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雨惊荷
沈先生合上手中的书:“要我说,这人啊,都逃不过这一劫,就是没了子嗣又怎样?将来还不是化作尘泥烂土?何必在意这些俗事!我曾对你说过,这事未必见得是好事,那林如海我见过多次,是个能在江南官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先帝爷对他尤为信任。你既然接了着这家业,便再也难甩开了。”
林致远起身从桌案边端起壶,为沈先生斟上茶水:“老师,我接过这二伯一脉,第一是不忍心见林家祖业无人料理,说实话,父亲早亡,也与这些东西有莫大的关系。我如今继承了林家老宅,想必林家列祖列宗、父亲在天之灵也是欣慰的。这第二,我父母已逝,瑾瑜再无近亲,有时回想,常感到孤单,二伯身体不好,只剩下弱女一人,将来即便是我俩相依为命,总有个依靠,也不算得是孤寡之人了。这第三,我这妹妹外家是京中的荣国府,听人说,那荣国府里,只怕是门前的狮子还干净些,让这样的小女儿深陷那肮脏之地,瑾瑜心中实在不忍。”
沈先生听到这里,再也不好相劝:“罢了罢了,你已经做了决定,祭了宗祠,我再说什么也无用。只是,唉,希望你这二伯别又耽搁你一届的科考啊!”
正文 第六章 林如海病中诚托孤(上)
这日清早,黛玉梳洗打扮完毕,正准备到父亲的卧室请安,就见小丫鬟走了进来,说是老家来了人,老爷请姑娘到内室说话。
黛玉一听,便知是父亲提到的林家堂哥,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再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着打扮,没什么失礼的地方,才松了口气,带上紫鹃并雪雁往那正房走去。
三人正走到后院的假山附近,只见几个陌生的小丫头在那里私语。
一个说道:“我刚刚看得真真的,是上次来咱们家的那位少爷,如今正往老爷的卧室去呢!”那一个拿着扫帚的问道:“这也奇怪,前几日来了那些人,都说是林家本宗的亲戚,我看啊,是觉着老爷不好了,趁机来寻些好处的。只是我看那公子又不像是个坏人!”
黛玉看其中一位略约年长的丫头笑骂道:“你个小蹄子,见过几个男人?就觉得人家不是坏人?无非是看人家少爷仪表堂堂,动了贼心思罢了!”
被说的那一个羞得满脸通红,连忙上前做扑打状,“苁蓉你个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几人又是一阵嬉笑怒骂,不久,那叫苁蓉的继而说道:“今日我且向你们几个交代了底儿,省的明日里出了事没个准备。”
几人一听,便觉事情严重,苁蓉是林家的家生子,父亲管着扬州城里的两处铺子,母亲在钱姨娘身边做管事嬷嬷,打听消息是准的。就见苁蓉说道:“那公子是老爷从苏州找来继承香火的!”
啊?几人大吃一惊,竟没想到是这样的事情。她们这些下人只以为将来姑娘少不得回到京城,林家的家业也就散了,怎料到,竟还要过继一房子嗣?
苁蓉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劝你们几个早作打算,听说这林家少爷是要带小姐回苏州的,我们一家子是老人,也必定是要回去的。只是你们几个,都是在扬州买的,平日里又混打混闹,不大争气,也没个得意的手艺活儿。将来林少爷回了苏州老家,哪里就能带这么多下人回去?少不得要打发一些。”
几人听了苁蓉的话,脸色均变,匆忙告辞,各寻各路去了。黛玉看那个丫环苁蓉甩了甩帕子,得意的看着几个人离开的方向,心中便不喜这丫头的作风。再者,连个小丫头都知道了林家过继的事情,想必贾琏表哥也是打听的清清楚楚了,于是催了催紫鹃、雪雁:“我们快去父亲那里,不要让他老人家久等。”
黛玉一进雕花大门,便影影绰绰的看到远处围廊上站着几个婆子,似乎也不是自家的老人儿。黛玉未曾多想,抬脚进了正室,钱姨娘在一侧的小厅门口等候,一见黛玉进来,忙回禀了林老爷,撩起帘子,躬身迎进黛玉。
这小厅乃是当年黛玉之母管账的地方,府里丫环仆妇皆是在此回禀消息。黛玉看到室内的摆设一如母亲在世之时,辛酸顿时涌上心头。
林如海半躺在临窗的大炕上,那炕上正面设着大红金线蟒引枕,秋香色金线蟒条褥,两边是一对梅花样式的洋漆小几。大炕左右侧一溜摆着四张黄花梨的贵妃椅,那左侧的两张各坐一中年书生,一俊朗少年。黛玉便猜那少年便是父亲所说的瑾瑜。
果然,二人一见黛玉进门,年少的那人便立即站起身,林如海说道:“玉儿过来,见见你林家的伯父。”
黛玉知道这都是本家的亲戚,也就不讲什么男女之防,于是躬身欲行大礼,那中年书生忙虚抬手臂相扶,“都是自家侄女,作何行这样的大礼,快快请起。”
黛玉到底还是以礼行事,恭恭敬敬的见过了林家的伯伯。林如海又一指:“这是你的哥哥,瑾瑜,玉儿你且来过。”
林黛玉刚刚只是稍稍打量了一下,未敢多看,此时父亲一说,便正眼瞧去,只见这男子大约也有十八九岁,倒是比父亲说的实际年龄要大一些。这人相貌英俊,锐气难掩,虽只着青灰色的剑莽长袍,但却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大气之感。黛玉见过的男子虽说不多,但大多相貌出众,可这人既不同于父亲的温文尔雅,也不像连二表哥的风流潇洒,更不似宝玉的俊秀多情。说起来,倒是三妹妹探春和这人有些相似,都有那么一股子英气。不过三姑娘到底是女子,怎能和此人相提并论?
黛玉也欲行大礼,但这一回却被那人实打实的扶了起来。致远笑道:“我们皆是平辈,妹妹不必多礼。”
林致远一见到黛玉,便心中微惊,倒不是这黛玉相貌如何的出尘脱俗让自己惊为天人,只是没料到林黛玉是如此的单薄,倒像是刚刚大病过一场似的。致远也见过不少美女,只说好友东平侯世子家,那年轻貌美的小姐就不在少数。可是像黛玉这样的,却是并不多见。用前世流行的话来说,那就是一种病态美!
林如海见女儿被瑾瑜扶起,微微一笑:“好好好,你们兄妹俩能这样相扶相助。我就是走了也能放下心。”林如海叫了黛玉做到自己身边,这时钱姨娘进来说道:“老爷,前院东平侯及扬州知府江大人,淮南节度使李大人,郑府的郑老爷一并都已经到了。”
“快请到书房!对了,再将贾府的二爷叫去!”林如海强挺着身子,坐了藤条春凳,往那书房而去。临走时便嘱咐黛玉好生呆在房内,不要乱走。
这三人并丫鬟婆子一起往书房而去,正好迎面遇上了前来的几位贵客。几人均是林如海的故交,一看到林公,便心中唏嘘不已,好言劝慰了一番。刚进门,贾琏便急匆匆赶来。
贾琏到了这林府已有两三日,但却未能见到林姑老爷一面,如今在房内正急的上火,猛听得下人来报,林老爷请他去书房见面,贾琏便知要商量大事,故急匆匆的赶来。
致远在贾琏一进门的时候便细细打量,果然是个风流人物,但是却带有一丝猥琐之气,令人不喜。
“贾琏见过姑父,给姑父请安。”
林如海笑道:“琏儿快起,姑父多谢你将表妹送回来,一路辛苦,咳,咳,只是我这身子不中用,你来这些时日竟是头次见你。”
“姑父哪里的话,这些都是侄儿应当做的,更不敢说什么辛苦。”
贾琏说完也拿余光看到了坐在书房中的几人,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
“琏儿,我为你介绍一下,这几位是东平侯、扬州知府江大人,淮南节度使李大人,郑老爷。”林如海又一指致远等人,“咳,咳,这位是我们林家的族长之子,这一个是我的亲侄儿致远。”
在座之人除了致远起身行礼,其余者皆是微微点头一笑。贾琏心中咯噔一下,什么?亲侄儿?这是哪里的冒出来的?
林如海笑道:“致远是我庶兄家的独子,这些年一直住在苏州老家,我这回病了,所以便从姑苏赶来。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咳,咳,所以今日便请了浙江南的几位至交好友,来做个见证,我已经禀了林家宗祠,叫致远继承了我这家业,将来这孩子有了子嗣,咳,咳,过继一个到我的名下做孙儿,也算给黛玉找个依靠。”
贾琏听后,几乎没厥过去,这林家姑老爷做事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已经是拜过了宗祠,还哪有反悔的余地?还叫了这些江南的地方豪绅,说是至交好友,还不是叫来震吓自己的?
“岳母大人照顾了小女这几年,我心里是知道的。”林如海从桌边拿起一个盒子,递交给贾琏,“这盒子里是我孝敬老太太的,将来也未必再能有机会到她老人家面前尽孝,就烦了琏侄子带了去吧!再者,林丫头这一次也不再和你回京,咳,咳,我的事情完了,就和她哥哥去姑苏老家,将来还是能再见的!”
贾琏一听,更是急了起来,这钱财本来就不能全得,难道连林姑娘也带不回去了?“这万万使不得,侄儿来之前,老祖宗千叮咛万嘱咐,只等姑父身子好了,一定要将姑娘安安稳稳的接回去,要是......侄儿怕是无法交代啊!”
致远站起身,对贾琏笑道:“我虽未曾见过表哥,但是也听说过京中荣国府众弟子皆是极讲究孝道的。表哥只知老太太想念妹妹,但也该考虑到二伯想念妹妹的心啊!只好请表哥带个话儿,叫妹妹在家中多守些时日罢。我来日也必定会亲自带了妹妹去京城拜见老太太的!”
贾琏再要开口,只听见东平侯一咳,缓声说道:“好了,既是你长辈的意思,你这个做侄儿的也不好再拒绝了。我是见过贾府老太君的,那是个明事理的老人家,想必也不愿骨肉分离。如今,这林家的姑娘有了亲哥哥照拂,还是呆在林家的为好。”
东平侯说话掷地有声,容不得贾琏插话,这事儿便成了定局,真是:来时信心满满,去时两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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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林如海病重诚托孤(下)
林如海送走众人,贾琏也回到自己的客房闷闷生气,黛玉早派了雪雁去前院打听消息,不久见父亲并致远回到了后宅。黛玉连忙上前扶住了父亲:“父亲,你的身体可还支撑得住?”
“咳咳,咳咳,玉儿放心,父亲没事。白姨娘,钱姨娘,你们叫了几位管家,带了下人们在院中等候,我有话要交代你们。”两位姨娘互相看了看,应声而去。不多时,这后院中站了满满一院子的人,下人们并不敢大声喧哗,只是躬身而立。左边是几位有脸面的管事跟着林德怀站着,后面跟了一众小厮男仆,右边白姨娘、钱姨娘领了丫鬟婆子悄然而立。偶尔有那想小声私语的,也被几个年长的婆子狠狠的瞪了几眼。
林如海坐在廊下的椅子上,左右站着致远和黛玉,两人虽是素衣素服,却男俊女俏,惹人注目。“今日我叫大家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这些人恐怕有些已经知道了,我的侄儿致远将接了我这一房的家业,将来你们只管叫他林少爷就是,咳,咳。我的身子是不好了,今后就是少爷管家,你们但凡有不能让少爷满意的,那就直接打发了出去,我是不管的。我和你们少爷商量好了,将来少爷带姑娘回苏州,你们有想跟的,便可一起回去,有想回家的,我也给你们银钱,权当是一点想念。几位管家都是跟了我多年的,咳,咳,切不可欺瞒了少爷小姐。两位姨娘也是跟了我多年,将来再嫁我也是奉上一份厚礼。咳咳,咳咳,好了,你们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林府的家仆们渐渐散去,林如海只和致远、黛玉进了内室,一躺在床上,便再也不能起身。“致远,如今,咳,咳,这里只剩我们三人。二伯有些话就直说了,我知道当年我母亲对你父亲做的有些过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咳,咳,善待你的妹妹。”
致远一撩素袍,跪倒在林如海的病榻前:“二伯,我林致远对天发誓,必将守护黛玉妹妹一世安稳。当年的事情我虽小,但也知道二伯并未亏待过我父亲,母亲常和我说,当年若不是二伯,我母子二人早就被坏人欺负了去,常要我念您的好。我虽不敢说对嫡祖母没有丝毫的怨恨,但是上一代的事情,致远必不会牵连到妹妹身上。如今,我也怕是只有二伯这一家最近的亲戚了。”
致远看到坐在一边的黛玉抹泪,于是好言相劝:“妹妹莫哭,我是男子,家中也没个女子长辈扶持,将来咱们常在一处,有什么心事你只管和哥哥讲,我就是拼了性命也必不能叫妹妹委屈了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