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里冰烟
“四弟既然有法子,还不快说出来,偏要吊人胃口。”闵秀秀开口道,“那孩子死的可怜,若是凶手不找出来,如何让人心安。”
“大嫂莫急,这事只怕还要着落在婶子身上。”蒋平笑道,“那徐镇长不是将婶子当做天师么,我们就做一场戏,诈他一诈。”
“老四是要看看他会不会做贼心虚?如今也没有头绪,与其困在这里不知何时才能真相大白,不妨试一试。”石慧倒是没有拒绝。
蒋平得了允许便自凑到徐镇长身旁,不知与镇长说了什么。那徐镇长便恭恭敬敬过来请石慧相帮,说要她今晚帮忙招魂辨认凶手。石慧少不得故意推脱一翻才应允了。
到了晚上,他们摆开了法阵,乡民们都不需要徐镇长去叫,都一个个跑来看热闹。
蒋平出主意让石慧扮演招魂天师,却不知道宝娃的鬼魂还就在石慧身上。可惜普通人见不到鬼,石慧就算将宝娃放出来,也没有人能够看到,故此还是少不得演一场戏。
他们故意摆出招魂架势,然后让乡民从宝娃的亲人开始,挨个上前给宝娃祝福。如果宝娃接受祝福就是对宝娃没有恶意的,如果宝娃抗拒某个人的祝福,就证明这人与宝娃存在恶意,甚至可能是杀人凶手。
这祝福就是让大家轮流给宝娃上三支香,宝娃的奶奶和母亲争先给宝娃上了香。徐土在母亲的催促下也点了香,可是他的香一插进香炉,方一转身,那三支香竟然齐齐断了。
这一场面将准备上香的乡民都惊呆了,时人愚昧迷信,若说一根香断了可以说是巧合,三根香都灭了,显然是宝娃不接受徐土的祝福。可是徐土是宝娃的爹,难道也会对徐土心怀恶意。
“徐土,你——”徐镇长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
徐镇长原是惊讶下意识想要责问徐土,没想到徐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那又怎么样,小畜生又不是我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勾当。”
徐镇长大怒,暴喝道:“徐土,你这说的什么浑话,什么叫做我的勾当。我做了什么勾当,你有本事说出来,老子行的端做得正。徐家集的乡亲那个不知道我徐老四的为人?”
“宝娃根本是你儿子,不是我亲生的。你这个假仁假义的猪材,偷我老婆,老子迟早弄死你!”
听到徐土的话,乡亲们一片哗然,宝娃娘气得上去要与他扭打。
“宝娃不是你亲生的,所以你偷偷溜回家中,将孩子偏出门活生生打死?”蒋平趁机开口道,“我问过你做工的那家老板,前晚你与他请了假回家,昨天早上才会县里。你家人和邻居都不曾知道你回家过,也就是说你是预谋虐杀宝娃。”
“老子被戴了绿帽子,杀了那个小孽种又怎么样?他又不是老子的种,老子给他养了三年儿子。”徐土推打着冲上来的宝娃娘,盛怒之中全无顾忌。
“混账,徐土你是疯了么!老子见你常年在外做工,看婶子、大嫂和弟妹三个女人在家带孩子还要管着地里不容易,才帮一把,疼爱宝娃几分,你倒是给老子泼脏水。老子有没有与你媳妇相好,你娘和嫂子每天都在家最清楚。”若非见他夫妻二人扭作一团,徐镇长只恨不得上去锤死徐土,看向徐土娘道,“他婶子,咱们街坊邻里又是同族,我与三娘清不清白,你老在家最清楚,您出来凭良心说句话。”
听到徐土亲口承认杀死宝娃,徐土娘几乎晕厥在地,这会儿才略缓了缓,冲上去就往徐土脸上招呼:“作孽啊,我的宝娃!你个畜生,你还我孙子。”
“娘,我没有冤枉他,是宝娃娘不守妇道,与人私通。”徐土怒声道,“当初我离家几个月没有回来,三娘如何有的,你难道还不清楚吗?说什么早产,不过哄着老子做活乌龟罢了。我都听到大嫂说了,宝娃是镇长的儿子。”
徐家大嫂闻言却一下子跳了出来:“徐土你个杀千刀的,胡说什么往老娘身上泼脏水。老娘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你出门在外三娘都和娘睡一间屋,后来我当家的去了,又是我与三娘一物,你这话是要逼死我和娘两个寡妇啊?”
徐家大嫂两个孩子都夭折了,丈夫也死了。见到妯娌有丈夫有儿子,婆婆有偏心孙子,便有些嫉妒弟媳。可嫉妒归嫉妒,她顶多不悦婆婆看重弟媳,厌恶她这个孀居妇人罢了。
徐大嫂性格泼辣,三娘性情温顺,徐大嫂丈夫死后,徐土娘带着孙子睡一屋。平日下地也是妯娌两个一起,徐土娘整日守在家里。若是三娘与镇长私通断然瞒不过婆婆和大嫂。徐家大嫂无意再嫁,一心守寡,想着日后由侄子奉养,对宝娃这侄子也是很是疼爱的。
乡民原因徐土的话将信将疑,如今听到徐土娘和徐家大嫂的反应,再想一想镇长为人,又觉得镇长更可信了。
“大嫂,我上次回家,明明听到你在门口和镇长说他疼爱宝娃和亲儿子似的。”徐土辩解道。
“哎呦喂,我冤枉啊我,我一个寡妇你倒是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徐家大嫂想到自己夭折的孩子,死去的丈夫,想到指望养老的侄子也没了,还要被小叔子扣这么一顶帽子,真是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徐镇长与徐土家就住在两隔壁,徐镇长家境不错,那日去县里办事给家里孩子买了糖人,还给隔壁堂侄儿宝娃带了一个。镇长平日对徐土娘这个婶子就非常尊敬,他家里孙子都与宝娃一般大了,怜惜宝娃爹常年在外做工,多有照顾。
乡下人家女人都是要做活的,没有那么诸多避讳。只徐镇长也最多和徐土娘说话,关照一下宝娃,对徐家大嫂和宝娃娘两个年轻女人很少说话,只是邻居又不是什么深宅大院人家到底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那日徐家大嫂在门口喂鸡看到徐镇长给宝娃糖人,少不得要道谢。不过顺嘴说了一句镇长待宝娃和亲儿子一样,这是称赞镇长仁善,待子侄如亲子。哪晓得这般巧合,徐土从外面回来听到了。
徐土这人多疑,想到镇长怎么无缘无故待他家这么好,又想到宝娃早产了半个月,不免想多了。只这人性格阴沉,并没有当场发作,后来越看越觉得宝娃像镇长不像自己,就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徐镇长听到真相,又气又恨,竟然自爆其短。自述自己五年前做活摔下屋顶,已经不能人道了。只他已经孙子都有了,隐忍不说,旁人不知罢了。
其实呢,镇长与徐土是堂兄弟,近亲相貌相似并不稀奇。许多人生得更像叔叔、舅舅、阿姨等等都不稀奇。徐土常年不着家,也没赚几个钱回来养活妻小,气量、疑心病却一等一,更兼心狠手辣,竟然对一个幼子下如此重手。
第650章 阴阳殊途(十七)
徐家集的百姓虽然不齿徐土所做所为,却并没有打算将徐土送交官府。徐家集半数以上都是徐氏宗亲,在如今的年代,许多时候宗法是凌驾于律法之上的。
最终徐土被以镇长为首的徐氏宗亲判决鞭笞四十,当众行刑。对于被虐打致死的宝娃而言,这个判决委实太轻了。闵秀秀气得跳脚,叫着卢方将人送去县城衙门治罪,却被石慧拦住了。
“婶子拦我作甚,难道这畜生不该死吗?”闵秀秀看着风风火火,内心却是非常柔软。
“自是该死,这样的人死十个八个也抵不了宝娃的性命。只是将他送去县衙有用吗?莫说县衙,便是告到天子脚下开封府,他也不会为宝娃偿命。”这话残忍却是事实。
千年后,号称依法治国的法治社会,父母杀子的案例亦是寻常至极。可有几个会因为杀子被判偿命的?更不要论如今这个讲究三纲五常,无论父母做了什么事,只要晚辈状告长辈一律被打为忤逆的社会了。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父系社会中,妻子儿女都是男人的附属品,根本没有独立的人格。说白了,不管你有没有犯错,打死了也不会有人给你出头。相反在这里若是妻子孩子因为家暴去官府告诉十有八九会被扣上不守妇道、忤逆不孝诸如此类罪名。
皇权不下县,朝廷最低的官职是九品县丞,小的镇子、 乡、里没有正式的政权机关。在宋朝,朝廷会任命乡间地主为里正、户长和耆长,统治和控制百姓。这就是为什么地方地主豪绅在本地地位斐然的缘故。
对于一些没有背景和经验的年轻官员而言,外放是机遇同样也是极大的考验。地方地主豪绅势大,加上几乎世袭的典吏制度,官员没有手段被下面的典吏和地方豪绅架空都是常有的。
徐家集是小镇,徐镇长是徐家集的最大地主,亦是徐氏族长,管理着徐家集的课督赋税和逐捕盗贼。徐土杀子在人看来固然残忍至极,可就算送交县衙,判决也未必比现在重。甚至,徐土诬陷镇长的罪名都可能比虐杀亲子来的罪重。
“难道就这么放过他?”闵秀秀有些不甘心。
老天爷有时候真糟心,闵秀秀和卢方极想生个娃娃不拘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可明明两人身体都极好,闵秀秀却迟迟不曾有孕。好在卢员外性子稳重宽厚,对妻子爱重并没有因为无子就想着纳妾。徐土这样连养家都做不好,肚量小疑心重的人,送子娘娘却偏要给他送娃娃,委实太坑孩子了些。
“要惩治一个人有时候让他活着比死了更残忍。”
“婶子的意思是?”
“秀秀,你可想过为何那徐土怀疑妻子与人相好,却没有当面拆穿而选择暗中潜入家中将孩子带到村外虐杀?”
“徐镇长不仅是镇长更是徐氏族长,本地里正,徐土不敢与镇长明面作对。”闵秀秀猜测道,“若非我们在香上做手脚,他做贼心虚,怕是不会招供此事。就算宝娃娘当真与镇长私通,这孬种多半也不敢拆穿。”
徐土只是普通百姓,镇长无论那一重身份都足以摁死他。这件事无论真假,镇长收到消息或因自己被冤枉或为灭口,都会收拾他。一旦镇长知道了,徐土根本没有胆子杀死“野种”。
“此其一也!”
“要我说,那徐土必然想到娶媳妇费钱,娶不起第二个,锤杀了野种,还能生个亲生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杀的就是亲生儿子。”蒋平随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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