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汇秧
沈谈的心立时就沉了下来。
渊南族内的职位设置得十分复杂,在王君之外,还有道师、祭司、总殿、总楼、上座、中座、下座……等等。各个职位的人各司其职,而于祭司这一职——祭司主祭,博古今,司未来。
应川是真的有推衍未来大势的能力。但和酬道族的卜算不同的是,应川推衍的不是一个精确的未来,而是未来的大势。所以他每次卜算得到的都是一首语焉不详的判词,这正好符合了“天机遁走,参悟在人”的原则。所以应川的卜算是合乎法则的。
十多万年前,在离音还未出生之前,应川曾有过一次针对渊南族的推衍。他根据推衍的结果给出了渊南族“前路不妙”的预警。渊南族人心内刚因此升起防备,一场空前绝后的祥瑞胜景就笼罩了渊南族。
漫天霞光、飞花、草木疯长、灵气鼓荡……种种祥瑞的景象轮番上演,一连演了九日。
天地在以这种方式告诉渊南族人——他们的新王要来了。
渊南族人一边沉浸在新王将临的喜悦中,一边也不曾忽略了应川的推衍预警。他们其实已经在防备了,但天下承平多年,谁能想到所谓的“前路不妙”,竟然能和灭族之祸联系起来呢?
离音出生后,应川也曾给离音推衍过未来。当时他告诉沈谈,说离音这一生荣光相伴,她会成为了不起的渊南王君,名垂青史。
当年之言尤在耳。但如今的沈谈心内却下意识怀疑起来。
荣光相伴?了不起的王君?名垂青史?
这其实都是空话吧?荣光是有了,但是不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沈谈只觉得呼吸都沉了起来。
应川到底瞒了她什么?
她神色冰冷地看着应川,几乎是带了压迫。
应川心内苦笑一声,却只垂了垂眼,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样子。
沈谈见此,神色更冷了。
她看向道师,几乎是带了命令了:“孤要一个解释!”
道师的眼皮子都抖了一抖。
他看看盛怒的沈谈,再看看垂眼不语的应川,轻声一叹,“何至于如此。你们都是为人父母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王君好,若是你们先闹了不愉快……小王君若是在这里,想必也该不高兴了。”
沈谈却不买这个账,只冷冷扯了下嘴角,“道师,而今孤都请不动你了不成?”
这顶帽子可就大了。
道师抿了下唇,道:“我知道的不多。只一点,小王君的名字,是一早就定好了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
应川轻声一叹,终于抬头看沈谈,“你别为难道师了,我说就是了。你也知道的,历任渊南王君的名字都是历任祭司推衍过王君的未来之后定下的,但阿音的……”
应川的眼神有些发沉,“在我开始推衍之前,山海无境诀上已经有记载了。阿音的名字,不是我定的。”
不是他定的,那能是谁定的?
而“离音”二字的含义……
沈谈面色一白。
她固执地看着应川,想听更多的解释。
应川继续道:“不是我定的,自然就是天定的。离音离音,是为离别之音……沈谈,我们留不住她的。当年她去漂流界时留不住,如今……”
“住嘴!”沈谈面色一厉。
她神色格外冷峻,却不知怎么的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狠厉都摆在了脸上,眼里的光反倒摇摇欲坠,“不可能!当年那么难我都把她养住了。她是下一任渊南王君,她是要享百万年寿数的。她如今还这么小……什么离别之音,胡扯!怎么可能呢?一定是你推衍错了,要么就是你解判词解错了,不可能的……”
涉及离音,沈谈几乎是一下子就乱了分寸。
这时候,对面还有人好死不死地挑衅。
圆知上前一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既然是天道给予我等的一条生路,我等自不该逆天而行。沈谈,交出离音!”
沈谈立时就炸了。
就是这群人!
就是这群像是蝗虫一样的人,她的阿音才这般命途多舛。十多万年前是因为他们,十多万年后还是因为他们!
简直不知所谓!活得好好的瞎逞能想求飞升,走向末路了又求着别人。贪婪成性,不知魇足,汲汲营取,贪生怕死……
她的阿音那么难才能立足于世,这些人凭什么好好活着?那么肮脏还能成活?凭什么?就凭他们人多吗?
倘若她的阿音注定留不住,那他们这些烂爬虫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都该死!
沈谈的眼眶立时泛了红。
漫天蓝莲的虚影还未完全,一多血色莲花的虚影忽然自沈谈的掌心凝出,沾染了滔天血气,杀气凛凛地直奔圆知而去。
别说是圆知,便是应川和道师都吓了一跳。
怎么直接就打上了?而且用的还是这样的大杀招……
沈谈是想直接撕破脸不成?
渊南族人紧跟着戒备起来,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红莲凛凛,在靠近圆知时又幻化作漫天飞舞的血色花瓣,片片凌厉,直冲着圆知的喉咙、心脏、四肢而去。
同时,莲花的花萼化作一根藤条,几乎是立时就困住了圆知,灵压与威慑齐下。既要凌迟圆知,又要处决他。
圆知感觉自己的魂体和肉身都被锁定时,面色终于忍不住大变。
他有感,自己是拦不住这一下攻击的,便是不死也得重伤。
渊南族果然棘手。
圆知看着眼前的血色莲花,面色狠厉,一边朝着身后吼道:“各位难不成就看着不成?别忘了老夫是在替谁谋算!”
这话音才刚落,圆知身后,人族慑魂族族长、幻傀族族长;魔族影魅纯魔、献魔;妖族霞鸢妖族族长等人几乎立时就出了手,想至少拦下沈谈的这个杀招。
因为距离较近,这些人的灵力或者魔力先沈谈的血色莲花一步,在圆知面前罩成了一个个护体屏障。
隔着数道护体屏障,圆知自觉安全了,便冲着沈谈露出一个有几分挑衅又有几分得意的眼神。
紧接着,天地间似乎有一道清越的剑鸣声响起。
因这些护体屏障阻隔,这声剑鸣声在圆知听来并不分明,但那道迅即如闪电一般的光却直直闯入他的视野中,在他瞳孔里越放越大。
这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剑影?
哪里来的剑影?
冲他而来的!
圆知脸上的防备才刚成型,就隐约听到了一声轻细的咔擦声,格外低,仿佛叹息一般,几乎不可闻。
紧接着,他觉得胸口一凉再一热,一股热血随之涌上喉腔,逼得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圆知后知后觉,缓缓低下了头,看见了一柄没入他胸膛的剑。
这是一柄格外粗制滥造的剑,连剑柄都是歪歪斜斜的,就像是……就像是初学炼器的人造出来的残剑似的。
这剑……怎么在他胸口里了?
好像有点疼。
圆知终于感觉到了自体内传来的凉意。他强撑着抬起头,一眼就看见自己身前那一层层完好无损的护体灵力、魔力屏障。
它们不是还好好的吗?这剑怎么就到了他身前了?
未及想明白,圆知的瞳孔开始涣散开来。
他死了。
下一刻,扎在圆知胸口的那柄残剑,忽然剧烈震颤起来。到了一个临界点,终于咔擦两声,炸裂开来。
与残剑一同炸裂的,还有圆知尚有余温的尸体。
道道灵力、魔力护体屏障在这瞬间立成了一个个圆面,像是一个个透明的玻璃球似的,将圆知爆炸的血肉拦了下来。
炸开的血水好似烟花,溅在屏障的内里,像是一朵内爆的血色喷泉,看起来不仅不血腥,反倒有种独特的美感。
杀人的美感。
一直到现在,众人才骇然地醒过神来。
圆知死了?
怎么死的?
方才出手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面色沉沉地看着渊南族的身后。
那里,天衍造化阵高可遮天蔽日的结界之内,有一人正闲庭信步地走出来。
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袍,怀里抱着一只白毛小兽,姿态格外悠闲,又雅致又从容,不像是刚杀过人的,倒像是来游山玩水似的。
某一时刻,这女子怀里的白毛小兽抬起脑袋,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便停了下来,侧耳细听着,然后轻声一笑。
这一笑,让人的心神都忍不住跟着颤了颤,像是看见了遍地花开,连眨眼都不舍得。
那人一边笑着,一边回过了头,看向天衍造化阵的内里。
众人只隐约看见了一前一后两道白色的光自结界之内冲了出来,落到了那人身上。再想看仔细时,那人已经又转回了头。
这一次,她终于抬起眼来,却并没有看向众人,而是看了一圈渊南族人,而后将眼神落在沈谈和应川身上。
她又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容更胜,像是染了阳光似的,明媚极了,“阿娘,阿爹。”
这是离音!
人群喧然。
这离音不好好躲在渊南境内,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机会难得啊!
沈谈和应川也有些着急。后者不动声色惯了,前者就直接得多了——
沈谈直接拉过了离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虽轻声细语,但也难掩忧心,“怎么过来了?”
离音还没答话,胖团就叉着腰站在她肩头,理直气壮道:“阿音说望渊楼的关卡她已经全部过了,觉得无聊,就出来看看。”
无聊?
这能是无聊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