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汇秧
只从这名字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十分霸道并且不讲理的术法。这样的术法便是在渊南族也是大型禁术,轻易不能动用。因为它是一个近乎同归于尽的术法。在杀伤力之外,往往对施法者还有着巨大的威胁,一个不好,会对施法者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
纵观渊南族上下五百多万年历史,有记载的史料中,王者剥夺也只被用过两次,最近的那次就是在十多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中。沈谈曾用过王者剥夺的力量,将彼时修真界内的高阶修士几乎屠戮殆尽。
但那时候的沈谈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是集结了渊南一族所有族民的愿力,这才能在发挥王者剥夺力量的同时,又最大限度地避免它的负面作用。
可离音呢?她现在还不是渊南族的王君,无法受到族民们愿力的庇护……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不论她是想用“王者剥夺”去干什么,沈谈出于一个母亲的角度,都不想看她动用这般容易失控的力量。
得阻止她!
沈谈指尖的法印才刚结完,就让应川拦了下来。
应川看着不远处的离音,眉眼沉沉的,“来不及了。整个纹络已经成型了,这个时候若是强行打断,对阿音的伤害会更大。”
沈谈都惊住了,“成型了?开什么玩笑?这么大的禁术,这才多久就成型了?”
她下意识看向离音,正看见她脚下的纹络金光大振的模样。
这的确是禁术成型的样子。
沈谈眉头一下子皱得死紧。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道师,“孤要传位给她!”
道师的面色一下子也变了。
于渊南族而言,新旧渊南王的更替,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时代的开启。这于渊南族而言乃是一等一的大事,如今……真要这般草率?
沈谈认真看着道师,“于资历而言,阿音是还浅了些。可倘若论功绩,论资格……她难道配不上渊南王这个位置?”
那自然不是的。
离音本就是渊南王裔,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渊南王,深受族民爱戴。便是不论这个身份和族民的支持,离音自己的功绩也足够了。她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万象森林和本源之源带回了渊南境,又在风雨飘摇之际,以天衍造化阵给渊南族全族提供了庇护……
这样的功绩,足够为渊南王了。
可够资格是一回事,时机又是另一回事了。如今的时机……不合适。
每一任渊南王继任都需要盛大的登基典礼,需要昭告天地,昭示世人,受天地同贺……
如今这个时候,哪里像是能登基的样子呢?
道师看着沈谈,神情有些犹豫。
沈谈抿了抿唇,“孤当然知道时机不太好,可阿音她等不及了。道师,你是知道王者剥夺的霸道的,若是没有族民的愿力支持……你想让她直接被红尘业障撕碎,被天罚的力量摧毁吗?”
道师看着不远处的离音,心里一时天人交战。
离音并不知道沈谈几人的打算。脚下王者剥夺的纹络一成型,她就抬起眼来,看向牵影等人。
她轻轻挥了挥手,“去。”
团聚在离音身周的白色流光随着她的动作活了过来,自发流动到她脚下的王者剥夺纹络中,又自纹络中蔓延开来,涌向被禁锢着的牵影等人。
白色流光一触到实物,忽然就凝固起来,有了具体的模样。
也是直到这时候,包括牵影在内的许多人才看明白了这柔光的真正样子。它们其实不是什么柔光,反倒像是什么奇怪的冰晶,直直将内里的牵影等人都封存起来,成了一连十九块巨大的透明冰雕,连绵成墙。
一面透明的墙相隔,墙内是包括牵影在内的十九个人,墙外则是还有些不明所以的世人。
离音这是想干什么呢?
人群中的薛莹忽然拉了拉潋滟的袖子,“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眼熟?”
潋滟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提醒道:“当年在古族遗迹里也有过这么一大面透明的墙,墙内也是被封住的人。离音曾告诉过我,说这面墙其实是一种至宝,叫‘回溯流光’。回溯流光若是用在人的身上,就会……”
她忽然停住了话头,直直看着天边的牵影等人,神色震动莫名。
薛莹下意识也跟着看去。
离音脚下的王者剥夺纹络忽然旋转了起来。金色的流光在她脚下翻涌着,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那面透明的、封住牵影等人的墙受召发生了变动。一道道白色的线在回溯流光墙中长了出来,结成了千丝万缕,自四面八方而来,缠上牵影等人。
白线先是封住了牵影这些人的一身筋脉,又顺着他们的筋脉刺破了他们的肌肤,直直扎根到他们的血肉深处。
白线渗了血,又被血染红,像是一条藤条似的,渐渐开出一朵朵妖艳的、红色的花来。
红花沿着墙面蔓延开来,很快组成了一面花墙。花墙格外红,也格外妖娆,却看得人毛骨悚然。
这是……这是在抽血杀人?
花墙内的牵影等人感受着体内逐渐流失的血脉之力,开始奋力挣扎。
这面回溯流光墙将他们禁锢得太好了,以至于他们连动动嘴巴都做不到,只能将自己的灵识尽数调动起来,组成了一道道有些变形的声音——
“离音,你这是邪术!邪道!”
“儿郎们,杀了离音!正道容不下这种心机歹毒之人!”
“离音,若让本君逃脱,定将你碎尸万段!”
……
这一声声隐带威胁的话,将众人都惊醒了。
牵影等人背后的势力这时候似乎才回过神来,纷纷拿出了武器,一副要为自己的老祖宗拼命的模样。
他们才刚有所动作,站在渊南族这边的势力也跟着动了。
双方正准备火拼,却有一道雷电忽然当空炸响,逼得所有人都不得不停了下来。
“王者剥夺”的负面作用……来了!
它甚至跟这破损的天地法则结合了起来,将危机成几何倍数放大。于是下泻的雷电格外亮,几乎将所有人的视野都晃盲了一瞬。
紧随雷电而来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它响彻在所有人的知觉中,甚至于将整个天地河山都震得抖动起来。
这震颤感是一场有关法则的地震,以至于将整个本源世界的秩序都给惊动了,无形中有什么禁制、封印、限制正在慢慢失效。
深山中、秘境中、红尘里……有无数个生灵同时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北边的天空。
出事了,出大事了!
无数生灵同时动身,直直往北境的方向赶去。
在这些忽然被惊动、被打扰的人中,有一个格外特殊的人。
此人乍一看就像是一个凡人。他一头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脸上的皱纹细细的,眉梢有一颗不太显眼的黑痣,看上去又雅致又从容,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书生。
在本源世界的秩序被撼动之前,这老书生正在午后的树荫下刻着木雕。他熟练地取出一根半掌粗细的实木,快速动作着,很快就将这实木雕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来。
木雕的轮廓才刚出来,老书生忽然就停了下来。
给老书生添茶的小厮拉长了脖子,小心觑着老书生手中的木雕,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副熟悉的样子——
木雕隐约像是一个小孩子抱着一只小猫儿的样子。可不论是这小孩子也好,或者是这猫儿也罢,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没有具体的五官,更辨不清具体的模样。
小厮看了,忍不住有些唏嘘。
谁能想到,雁津楼写话本故事最最有名的邀离书生,竟然能糊涂到连自己的家人都忘了呢?
他就是再厉害,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小厮心里有些可怜老书生,就忍不住问道:“先生,您还没想起来吗?”
老书生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啊……”
这般叹了一句,老书生又取出了一块实木,想着从头再雕刻一次。
刚下了一刀,天边一道雷电炸响,世界地动山摇了一瞬。老书生没提防,手中的刻刀一个没抓好,直直就扎进了肉里。
血一滴滴地往下落,老书生却直直愣在了原地,似是根本没注意到。
小厮刚自地动中站稳身,一抬头看见老书生一手血的样子,被唬了一跳,“哎哟我的先生,您那手金贵着呢,是能随意受伤的吗?”
他急着上前,想去帮老书生处理伤口。一碰到老书生的手,就被一股冰凉的触感镇得倒抽了口凉气。
小厮忍不住抬起头,正对上老书生格外深邃的眼。他眼里似是有千万道流光在闪烁着,就像是年节时放的烟火都落在了他眼睛里,好看之余,又有点吓人。
小厮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先生,您怎么了?”
老书生却忽然直直站起了身,脸上神色震动莫名。
他混乱的记忆终于重新归位了!他想起来了!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邀离书生,他叫黎尧!
他根本就不想写什么狗屁话本故事。是当年有个小姑娘大半夜的总也睡不着,一宿一宿地哭,他没奈何,只能将这些年自己经历过的、听过的故事胡乱改写几分,一股脑子将给她听。
后来她大了,精明了,就不肯信这些事了。他却总记得她当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等着听他讲故事的样子。记忆混乱以后,这双眼睛成了他最深处的记忆,于是他就总以为自己是个说书人……
几年了?他回来几年了?
他亲手养大的小姑娘呢?她在哪儿呢?
她曾经是他的全部寄托!他怎么能把她忘了呢?
黎尧心神大恸。
他心里有种压抑不住的恐慌感,总感觉他似乎就要失去什么似的。
他得做点什么!
一道白色的流光燃起,一身凡人模样的黎尧忽然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个小厮面对着空荡荡的空气,惊得瞪大了双眼。
邀离书生……邀离书生会术法?
——
另一边,新本源北境。
那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声过后,地面的震颤感还在不断持续着。
围绕在河道两侧的众人被这震颤感所逼,纷纷忍不住腾空,却在腾空的一刹那又被破了个洞的天空所慑,于是又不得不缩到了地面,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这道雷电似乎只是个开始,紧接着,天空中的黑域开始急剧扩张。黑域中的雷电海在翻滚着,咆哮着,似乎就要兜头朝北境的众人劈下来。
天真的要塌了,雷电海会将一切都摧毁的。
雷鸣的间隙中,众人听见了牵影嘶哑的声音,“离音,收手吧!没看见天道都容不下你了吗?你若是再这般肆意妄为下去,一定会遭天谴的!”
似是为了验证牵影的话,雷电海中忽然翻滚出一道雷浪来,直砸向那道回溯流光墙,将整个墙体摧毁了三成。
毁灭的气息隔着老远都让人心惊肉跳。
离音却充耳不闻,手中的法诀甚至变得更快了,一身灵力近乎全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