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间意
☆、让 权
装病这一招,不独娇滴滴的年氏会,那拉氏也会。
但那拉氏装得不像年氏那般明显,而是确有其事。不过是一些陈年旧疾,稍微触发一下,太医的看诊都一一记录在案。
王嬷嬷的事情之后,胤禛与那拉氏之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这个月的初一十五也是在书房里度过,嫡福晋的处境一时变得艰难。
听说那拉氏病倒,胤禛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信,时间太凑巧了。
后又想到那拉氏从未装过病,也许是真的病了,问了太医之后,想了想过去看她。
那拉氏脸色憔悴,见到胤禛和来看望她的后院众人,微微挣扎着坐起,脸上露出一个欣喜的笑颜,笑容苍白,眼里隐有泪光:“爷能来看望妾身,妾身很高兴,咳咳……”没说两句,连连咳嗽起来。“让爷和各位妹妹见笑了。”
胤禛沉默了一下,声音放缓了些:“好端端地怎么会病了?”
“这都是生弘晖落下的老毛病了,这些年一直压着,谁知这些日子就发作了。”那拉氏用丝帕擦了擦嘴角,脸上微微露出赧意。
胤禛听到弘晖,默然了半晌,明知道那拉氏是故意提起他,心下却无法不和软起来,又见那拉氏说得艰难,想是这些日子也不好过:“你也不要多想,先把身子养好了要紧。”
那拉氏淡淡微笑,却话锋一转,欠身恭顺道:“妾身还想求爷一个恩典。”
“你说吧。”胤禛瞟了那拉氏一眼。
那拉氏笑了笑,不疾不徐道:“妾身的身子,这些日子确实感到力不从心,所以想着,要不要……咳……”帕子捂着嘴偏头咳了一下,复又抬首道:“将府里的事情分给乌雅妹妹和年妹妹一些。”
胤禛一顿,意味不明地望着那拉氏,没想到一向将手中大权把持得紧紧的那拉氏竟然舍得将权力分散出去。一时之间,想不出她这么做的缘由。
莫不是真的退让了?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胤禛不信,那拉氏又怎么可能就此变得贤良?
胤禛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并未直接答话,只拿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望着她。
那拉氏也不心虚气馁,神色一片坦然。
年氏陡然坐直了身子,双眸微亮。
清岚微微凝眉,没有平白得来的好处,暗下思忖那拉氏这般做的目的。
与胤禛想得一样,真心悔改是不可能的,但那拉氏这些日子颇受胤禛冷落,嫡福晋之位尴尬,举步维艰,这般以退为进,另谋他路,倒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方法。
退让了,胤禛就不便再追究先前的错误。她都能将手中的权力分出去了,还能怎么样?这样一来,反倒让人不好再拿捏着先前的事情再三计较。
再来,也是提醒胤禛,后院一直都是她在勤勤恳恳地管理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然换个人来试试?换个人还未必有那拉氏做得好呢!
清岚蓦地明朗,插手管理后院,管得好了,是理所应当;管得太好了,还会让人觉得她居心叵测;若是管得不好,自己惹上一堆麻烦不说,说不定还会引起胤禛的反感——那拉氏管的时候就没什么事,偏偏你管的时候事情就多了——让人觉得无能,愈发反衬那拉氏的能力和功劳,还愈发让胤禛倚重那拉氏。
何况,那拉氏会把重要的地方交给她做?
她又会让她管事的时候顺顺当当?
为了这么一点蝇头小利,真没有必要将这个差事揽上身!
自己每天修炼都来不及了,何苦再没事找事!
清岚想到这里,起身淡淡一笑,声音清亮徐缓:“福晋的好意,奴婢心领了,但奴婢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实在难当大任!”
年氏愣了一下,不情愿地起身跟着道:“奴婢也觉得自己年轻没有经验。”
那拉氏咳嗽了几下面色苍白,转眸看向屈身福着的清岚与年氏,面露欣慰:“两位妹妹都极是谦让之人,但我的身子我自己明白,就当是替我分忧好了,两位妹妹勿要推辞。”
胤禛的目光扫过清岚姣好的面庞,似不经意道:“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
那拉氏似笑非笑地睇了胤禛一眼:“还是爷心疼两位妹妹。”
“奴婢谢爷!”年氏盈盈站起身,脸泛红霞。
清岚却又坚持福下去:“福晋看重奴婢是奴婢的福气,但奴婢的能力自个儿也清楚,怕是到时候不是替福晋分忧,反倒是给爷和福晋增添更多的麻烦,还请爷和福晋三思。”
那拉氏正待再说,胤禛却见清岚拒辞不受,心知必然是有她的理由,遂道:“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罢了,”对着那拉氏:“让年氏帮衬着你也够了。”
那拉氏心道一声遗憾,只得道:“既然这样,还多劳烦年妹妹。”
年氏脸上微微露出笑颜,秋水盈盈的眸子有些为难,却又谦虚腼腆道:“奴婢哪里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是跟着福晋学习而已。”
胤禛走后,果然,那拉氏并没有将什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年氏管理,而是把后院的花草树木一项拨给了年氏。
晚上无人的时候,胤禛问起清岚为何执意推辞。
他倒不是认为清岚在意那点子权力,而是想到她可能猜出那拉氏的些许想法。
“奴婢怕麻烦!”清岚干脆道。
胤禛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对她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你爷还不知道?怕麻烦是真的,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胤禛说得笃定,清岚无奈:“那……奴婢若是说了,爷可别生气。”
“有什么不能说的?”胤禛闲闲地往椅子背上一靠。
清岚心下腹诽,猜忌别人这点子心思怎么好意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那拉氏都将权力让出来了,虽然只是一点点,她若是再在背后说坏话显得有些小人之心。
“那奴婢打个比方。”清岚想了一想,眼珠子一转,双眸灵动含笑。“先说好,只是个比方,爷不能生气。”
“这可未必,先说说看。”胤禛心下一动,起了一丝玩笑之意,声音低沉,听上去别有一番感觉。
清岚嘴角微撇,还是比划了一下:“比如说爷现在管理着户部,然后爷犯了个错误,怕皇上责罚……”比划的时候抽空瞄了胤禛一眼,见他没有不悦的样子,“所以爷以退为进,主动对皇上说,愿意将户部分一杯羹给八爷和十四爷,”又瞄了瞄,见胤禛若有所思,“皇上很高兴爷的大度,满口同意,还让爷安排他们两位,爷会如何待他们?”又拿眼瞄过去。
“看够了没?”胤禛捉到清岚的一丝视线,不由脸上浮上一丝淡笑。
听清岚这么一说,他哪里还不明白,不过是找个虚位供着,再暗地里下绊子这些把戏。不过是之前对女人的心思没有过多在意才一时没有往这上面想。
清岚无语,眼神默默地飞向别处。
“你倒是大胆,竟然拿爷跟那拉氏相提并论!”胤禛回过味来开始挑刺。
“不过是个比方,爷怎么就对号入座?”清岚浅浅含笑。
反问的尾音听得胤禛心头怦然一动,但见她眼中满是笑意,莹莹的烛光衬得眸中似水脉脉,又听她道:“再说了,从外人看来,爷许了年妹妹参与管家,却没有让奴婢管家,传到年家那边,也是好事。”
胤禛失笑:“是这么回事,但也不在这些。”
“聊胜于无嘛!”清岚笑眯眯道。
年氏虽然分了一个不要紧的差事,心里有些失望,却还是打点精神准备好好干一场,做好了这个,才有底气再图谋其他。谁知真的接上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花草那些东西,看着赏心悦目,年氏还能对着它们一待半天,顺带吟上几首诗词。若是真轮到伺候它们,可就没有这么高雅。
不过总归还用不着年氏亲自动手,各处使唤的人都是现成的,但那些人早就接到上头的密令,活照干,但干到什么程度,可就大有有讲究;下人之间也并非和睦,再加上几个暗地里几个拨桥架火、阳奉阴违的,大事没有,小事纷争不断,搞得年氏大为头疼,争风吃醋的时间都没有了,天天忙着这个。
那拉氏也不敢做得太明显,一开始还是给了年氏些好处,让年氏颇受鼓舞。后来的一堆琐事,亦是本来就存在的,但年氏的能力确实稚嫩是其一,那拉氏有意扩大是其二,直让她焦头烂额。
时间越长,越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这个时候若是说丢手,只会让人笑话,只得咬牙坚持下去。
年氏心中暗自发苦,悄然涌上一丝悔意。管家之后一点好处没捞着,自己整天还疲于应对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府里抱怨之声还不断。见清岚活得悠闲,更是心下暗恨。
转眼间又到了新年,年羹尧回京,带着年礼上门拜见。
☆、琐 事
胤禛虽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不与朝臣结党联络,但身边还是有几个得用的人。府邸一个戴铎不说,在外还有隆科多,年羹尧更是在四川干得风生水起,提出了很多兴利除弊的措施。此次回京,也颇受康熙的嘉奖。
胤禛在圆明园见了年羹尧,说完了政事,又道:“去见见你妹妹。”
年羹尧欣喜抱拳:“奴才多谢四爷!”
“这两年妹妹过得可好?”
在年羹尧看来,这话纯碎是白问。自家妹妹,才华相貌样样出色,到哪里都应该是被人捧着的。再细细一打量,样子也没有多大变化,更添了一抹娇媚,见到他,眼里泛出喜意,只是眉间却多了在家时从不曾有过的轻愁。
“我过得很好,多谢哥哥记挂。”年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得有些勉强。
年羹尧哪里知道后院的弯弯道道,只是觉得年氏的情绪很不对头,不像是纯粹见到亲人的喜极而泣:“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气!还是……”压低了声音:“四爷对你不好?”
怎么可能,与听到的消息不一样啊?
“爷对我挺好的……”年氏低了头,眼圈泛红,绞着手帕。
表面上看来年氏的确也很得宠,乌雅氏不过是占了两个阿哥的光。胤禛本就为人冷漠,年氏因着身子不好,胤禛已经算是很体贴照顾她。可直觉上的事,怎么形容得出口?
“听说四爷还让你帮四福晋管家?这是好事!”年羹尧回家的时候也是打听过了。
“唉,哥哥,别提了。”年氏幽幽叹了口气,目光一时变得怔然。
早先回娘家的时候,年夫人就曾拉着她面授机宜,“做女儿和做人家的妾室是完全不一样的,难免会辛苦些”,说了好些经验之谈,但年夫人最后又拍了拍胸脯,“依咱家的家世,没有人会亏待我的女儿!”年氏听进去了,却没想到这么辛苦。
年羹尧愈发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欺负你了?”
面对一个大老爷们,年氏还真没法将那些争风吃醋的事说出口,只简要地捡个三两句说了。
“嗨,不就是你们妇人间的那些事吗!”年羹尧听罢恍然,放下心来:“要我说,妹妹,你就不该让着她们,福晋倒也罢,乌雅侧福晋不过是个五品京官的女儿,你还怕她怎的?”年羹尧堂堂一省巡抚,手下多少四品、五品官员,他何曾放在眼里?“你说四爷待她比待你好?这你就不知道了,男人总是在意子嗣,何况四爷?二阿哥和三阿哥我也见了,确实稳重大气,有皇家风范。你呀!这话也不该我和你说,下次让额娘帮你想想办法。”
“哥哥!”年氏跺脚,小脸一红,急了,哪里是这么回事?她总有个感觉,即便她有了孩子,胤禛对她也未必比得上乌雅氏。
“好了,好了!”年羹尧哄道,呵呵一笑,“咱们兄妹好容易又见,别提那些扫兴的人。到时候我向爷请求让你回家一趟,让额娘跟你分说分说!”
“嗯。”年氏一想跟年羹尧也不便说这些,方展颜一笑。
胤禛留了年羹尧用晚膳,年氏作陪,顺带,胤禛当晚就留在年氏这里。
晚间的时候,清岚的屋里。
“额娘,今儿阿玛让年大人在校场上指点我们。年大人出身翰林院,却没想到竟有一身好武艺。”弘昀道:“论骑射,比上书房的师傅们强多了。可惜……”
“可惜什么?”弘时问道,又摸摸脑袋恍然:“可惜他是年额娘那边的人对不对?”
“那倒不是。”弘昀淡淡一笑:“才能极佳,只是为人有些轻狂。”阿玛说过,能用,却得时时敲打,免得鹰飞得远了,不知道回巢。
清岚道:“年大人我没有见过,也是早有耳闻。你们想想他现在才多大,就已经是一省巡抚,那么多的官员熬到头发花白也未必有他这个地位,轻狂一些也是可能。”
“这倒是。”弘昀轻笑一下,摩挲着下巴:“对我们也是一副指教的态度。好歹也是我们家的奴才,若是没有阿玛,他再有才干,也怎么可能平步青云,升迁得如此之快?”
“哼!”弘时冷哼一声,扭扭身子,包子脸皱了起来。他不像弘昀,骑射本就刚开始学,被年羹尧鄙视了一遍又一遍。
清岚瞧见他苦大仇深的样子,拍拍他肩膀,笑了:“得,恃才傲物的人哪里都有,你们要学的是怎么用这种人,而不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他才能越出色,不是还得‘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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