
宝钗仍旧笑吟吟的,后面站着的莺儿脸上却不好看。就连最敦厚的杏月都忍不住要笑,这位宝二爷可是来拆台的,人家才抱怨你追着跟来,你后脚就把人家脸面捅个窟窿。
黛玉因见他外面罩着猩猩毡大斗篷,便问杏月:“下雪了么?”
杏月回说:“才下来雪珠儿,小的紧,风一吹就散了。”
宝钗便笑道:“今冬第一场雪,可是巧了。”又命莺儿:“取了我的兜帽斗篷来不曾?”
贾宝玉闻言笑道:“怎么我才来,姐姐就要去了?咱们好容易在林妹妹这里聚一回,正该一起说说话呢。”只是却不像以往赶着拦住莺儿,反坐下说话。宝钗笑着看他一眼,并不答言。
莺儿见他这话亲近稠密,方才生的气便消下一半去,因劝道:“好早晚的了,天又下雪,姑娘在这里同兄弟姊妹一处顽笑,雪停了再回家不迟。况且只怕这会子小幺儿连路都没清出来呢,跌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的人都劝,难道主人家还能不劝么,况且薛家姐姐去了,这二表哥却不肯走的,倘二表哥自己留下,二舅母又该不高兴了。黛玉看这情景,也笑道:“雨雪天,留客天,这雪也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