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布颜
周瑞家的接过银子不动声色的掂了掂,面上不显心中却道甄佳忒小气了。一想到昨日丈夫心急火燎的样子,心中更是不忿。可是一想到甄佳手段,到底不敢造次。她看着包袱,想着甄佳计划,不觉背脊一凉。这位才是真正的歹毒。
第68章
临近年关,京城已下过几场雪。连续几日放晴后,到了这日午后,天气骤变,湛蓝的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灰白的天空似降下阴冷之气。街上行走的人瑟缩着加快了脚步。渐渐地,寒风卷着沙尘肆意扩散开来。似乎又要下雪了。
东城朋来客栈二层最南边的厢房窗子徐徐关上,透过窗户缝隙可见一俊秀男子面上淡淡的笑意,让人瞧着舒心不已。可在仔细瞧却可发现那笑意并未达眼底,男子的眼里带着淡淡清冷。窗已然合上,男子消失在视野里。同时,一个身影在客栈廊下消失。那俊秀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此届福建新晋举人丁敬仪。
乡试才过,距离会试尚有时日,若不是丁姨妈催促,他断然不会带着家小来京城。丁敬仪在圆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又拿起棋谱看了起来,可他却再也无心棋谱。瞧这时辰,丁姨妈走了有些时候,也不知道见着了想见的人没有。想着,丁敬仪思绪渐远仿佛就是初出见到那人时候。一袭白衣,弱柳扶风,神情却是清冷淡然。也不见她如何用心装扮,头上不过是带着素色银饰,却是清丽不可方物。这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举手投足透着淡淡的孤傲,却又不令人讨厌,倒是让他想要好好怜惜。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单论丁家自然和李家攀不上关系,若非他的母亲是李家旁系庶女,他想要进李家私塾,怕是丁点机会也无。
急促脚步声响起,丁敬仪便知那是母亲回来了。他站起身,房门猛然推开,丁姨妈怒气冲冲的一言不发坐在桌前,目光扫过杯盏。丁思彤极有眼色,见丁姨妈如此,已经快步上前倒上一杯茶递了过去。丁姨妈接过茶盏,才抿了一口。只听嘭的一声,杯盏已是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臭丫头,你也要气我,故意冷死我吗?天这般冷,这茶能喝?”
丁思彤小退一步,略带委屈的目光落在丁敬仪身上。这房间内只有他们三人,她一个未婚女子诚然有些要求,自然不好直接找上小二。如今丁家境地,她虽为丁家小姐,却是庶女一名,已是无那可指使之人。
丁敬仪扫向端坐一旁的自家娘子。只见她面带鄙夷,便知道今日上门结果。此般结果并非出他所料,甚者他倒是松了口气。他看向丁姨妈,生生咽下怨气,脸上笑容更深,“母亲莫气莫急,这天儿倒是瞧着要下雪,我这就叫人添写炭盆。”
英表姐瞧着丁敬仪的做派,脸上鄙夷更深,她不说一句,起身带着贴身丫鬟走出房间,却听背后响起了丁姨妈的叫骂声,“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眼里还有我这个婆婆吗!你也不去教训教训她,就任由她欺负我?”
英表姐不气不恼,冷笑起来。
“小姐……”英表姐身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小声唤道。英表姐却充耳不闻,走向丁敬仪一旁厢房。她走到梳妆镜前坐下,铜镜里印出是她英气勃勃的脸。她今天梳着中规中矩的元宝髻,头上带着全套头面,颈脖之上,手腕之处带满了首饰,整个人珠光宝气,贵气逼人。可这番装扮配着她脸庞却显得滑稽可笑。果然啊,她还是比不过那位。英表姐快速摘下首饰,丢到妆奁内,又让丫鬟散开发髻。小丫头伺候英表姐多年,自然极有眼色,转身出去问人要了热水,房中炭盆也燃上了。只是客栈的炭盆哪里及得上侯府。英表姐紧紧握住帕子,心中的怨气竟无处发泄。
丁敬仪自是不知英表姐在隔壁生闷气,倒是想着安抚丁姨妈一二。只是哪里需要丁姨妈亲自开口,丁思彤口齿伶俐三两下便把见梓莘的事情一一说了。丁姨妈闻言更是生气,掏出了荷包玉镯丢在桌上,恨声道,“瞧瞧,这是打发叫花子呢。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明日起我要让这京城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郡主娘娘如何忘恩负义,不认姨妈的。”
丁敬仪目光一冷,又想到那日宴客之事,只是他掩饰的极好,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
“母亲若是想要儿子一辈子只是举子,倒是可以一试。只怕到时候我这个举子的功名也是保不住的。”
“为何!”丁姨妈惊呼。她瞧着丁敬仪虽是笑的温和,但是却不像是说笑的模样。丁姨妈自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性子最是温和,哪怕当初她连他一起算计,也全然无事。只恨当年阴差阳错,若是当日成功,今日仪宾便是他儿子了,而她可以跟着享福。
“流言自然可伤人,可是那位却是天家亲封的宁萱郡主,这可是是天家脸面。待得谣言四起,自然有人会追究一二。待到旁人查探,发现您老人家是那出了五服姨妈……母亲,到时别怪儿子没提醒您。这公然侮辱郡主可是要……”
丁敬仪没有说下去,丁姨妈脸色已是惨白。她死死咬住嘴唇,全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只觉得自己是梓莘外祖一脉的长辈,定是要被好好敬着。想起今日见到的富贵,丁姨妈瞧着儿子的脸色不免流露出几分惋惜。
丁敬仪见说的差不多,嘱咐丁思彤好生看顾丁姨妈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推开房门,便瞧见英表姐对着镜子愤愤不平。他脸上的笑容未退,却是不说一个字,往书桌前去。英表姐见丁敬仪对自己视而不见,冷冷笑道,
“怎得今日急急赶来这里?可是想要知道你那位表妹现今如何?”
“表妹自然是不错的。”丁敬仪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他眼皮也不抬一下,摊开宣纸顿了顿,开始砚墨。
“夫君说的没错。今日见到表妹她越发艳丽,我这同为女子的瞧着也惊心不已。想来她与表妹夫是极恩爱的。”英表姐拖长了音,慢慢走到窗前目光却飘向丁敬仪,只见他专心砚墨丝毫不在意。可是丁敬仪越是如此,英表姐心中越恨。
“今日有幸得见了表妹夫。正如传闻所言,表妹夫真真一表人才与表妹是极为般配的。”说着,英表姐似乎有想到了什么掩帕轻笑,“本以为男子里你是相貌出众的,如今见了表妹夫……就连你那位妹妹见惯你了模样,方才也是方寸大乱。”
丁敬仪下笔如飞,似是无装可那些话落入他的耳中却是字字如刀。关于贾赦的传闻他是听了不少,今日见丁姨妈计谋落空,他亦是茫然若失。不知是为梓莘觅得如意郎君高兴,还是为贾赦不如传闻那边惜花贪花遗憾。若是贾赦真如传闻所言,他将来遍能做她的靠山,不让她被人欺负了去。可是如今,怕是真是半点机会全无了。不甘心,他不甘心,当初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
“丁敬仪,若不是有婆母当初的弄巧成拙,怕是如今仪宾之位要换成你了吧。哦……不对。若是当年婆母成功了,那可是大大的丑闻一桩,怕是连那些个她心心念念的财帛也要收回。不过我可听说当年张姨母的嫁妆已是不菲。想来也是够了吧。”
英表姐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当年事情,她是听丁姨妈亲自所说,那年丁姨妈不满儿媳,无不遗憾的说了此事。可在她看来简直蠢钝至极。若是当年事成,梓莘亲事自然是不成的。可是,天家也不会容忍一个如此不贞女子,保不齐会一根白绫赐死,已保张家门风。就算看在首辅面上留一血脉,断然不会是今天这般待遇。张梓莘的财帛那可是天家让出那本要收为国有的部分。
丁敬仪自然是听出英表姐意思。当初若是他没有一点私心,那是绝无可能。李家家塾同窗何其多,他才貌皆是上品,只是家世不显。看好他的从未少过。想着,他的余光瞥向英表姐,当初对他芳心暗许也有眼前这位。可是他却独独对梓莘上心,除了她容貌出众,又怎得没有她特殊身份之故?他谨小慎微,自问从未对谁流露出半分心思,谁人不夸他是纤纤君子。哪怕侯府安排的侍女他都小心对待,无非就是让侯府觉得他乃良婿人选。可是,这一切都被那一场安排破坏的彻彻底底。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娶眼前这位。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公子,在吗?楼下有人求见。”屋外响起了小二的声音。
丁敬仪收起心中不甘,脸上带着笑容,眼底透着和气。无需揽镜自照他便知道此刻的笑容甚是完美。他理了理衣衫,开门轻道,“麻烦小哥。我这就随你去。”门应声而关。英表姐对着紧闭的房门捏紧了拳头。
丁敬仪随着小二下楼,只见一灰衣男子站在柜台之前。他虽一身料子尚好的长袍,但是神色却是傲慢中夹杂卑微。只是一个照面,丁敬仪已是了然,怕是这位应是大户人家管事。他心中微诧,面上却不显半分。他与这京中之人没有半分交情,唯有……
会吗?丁敬仪微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丝裂痕。想着他脚下生风,人已经来到柜台之前。
“公子可方便进一步说话?我家主人有话带道。”男子对着丁敬仪微微躬身,脸上是讨好的笑。
“你家主人是何许人也。丁某初来乍道,不曾有故人在此。”丁敬仪笑的和善,心中虽有猜测,话中倒是不流半分。
男子嘿嘿一笑,又道,“我家主人可是想要好生感谢公子昔日在闵南的照拂。”
此言一出,丁敬仪脸上再也无法平静,他急急上前,一把抓住男子前襟,千言万语之化作四个字,“此话当真?”
第69章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不提丁姨妈在擎苍斋吃瘪,又败兴而归。却说这甄佳得了周瑞家送来包袱,独自在院内来回踱步。许久,她斜斜倚靠在贵妃榻上,双手无意识的敲击着榻面,双腿跟着一抖一抖。甄佳心中念头百转,这包裹里的东西自然不会出错,那是她费尽心思派了人从南边弄来的。可是要在用哪呢?她犹豫了。
对于贾赦,甄佳虽笃定绝非原装,却又不敢肯定那位到底是穿越还是重生,目前对梓莘又是何种心思。包袱里头东西有多大作用着实难料。若冒冒失失用掉,却有收效甚微,甚至还会打草惊蛇,着实不是明智之举。忽然,一个念头闪过,甄佳喜上眉梢,立即有派人唤了周瑞家的前来。周瑞家的再次走出及第院,双脚微微打颤,她想了又想,快步往家赶去。
甄佳遣了走周瑞家的,捏着包袱心中更是微微而笑。又命人叫了吴十家来,吴十家匆匆赶到,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吴十家的立即应声点头,笑着拿过包袱走了。甄佳似是见计谋已经得逞,心中雀跃不已。如今虽然是冬日,可东厢内被银丝碳熏的暖暖的,她又命人在不起眼处放上几盆水,屋内暖而不甘,甚是惬意。她脱了外,拿出又开始玉简勤学苦练,她轻叹一口气,如今她自觉大有所成,可是整个贾府却无让她试手之人。想到那位极有可能是同乡的贾赦,不免心中有了些希冀。
那头陆妈妈得了史氏之令,亲自探查一番,可如今的梓莘不同往昔擎仓斋被她牢牢控制,饶是陆妈妈费劲心思,已然未探查出个究竟,无奈只得派人跟着丁姨妈马车前去。自个急急回到史氏身边。虽无收获,史氏倒也不怪陆妈妈,而是派人传话,说是身体大好,许久未见梓莘甚是想念。梓莘无奈,自己虽享的是公主俸禄,到底不过郡主为人儿媳,晨昏定省之事,到底不可太过。只得应了来人,告知断然不会误了时辰。
入冬以来,日头越来越短。不过是申末天毅然全黑,贾府各院内早早掌起了灯。史氏端着茶碗目光扫过梓莘,只见她梳着堕马髻,带着红宝石头面,耳畔点着珍珠耳坠,身着桃红缠枝花长袍,腰间系着精致的翠绿玉石镂空挂扣,行走间环佩叮当,衬得整个人娇艳明媚,瞧着容貌比往昔更胜一筹。她心中气恼,目光落在身边陆妈妈身上。陆妈妈立即给史氏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加以安抚。
梓莘没有错过史氏主仆二人的眼神交流。这贾府有客上门,且不管哪一房的,自然是瞒不过史氏。料定史氏会借故生事,梓莘但也不急。她来了荣禧堂已有一刻,史氏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她闲扯,只字不提来客之事。梓莘笑盈盈的一一答了,见史氏不提丁姨妈之事,也乐得装傻。话聊的差不多了,史氏渐渐不说话了。梓莘也没主动挑起话头,低头默默数着自己手指玩儿。她的余光瞄了眼多宝阁上的自鸣钟,指针已到酉正,瞧着也该是用晚膳的时候,可还不见小丫头来请。梓莘心中轻叹,面上却继续装着无动于衷。
史氏再次举杯抿了口茶,她放下茶盏,笑吟吟的看向梓莘,道:
“听闻今日郡主那儿有贵客上门,怎得也不带来我瞧瞧沾沾贵气?你这般行事,外头还当是我们国公府没规矩呢。”
饶是梓兮已有准备,依然被史氏轻柔中带着笑意的声音给震住了。须臾,还未等人发现她的愣神,梓莘迅速回神抽出帕子掩住口鼻,噗嗤笑出声。她这一笑,屋里的伺候的婆子丫头全都跟着笑了起来,好似史氏说了个笑话。史氏也不气恼,笑眯眯的盯着梓莘,好似自己真的在玩笑。
“母亲真会说笑。今日来的哪里就是什么贵客了。不过是我外租那边出了五服庶表姨妈。姨妈家有个表哥似是中了举,又逢明年加开了恩科,这便携了全家早早来京准备应试。本不是要紧的事儿,加之这大年关的,弟妹又在孝期全府上下都靠母亲一人支撑。这般怎好特特领了来瞧母亲,扰了母亲可是我的不是了。”梓莘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似是笑出了泪水。
“恩!还是郡主思虑周到,我这儿也是忙完闲着无事。你弟媳如今不好出来,郡主又难得见,难免……”史氏顿住,拿眼瞧梓莘。虽是她免了这晨昏定省的规矩,如今拿来指摘也无不可。婆母身体有恙,她本该主动侍疾。
梓莘低头垂目,脸颊飞起红晕,赧然道:“母亲见谅,这些时日我身子也不大好。”说着她声音更是小声,双颊更红,“前些日子宫里皇后娘娘身边的老嬷嬷来见了李妈妈,说我……说我成亲至今还没动静。故来看看……嬷嬷说是如今大兴土木,时机不对可也要好生养着,来年……来年双喜临门。”
史氏心中气结,不过是话赶话的伺机直指梓莘摆郡主款不敬婆母,却不想惹来这通说道。皇后身边的老嬷嬷来过?她怎不知?史氏又看向陆妈妈。陆妈妈低头为史氏换了茶。趁机捏了捏史氏的手。史氏了然,转了话头。
“郡主是该好好养着。只是啊这亲戚上门,甭管是哪边的,我们都该好生招待。这天家也有几门自穷亲戚呢!你虽贵为郡主,切不可摆谱,断然不可寒了人心?这般外头到说是你的不是了,届时扯上天家可是大罪。我瞧着,能赶着在这时节特特上门,怕是遇到了大难了。你原该报了我,也好叫我尽尽心意。虽说是除了五服,到底也是外租家那头的。可不能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