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雨惊荷
林致远轻轻放下羊毫,不甚满意的看着满篇的簪花小楷,“小忠小忠?”
小黄门养成了习惯,虽是找个地方就能打盹儿,但是睡眠极浅,林致远这么一叫唤,可戳破了小忠兀自做的美梦。
“林大人”小忠连滚带爬的从门槛上坐了起来,不好意思的挠头道:“睡糊涂了,林大人叫奴才?”
林致远看着稚嫩无比的小忠,心生好奇:“小忠,你刚刚做了什么美梦?笑得这样畅怀?”
小黄门尴尬的用袖口一擦嘴角,讪讪说道:“奴才就是梦见自己收了个好徒弟,余下的也没什么”
“徒弟?”林致远大笑:“你才多大点儿,哪位管事公公敢叫你带着徒弟?”
小忠志向高远,结结巴巴的说道:“虽然这个时候没有,但是保不准奴才将来就能积下福缘,管事的公公肯叫奴才我带个徒弟,也像戴公公似的,将来有人供养。”
小忠本还是扬着的脸一阵暗淡,林致远劝道:“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现在就想着荣老,接下去的几十年可怎么过”
小忠服侍林大人的时间不长,但是林大人比那些宫里面的娘娘、公主们好伺候,从不挑三拣四,还常将他的份例给自己打牙祭。小忠对林致远是死心塌地的信服,林致远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相信别人,这在宫廷这个地方,本身就是难得的珍宝。
小忠叹道:“大人知道,我们宦官不比宫女,她们总有熬出头的一日,不愿意留在宫里受苦,二十五岁一到,宫门自然打开,可我们呢……”
小忠自嘲的笑笑:“老了老了,就被人厌弃了,扔在后巷的偏殿里,无人问津。”小忠一想到那个冷冰冰的地方,刚才还暖洋洋的身子顿时僵硬了许多。老宦官们,被主子舍弃的,大多的下场就是到偏殿里等待死亡,命好的,有徒弟照料一二,命不好的,无论有病没病,能撑过半个月都算是奇迹。
林致远若有所思道:“小忠,你跟着我也有段日子,我瞧你精灵聪明,若不然戴公公也不会将你送到我这儿。既然这样,你何不如就找个像样的主子,比如说……”
小忠一点就通,他笑道:“林大人还没看出来?宫里面上下活动是要打点银子的,况且三皇子摄政之后,这里面哪还有往前凑的机会?”
“大皇子和四皇子呢?据本官所知,这二位单独开府,身边正是用人的时候。”
小忠忙往门口瞧,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嗓音说道:“大人可别叫外人听去了,难道你还不清楚?这宫里面就是三皇子的天下,小忠我就是再痴心妄想,也不敢和三皇子作对不是?”
林致远心中升腾起一种无奈。
按照这种态势发展下去,三皇子得势就在旦夕间。事实上林致远进京的时候,皇上的情况远比他和沈修杰想象的好。外人传言,陛下是沉睡不醒,病入膏肓。
至少林致远见到皇帝的时候,他还是清醒的,不过下肢没有气力,太医不敢明说,人人却都明白,皇上是瘫在了床上。
对于一个雄心壮志,刚刚即位不到五年的帝王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皇帝的性情几乎是大变,原本信任的人都被远远的打进了冷宫,连戴权这样的红人也幸免于难。表面看起来,戴权去了中宫侍奉新主子,其实是皇帝心中生了尖刺,总觉得身边是加害他的反贼。
林致远这个时候进宫伴驾,日子多少有些艰难。皇上心情好的时候,会叫林致远为其读阅几分奏章,这也是林致远最难熬的时候。
圣上喜怒不定,谁知道哪位爷一句要命的话就能叫陛下大发雷霆。
林致远正安慰似的拍着小忠的肩,就见外面进来位公公。
“林大人,皇上有口谕,宣您觐见呢。”
小忠忙问:“杜公公,皇上的心情……”
那位杜公公笑道:“放心吧,皇上心情好着呢,长公主要来,皇上请林大人过去一起用晚膳。”
小忠松了口气,现在陛下难得展露一次笑容,不过,这位当朝长公主一来,皇帝多少会给几分的面子,底下伺候的人也好过些。
“林大人,咱们这就走吧,可别叫皇上等急了。”
杜公公一行人出了偏殿,就往整殿去,一路上人很少,虽然是晚膳时间,但是养心殿里又寂静的仿佛死气沉沉般。百年前的殿阁散发着历史的味道,杜公公他们还不觉怎样,但是林致远每每走进养心殿正堂的时候,心中总是敬畏有加。
前方有几人驻守,林致远忙稳住心神,杜公公紧走几步,赔笑着与对方打招呼:“长公主可在里面?”
对方显然知道杜公公的身份,笑容可掬的回道:“殿下刚到,与皇上说话儿呢”
对方瞧见了跟在杜公公身后的林致远,这刚才还泛起的笑意,堪堪僵硬的挂在唇角。
正文 第三六五章 皇帝撮合公主冷待
第三六五章 皇帝撮合公主冷待
养心殿是先皇病逝的地方,也是老皇帝一辈子勤勤恳恳批阅朝政的地方,当今陛下是个孝子,一心继承先父的遗志,所以登基之后,并未挪宫,甚至没有大肆休整一番,而是原封不动的将潜邸里的家伙事儿搬进了养心殿。
然而,再怎样简朴,养心殿还是皇家最辉煌的殿阁之一,少了后宫的脂粉气,更多的是王者的霸气。
林致远低眉顺目的跟着杜公公进了寝宫。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
十八根大柱子支撑起高高的殿阁,周遭设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角落里燃着不知名的好香,小太监们从德胜门外的冰窖里取来的新冰,将这股暖香混合在一起,越发的清冽,叫人惬意。正中间摆着一张六尺宽的沉香木罗汉榻,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当今陛下一袭绛红常服,半躺在罗汉榻上,下半身盖着翡翠软丝衾,两手交叠,心情……看起来倒和杜公公说的差不多,有些转好。
万岁爷身边有个不高的青花瓷绣墩,一个约莫三十上下的女子坐于其上,腰板挺得直直,无需朱环明月珰,其天然的贵气已经是不言而喻。
林致远心中大叹:自己还真是遭了无妄之灾。沈修杰这小子惹的祸,几乎叫林致远背了个十足。皇上一声令下,将自己宣进宫,长公主隔三差五的面圣,林致远就是想躲开,奈何皇上不肯“帮忙”。
“臣林致远拜见陛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林致远的小眼神好使的很,只略略抬头一瞄,就看见十几步之外的长公主鼻子里喷出一道不屑的“气儿”。林致远尴尬的将头压得更低。
皇帝倒是不以为意,仍旧笑呵呵:“爱卿快平身来人啊,赐座。”
如今顶替戴权近身伺候的是位年长的女官,姓解,此人相貌丝毫不能惹人注意,数月前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躲着呢,而此刻,却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一跃成为天子近臣。
反观戴权,有人道这个老太监命数好,伺候过两代君主,先帝加上当今万岁。现在又被编派到三皇子身边,俨然就是新帝的左膀右臂。
解女官亲自拿了个稍微矮小些的绣墩放在离长公主七八步远的地方,林致远再三道谢才挨着个边儿坐了下去。
“谨瑜啊”皇上亲切的叫着林致远的字,打佟太傅一次下朝偶然叫起了林致远的字号,满朝文武,只要能比林致远的官衔大点,又摆明了想要和新科状元亲近的大人们,都以提拔晚辈的口吻称呼林致远为“谨瑜”,没几日的工夫,皇上也随波逐流,成了“关爱”林致远的一个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