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极鱼
二位嬷嬷相视一眼,忙答应着。陈嬷嬷想起那些酒,亦有些担心,老爷是她们头顶上的伞,是身后的倚仗,可是不能再在老爷那里出差池,“那些酒,没问题罢?”入口的东西,更叫人担心。
林安笑笑,也不多说:“安心,这酒老爷喝着甚受用,绝不会在这里叫人钻空子!”说着看朱嬷嬷一眼,也不知道姑娘和那位朱家闺女怎么弄的,这酒但凡掺近一丁点别的东西,就变浑变酸了。最开头几坛子,还真有人动手脚,从里头揪出了一个跟了老爷两年的长随。
朱嬷嬷垂下眼,闺女和姑娘心细着呢,那酒坛子和封坛子的黄泥里头都藏着奥秘,酒坛子里头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不同的数儿,黄泥里头也混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片子,瓷片子上也刻着东西,这两个有一个对不上老爷都能知道是假的。外人就是想浑水摸鱼偷换了,也不能够。
这事到林黛玉这里,就算是暂时了了。黛玉一直隐隐知道父亲处境不好,只是家下瞒着她,她也就不问,可睡梦里也悬着一颗心。如今知道了,虽哭了一场,却也知道自己和父亲一体,父亲没有撇下她的打算,心里反倒觉着安稳了。
“必然是父亲那里有了转机,那些人着了急……”朱嬷嬷见黛玉肿着的两只桃子眼儿,却极清亮有神,立着两道小眉毛说这话,不由得和陈嬷嬷欣慰一笑。
“是这个话。只这事情到此为止,咱们仨个嚼碎了咽肚子里,谁也不能说,更不能叫这府里的人知道。”
不被排除在外的滋味甚好,黛玉十分有精神,忙点头应下:她在这里好好儿的,便是保护父亲了。
谁知林安在外头跑了两日,忽又进府来了,来了只一件事:回扬州!
“这里头的事不简单。这院子里除了姑娘的东西,其余都不带,我留下人守着院子……今日给老太太作辞,明儿就走!船已在通州准备妥当了……”
林安神色紧绷,这里头甄家掺和的太深了:十月十三,闹出宫花那日,甄家使人送给贾家不少土仪礼物,这不打紧,紧要的是甄家年下进鲜的船上混了些人,那来历自家都打探不出。自这打着进鲜名义的船进了通州府,不仅自家,都中隐隐约约好几家都出了些不能见人的事……荣国府跟筛子似的,这府里绝不能让姑娘再待下去了。
“就说老爷微恙,实在思念姑娘,来接姑娘回去……要实在难缠,就说明年开春再送回来。”还回不回来,林安心里也没底,毕竟扬州如今只是暂时风平浪静,可这表象一旦被打破,老爷必定还要送姑娘避一避的。
林安想着之前扬州来信说,老爷秋深后有些咳嗽,说微恙也并不为诅咒,当即叫回禀姑娘知道。
黛玉本就爱哭,听两位嬷嬷说了原委,即便知道老父安泰,仍旧思亲难耐,又想起母亲,越发泪水涟涟。在荣庆堂里,贾母揽着她,众人都劝将不住。
“林姑爷怎么忽喇巴的就急着接玉儿回去?正入冬的,那船上得冷成什么样子,教我的玉儿怎么受得住!我立刻给姑爷写信,若实在想念孩子,明年开春再接回去不迟!”贾母听了,愈发忧闷,抹着眼泪不允。
邢王二位夫人都劝,邢夫人道:“这骨肉亲情的,林姑爷又病了,想念女儿,原是人之常情。老太太看在林姑爷和外甥女一片孝心的份上,就允了罢!”
这是年礼里那副红宝头面的作用,陈嬷嬷看邢夫人一眼,特意叫她看见自己暗含感激的表情。邢夫人捏捏帕子,想着林家三节两寿没断过的重礼,乍起胆子劝贾母。
贾母的脸都黑了,这话叫人听见是什么意思,一片慈心倒成了离间人家父女的恶人!
越发哭得大声,又哭贾敏,捶着胸口道:“你一旦去了,就如摘了我的心肝!好容易有玉儿在我身边,我看着她就如看着你,我的敏儿呀……”
贾母这作态都老生常谈了,不说林家人,就是王夫人也冷了脸子,当初宝玉在老太太膝下养到三岁上,自己实在想的狠了,想把宝玉挪回来住些时日。老太太是怎么说的,也是这么哭得,只是把“敏儿”换成了“珠儿”,自己的珠儿才没了几个月,老太太这是扒着自己的心口往里捅刀子!如今又来这套。
阖家都劝,连贾赦贾政都惊动了,贾赦对自家这个外甥女实在有几分好感,林家很会做事,不曾怠慢自己捧着老二,送的礼也都是古董金石的玩意,都送进他这大老爷心坎里的。
闹到半夜,贾母才松了口,说争奈父女之情,不好拦劝,又定要贾琏送黛玉回去,开春定叫带回来。
这大冷的天儿,若是不赶巧,兴许就得在船上过年,贾琏暗自撇嘴,老太太可真是疼爱外孙女就忘了孙子呐。
凤姐儿一面给他打点土仪盘缠,一面儿也不自在,正忙着,就听平儿进来回道:“奶奶,朱绣妹子来了。”
凤姐听说,看贾琏一眼,就出去外间儿。
“你怎的这会子过来?是老太太还是林妹妹有什么事儿?”凤姐满心以为林家作速择了日期,心里老大不痛快。
朱绣看平儿一眼,平儿便笑了,借故把屋里两个小丫头彩明和丰儿打发了,她自己坐到廊下捶腿。
“二奶奶,这冰天雪地的,况且又是急船,林姑娘怎么好劳烦琏二爷跟着折腾一回。遣我过来,跟奶奶说,只做个样子罢,只说林家走的太急,琏二爷没赶上就完了。”
凤姐一喜,又摇头道:“不中用,老太太发了话,谁敢违拗呢。”
朱绣就笑了:“这里头有两则缘故,奶奶且听我说:一则琏二爷长在京都,不定能受得了半个多月的急行的船,不比林家的,江南那处是水乡,就是闺阁小姐,也常要坐船;二则马上就年下了,多少事务得琏二爷帮着料理?奶奶虽比男人都强上十倍去,可外头有些人情往来,总也要琏二爷出面才能应承。如今这府里两位老爷都不大管事儿,若琏二爷这当头走了,那些老亲好友的没个人拜访走动,不定得罪多少人去……奶奶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凤姐心下早愿意了,只嘴上还说:“话虽这么,理也通,只是老太太那里怎么说呢?”
朱绣心下一笑,这是讨好还要卖乖,故意小声道:“林家明儿一早就走。说多少,实在是咱们走的忒急,赖不着琏二爷去。”
凤姐眼睛一闪,明儿就走,这倒是个好由头。话说再多,谁也没料着林家这么急,也就赖不着琏二身上去。
“这样急?那行礼盘缠能收拾妥当吗?”凤姐拉住朱绣的手,忙问,“你说咱们?”
朱绣抿嘴一笑,道:“既然该说的都说到了,我这就回去了。日后再来给二奶奶请安。”说罢,就出去了。
贾琏掀起帘子倚在门上,笑道:“还是林妹妹心疼她亲表哥,我可算是能好生歇一回了。”
凤姐回头啐一口,又疑惑:“林家怎么赶这么急,今儿才说了,明天就走?”
贾琏冷笑道:“还不是怕了,生怕不走老太太就改了主意,到时候老太太请个太医来说病了,林妹妹是走还是不走呢?”老太太一有点难办的家务事就支使他这个长孙,叫贾琏也心头烦闷。按说送表妹回去也是应有之义,可接来的时候是赖大去办的,吊唁送丧姑妈也不叫他去,偏林姑父接女儿叫他去了——正事不叫着,这时候自己跟去了,岂不是有压着姑父低头还叫人家把女儿送回来的意思,叫林姑父怎么想呢。
说着,贾琏歪在炕上,斜着眼看熙凤:“知道了这个巧宗儿,你还不赶快去跟老太太表功去?”卖你男人出去,好给你表功。
凤姐白了一眼,不搭理他,只叫进来平儿问:“我听朱绣丫头的意思,她这是也要跟着去?”想自己怀大姐儿的时候想借这丫头,老太太还不肯呢。
平儿笑道:“朱嬷嬷那年回扬州的时候病了一场,险没挺过来…朱嬷嬷生怕林姑娘在船上吃用的不顺嘴儿。朱绣丫头会两手新鲜手艺,朱嬷嬷就求了老太太,老太太也便允了。”
凤姐当下明了,这里头还有朱嬷嬷和林家的面子,怪不得呢。
贾琏躺着,嘻嘻笑道:“我才说,老太太的这位朱绣姑娘,生的好齐整模样,就是不大能见着,见着也不跟爷儿们说话。我还疑惑呢,这样不会说话讨巧的丫头,纵然长得好又怎么得了老太太的青眼。可方才听她跟你说的那些话,哎哟,本以为这世上的话,到了你嘴里也就尽了,啧啧,今日才知道人家有理有据的,比你还通。”
凤姐道:“嗳,没见过世面的,你若爱上了,也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跟老太太换就是了,若平儿抵不过,我再多添几个好的……大老爷那里的秋桐丫头,我看着也还好,了不起拿几两银子外头买了跟大老爷换来,和平儿捏一起去换朱绣丫头来。”
贾琏知自己和秋桐眉来眼去叫这醋罐子看见了,借故发作呢,讪讪的,也不回嘴。
凤姐还要说,平儿从鼻子哼出一声儿来:“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比人家!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摔帘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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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北风呼啸,次日清早,贾母方收拾妥当,吃了早茶。林黛玉就穿戴齐整的带着嬷嬷丫头来辞别了。
贾母惊得站起来问:“收拾停妥了吗?不行,这么急,我放心不下。”
昨日哭得太多,黛玉眼睛微肿,强笑道:“父亲打发来接时就都安派妥当了,我不过是带些贴身常用的东西,况且还来,并无多少好收拾的。”
朱嬷嬷一旁道:“林老爷安派的极妥当,大管家又请了女镖师跟着,况且这时候南北船只甚繁,北边的运河上还未结成冻,再晚几日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