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美人 第23章

作者:爆炒小黄瓜 标签: 英美衍生 情有独钟 BG同人

两个高到近乎于尖利的音符,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操控下,变为两道清冽脆响的钟声。明明只是按下琴键时的轻重、节拍有所改变,竟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好像不再是那两个刺耳的高音音符。这人真的是钢琴手吗?还是一个专门来戏弄众人的魔术师?

接着,中音音符和低音音符转化为属七和弦加入,主旋律不停演变、循环、扩张,隐隐间竟有一种属于交响曲的宏伟壮观,一首变幻莫测却精简易懂的曲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演奏了出来。那两个高音音符本是限制他创作的桎梏,在他手中,却变成令人难以忘记的叮咚钟声。一曲完毕,那两个高音音符却还在众人耳边震响,嗡嗡咚咚,想要摇头摆脱都摆脱不掉。

奥黛尔呆滞了,在听见那四个音符的时候,她也在思考,怎么把它们弄成一首曲子。她不会作曲,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不禁自我安慰道,这四个音符相距得那么远,除非是天才,否则都只能对着这四个音符发呆。

她不觉得埃里克是天才。天才出现的几率多小啊,她在报纸上随便骂一个就骂到了?

结果还真的骂到了!音乐停止,就连对作曲一窍不通的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埃里克是天才,这是天才的作曲,天才的改编。

也是在这时,她才真正地、彻底地意识到,十九世纪时期的人并不蠢,也不笨,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其中有天才,有蠢材,之前的她实在是太妄自尊大了!

听着耳边那两个嗡嗡不绝的音符,奥黛尔冷汗流得越发汹涌,手脚冰凉麻痹,心跳一声比一声急促。迎着四周或期待、或仰慕、或怀疑的目光,她恨不得化为一缕空气,钻到地缝里去,找个没人的地方逃避现实。

当初的她到底有什么毛病?只骂白兰芝不好吗?骂这个埃里克干什么呢?这些曲子又不是她写的,他抄不抄袭关她什么事?奥黛尔后悔得恨不能用头撞墙,头皮一阵一阵发紧,身心仿佛被扔到油锅里一般煎熬。

她整个人难堪得快要爆炸,后背虚汗直冒,身体虚弱得一根手指就能推到在地。她没想到的是,她都这样示弱了,他们竟还不放过她,还要打压她,还要踩在她的头上看她笑话。

白兰芝走了出来,和脸红脖子粗的奥黛尔相比,她眼神清亮,皮肤白皙,容貌美丽干净得仿佛冰天雪地里一闪而逝的透明精灵。

她笑盈盈地望着奥黛尔。要是平时,奥黛尔肯定就居高临下地瞪回去了,但她此刻还陷在被埃里克质疑的漩涡里,根本没有充足的底气和白兰芝对视。一时间,无需言语提示,谁是肮脏的污泥,谁是腐朽的秽物,一眼便知。

白兰芝眼睛温柔地弯着,却无半点温度。她一字一顿地认真问道:“奥黛尔女士,那个游戏你还玩得下去吗?玩不下去的话,你该听我的澄清了。”

第22章 Chapter 22

又来一个澄清的!

一时间, 众人脑海里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句话:奥黛尔到底给多少人泼了脏水, 怎么沙龙上全是来对质澄清的?

是的,除了几个愚忠到不辨是非的乐迷, 在场已没有多少人认为埃里克抄袭了。有那样一颗化腐朽为神奇的头脑,成为知名音乐家是迟早的事, 何必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 去抄袭一个女人的曲子?

听见白兰芝的话语, 奥黛尔忽然难以压抑内心的熊熊怒火。

埃里克说的那个游戏, 她确实玩不下去了。她输了,她认了。毕竟他是真的有才华,而她也是真的搞错了。错了就错了, 哪有人不犯错的?就当是给自己的妄尊自大买单,以后谨慎一些, 不犯同样的错误就行。但白兰芝也上来踩她一脚, 她就不乐意了。白兰芝凭什么?

她发表在报纸上的那些话,哪一句错了?她污蔑谁了?难道白兰芝不是女宠吗?女宠不肮脏、不污秽、不下.贱吗?难道这个世界女子投机取巧、攀附权贵还是正确的不成?白兰芝凭什么跟她澄清,拿什么跟她澄清,怎么敢跟她澄清?

奥黛尔越想越气愤, 因心虚气短而塌陷下去的背脊竟又挺了起来。她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语气尖刻地诘问道:“澄清?你能澄清什么?你是不是以为就因为你和埃里克是一起来的, 所以我误会了他就等于污蔑了你?你倒是说说,我报纸上哪一句话说错了?难道你不是女宠吗?难道女宠不是依附男人生存的秽物吗?大家生而为人, 都是独立平等的个体, 你有健全的手脚, 不去用劳动换取财富,不去用头脑赢得尊重,整天只想着如何靠他人生存,难道这不该被人唾弃吗?”

或许是想尽快挽回颜面,她诘问的声音尤为尖锐,完全不像以前那样雅人清致。原本不顾仪态都想离她近一些的乐迷,这会儿都跑得远远的,不想被尖利的声音刺穿耳膜。

在奥黛尔的印象里,白兰芝还是那个在花园里被推下水都无力反抗的女宠,是她三言两语就能逐出公爵庄园的蝼蚁,是她不需要放在眼里的一粒灰尘。她根本没想过白兰芝能反抗,她骂白兰芝的时候,已经站在道德山峰的顶点了,她能怎么反抗?她根本反抗不了。

想到这里,她看向白兰芝的眼神充满了浓浓的轻视和鄙夷,甚至还有几分狠毒。她因为误会埃里克颜面尽失,急需一个挽回声誉的机会,既然白兰芝主动站了出来,那就别怪她欺负弱小了。

她的气愤是真的,尖刻是真的,想要把白兰芝踩在脚下的想法也是真的。她没有注意到这些戾气、怨愤、恶意,把她的眼神染得多么可怕,几乎令人不寒而栗。吓得那几个愚忠的乐迷赶紧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心目中优雅高贵的女神露出了这么恶毒的表情。再看看她口口声声喊道应该被唾弃的白兰芝,始终心平气和、干净秀美,眼珠就像蓝宝石制成般透澈动人。

报纸上那些话到底是不是污蔑,该不该唾弃白兰芝,只要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此刻心中都有了大致判断。

白兰芝等奥黛尔一口气问完了,才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张折起的报纸,正是奥黛尔发表《女性宣言》的那张。

在此之前,她别说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这张报纸,就是看一眼,都会被窒息般的羞愧感包围。但那天从天鹅岛回来以后,她就释然了,不再对过去感到羞愧和耻辱。

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相貌、出身,没有人能逃过命运的安排。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得出色了,有什么好羞愧的呢?以前当女宠的时候,还能对自己的身份坦然接受,现在不当女宠了,反而觉得做女宠很耻辱,她自己都感到好笑。

白兰芝走到奥黛尔的身前。她身材高挑,即使奥黛尔站在演出的斜坡之上,也显得比她矮了一头。

“奥黛尔女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吗?”

奥黛尔满眼狐疑地看着她,觉得这句话暗藏着陷阱,谨慎地不肯作答。她不回答,多的是好事者跳出来抢答道:“这个问题还用问吗?当然是不能选择。要是能选择的话,我肯定选择大富大贵的家庭,何至于做一个家境清贫的画家。”

“这位小姐,恐怕你不知道,但凡爱好艺术的人士,身上都会背点小债,要是能选择出身,他们肯定都当不愁生计的贵族去啦!”

一个忧国忧民的文学家叹了口气说道:“要是能选择出身,就不会有那么多枉死的贫民了。我昨天路过贫民区,亲眼看见一扇雨棚掉了下来,砸死了一个三岁的小孩,血溅了一地却没人帮忙收尸,周围人满脸麻木,像是习以为常了……唉,可怜……”

他这段话令气氛有些沉重,而奥黛尔听着他们的讨论,又反复咂摸了几遍这个问题,终于确定里面没有逻辑漏洞,立刻气势汹汹地回答道:“当然不能选择,但你能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你拿着那张报纸,不过是想证明我说错了话,可笑,难道你是想说,那些芭蕾舞女不能选择出身?请问,被包养算是出身吗?难道不是她们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你别想转移话题!”

奥黛尔的一番言论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她已不像最初那样具有号召力,周围的人听了就听了,并没有被她激越的言语调动情绪,反而感觉她没什么同情心,竟不先哀伤一下贫民区儿童被砸死的事情。

白兰芝平静地说道:“我没想要转移话题。”她忽然转过身,面向在场所有人,“不瞒诸位,我的出身低贱,本没有资格和大家站在一起。贫民区是什么样子,我比谁都清楚,因为我以前就生活在那里。那时,我还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和臭水沟的老鼠睡在一起,指不定哪天就被垮塌的房屋给压死了。大家都知道,命运是无法违抗的,权贵的命令也一样,所以当我被送到公爵庄园成为女宠时,我也只能选择接受。”

“女宠”一词响起,嗡嗡的讨论声也响了起来。有人叹息,有人鄙夷,还有人不怀好意地来回打量着白兰芝。

要是不久前,白兰芝被这些人用下.流露.骨的视线扫视着,肯定又羞又气,现在却大大方方地回望了过去,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们,直把那些人盯得脸红得快要滴血,才收回了目光。

她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也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少岁,但我在公爵庄园待了十五年,一直在认真学习,芭蕾、声乐、骑射、数理均是优秀,我已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力让自己活得更好,请问,我何错之有?就因为我女宠的身份,就要抹去我所有的努力吗?”

她故意用了庄园教母传授的哭技,却不是直接哭出声来,而是压抑在喉咙里,最后一个字快要落下时,才不小心泄.出一丝轻微的哽咽。听得不少人心里一揪,竟真心实意替她难过起来。

“众所周知,女性宣言,是为女性发声,但在奥黛尔这篇宣言里,我看不到她在为女性说话,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让女性的地位更加低下!”

“在此,我也要揭露一个人人皆知却无人揭露的现实,那就是妓.女为何存在。诸位有没有想过,她们当真有错吗?现在贫民区妓.女泛滥,每一条小巷都是一个窑.子,但她们通过出卖身体而过上所谓的富贵生活了吗?在那里,我甚至看不到四十岁以上的女性。年轻的女孩要么梅.毒缠身,睁眼等死,要么一边哺喂着婴儿,一边接.客。我想问,但凡一个神志清醒的女子,都情愿去过这样的生活吗?她们不是不想劳动,而是根本没有劳动的机会。”

有人忍不住插嘴道:“为什么不去当缝纫女工呢……”话音落下,他自己先悻悻闭上了嘴巴,因为缝纫女工的另一个名字,正是“妓.女预备役”。

男人,尤其是有钱的男人,同情心都异常泛滥,要不然《茶花女》的故事怎会广为流传。若是这些妓.女生龙活虎,每天笑嘻嘻地数钱,他们自然不会去同情;但这些妓.女个个身世悲惨、命不久矣,他们就难以按捺内心汹涌的怜惜了。

而且,白兰芝说得也没错,倘若出身能够选择,那些被人唾弃鄙夷的妓.女谁不想当花瓶般的贵女,她们已经惨到要靠出卖自己才能维持生活了,他们却大言不惭地指责她们不自爱,这简直就像是指责乞丐不用刀叉吃饭一样可笑!

奥黛尔紧抿着唇,急切地搜寻着这段话的漏洞,忽然灵机一动,大声驳斥道:“你这是在偷换概念!我根本没有指责这些可怜的妓.女,我说的是那些芭蕾舞女……”

话音未落,一个曾经是她乐迷的绅士,面带谴责地看向她,语气已有些严厉:“奥黛尔女士,芭蕾舞女难道就比那些女子高贵吗?她们的命运是一样的啊。现在巴黎的芭蕾舞业不景气,她们若不找个贵族攀附,恐怕连生存都是问题。我听说已有好几个舞女收拾东西回乡下了,在大城市她们尚且找不到生计,回到乡下后又能有什么活路呢?我现在只要想到她们的未来,就会觉得心痛,可能她们的将来和那些女子并无二致……”

听到这番话,一些前天才和那些芭蕾舞女分手的贵族面露后悔,还有的眼带羞愧,觉得自己无形之中把那些女孩推向了早逝的境遇。

有的从未涉足贫民区的贵妇已在擦拭眼泪,她们从未想过那些女子的命运竟如此低贱可怜,简直像野草一样平庸易折。感伤的同时,又不免有些优越和庆幸,还好她们出身高贵,不必受穷困的折磨,更不必出卖灵魂换取衣食。

当然,误导她们的根源还是奥黛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