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律
那不勒斯的领主即使在历史上都只有寥寥几笔,她确实不怎么熟悉。
但斯福尔扎这个人,她是亲眼见过的。
狡诈、多疑、大男子主义,而且极端自负。
他溺爱且控制着他哥哥的遗子,让那孩子从小就被惯的无法无天。
去年那小孩传来暴毙的消息时,连克拉丽切夫人都表现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也就是在去年,这位先生终于荣盛为名副其实的‘米兰领主’,但其实早就控制着那个国家许多年了。
他振兴了经济与教育,笼络着贵族和艺术家,可本质上还是□□又喜怒无常的伪君子。
雇佣兵出身的父辈教育了他许多事情——比如抢掠是足够有效的方式,比如暴力可以让许多人学会闭嘴。
也比如女人只 是玩物而已。
斯福尔扎从一开始,就把她当做一个勉强能谈婚论嫁的筹码而已。
但是这个筹码不仅策划了数场战争,手中还握有多项杀伤力强到诡异的武器,还联合他从前雇佣的画家攻占了整个罗马教廷,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这个新国家的女王。
她深知自己被轻视着,并因此而感到庆幸。
“他们希望由您选定会议的地点,并且谈论一些基本的合作事项。”尼可罗斟酌着语气,把官方文书交到了她的手上:“也许这样听起来绅士一点?不过也请您注意,米兰目前的贸易状态已经在不断跌落,自从您把所有产业撤离米兰之后,他们失去了几乎所有的颜料订单。”
而佛罗伦萨如今的乳制品和布料,已经成为足够畅销的热门货。
“那不勒斯的领主用词更温和一些,表示希望在舞会或者盛宴上为您祝词。”他露出嘲讽的笑容来:“但同样的,也希望和您谈谈边防的问题——他认为您把军队布置的离边境太近了。”
海蒂把信放到了一边,扶着小腹道:“舞会就免了,我并不需要对任何人屈膝。”
她打量着他的神情,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你看起来并不喜欢那不勒斯这个国家?”
“达芬奇先生教过我……”尼可罗闷闷道:“只不过又是一个热那亚而已。”
海蒂这才想起来某位书记员先生的存在,笑着招了招手道:“列奥,我亲爱的列奥,给我讲讲这个国家的事情吧。”
列奥纳多放下了笔,坐在了她的身侧,开始动作轻柔的帮她揉浮肿的小腿。
“不值一提。”他冷冷道:“政治的玩物而已。”
在谈论与海蒂无关的事情时,他好像又会从少年般的纯粹存在转换身份,变得更成熟与难以撼动。
在两千年前,它的名字叫帕拉奥波利。
罗马人踏平了这里,拜占庭人又夺走了这里。
而直到五十年前,那儿还受法国的安茹家族统治着。
乔万娜二世借助阿拉贡王国的力量,在安茹家族动荡不安的节点上反叛独立,建立了小国家。
但这位领主并不打算兑现之前的承诺,也正因如此,在她死后阿拉贡国王又占领了这里,在死后把位置传给了私生子斐迪南一世。
“他是个怎样的人?”海蒂放松了下来,甚至被按揉的有些困意上涌。
总不可能比斯福尔扎更糟。
“暴君。”尼可罗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画风多变的老师,继续道:“他最近的爱好是把讨厌的人扔给鳄鱼——那玩意听说就养在他花园的水池里面。”
海蒂慢悠悠道:“这两位要来见我,你们两一点都不紧张?”
“前提是他们足够恭敬和顺服。”列奥纳多平静道:“意大利不缺客人。”
“我老师现在跟狮子似的守在你旁边,”尼可罗眨眼道:“我觉得没什么需要紧张的。”
海蒂扶着他的手缓缓坐了起来,半晌才做了决定。
“引狼入室才好捉狼。”她的声线清冷又温和,仿佛只是在谈论着天气一般:“见见也好。”
两位领主相继收到了邀请,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相继前来。
斯福尔扎没有想到这个国家的路会修的这么快——而且又宽阔又平稳。
他在马车驶入主干道的时候就感觉到颠簸的逐渐减轻,以至于特地跟仆从说回国以后也要照着这多修上那么几条。
他很快抵达了佛罗伦萨,而且受到了足够热烈的欢迎。
多可笑的事情。他想着。
一个是他曾经的画家——那个双螺旋楼梯到最后都只修了一半,在扔那几年以后不得不拆掉重修。
还有一个是他曾经的结婚对象——家里那个悍妇真是善妒又恶毒,这些年也丑的没法看了。
旧宫已经被修缮一新,处处都透着祥和又快乐的气氛。
斯福尔扎注意到连地毯和陈设都变华丽了不少——
如今的美第奇家族,拥有纵横四方的银行业、乳制品业、颜料业,连他自己的女仆穿的料子都是从佛罗伦萨买来的,听说又轻便又便宜。
真是肥的流油。
伴随着大门的打开,他终于走进了办公室,看见里面一坐一立的男女。
“斯福尔扎,”女人看起来雍容而又沉静,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威严:“好久不见。”
男人面带笑容,气质也与从前迥然不同。
他看起来俊美优雅,仿佛也是贵族出身。
米兰领主眯起了眼睛,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
“好久不见。”
☆、第77章 第 77 章
斯福尔扎是真没想到, 这个女人谈起生意来能不留余地到这种地步。
她看起来温文尔雅地毫无威胁, 坐姿也像极了名门淑女, 偏偏在话术上没有丝毫的让步, 完全没有她表现的那样好相处。
——这种女人当年流落成达芬奇的女仆,而且还被美第奇的人辗转着找了回来, 简直是不可思议。
斯福尔扎冷眼瞧着她谦恭有礼的姿态,一路上心里拟好的一长条事务就没几个谈成的,内心变得焦躁又烦闷。
如果洛伦佐那个老瘸子还在这里——他至少能谋得不少好处!而且也不至于被动到这种地步!
“那,我就不打扰陛下的休憩了。”他站起身来的时候,礼节性的语句都一板一眼,犹如机械地重复一遍般毫无感情:“祝您有个好梦。”
斯福尔扎回到卧室之后,先是确认左右房间的人都是他的手下,以及外面走廊上也全都是自己的卫兵,才示意随从奥兰多过来谈话。
这房间宽大又舒适, 从地毯到床褥都用的是最好的料子。
虽然窗户不算大, 但由于有四个通风管道的缘故,室内的空气确实清新而凉快。
奥兰多一看见斯福尔扎那忧心忡忡的模样,就立刻会意今晚的商谈并不算成功。
“大人,”他行礼道:“您现在希望我做些什么?”
“必须要除掉这个娘儿们——必须要除掉她。”斯福尔扎来回踱着步子, 如同秋日里焦躁又警觉的花栗鼠:“她再这么胡来, 米兰的那些贵族迟早要找我割肉喝血!”
他好不容易把商贸经营到今天的规模, 偏偏横插一个意大利帝国抢了他几乎七成的订单, 而且价格还该死的便宜,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 她还轻描淡写地就是不松口——这个三流货色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那就……”奥兰多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样?”
“不行。”斯福尔扎果断地摇头道:“你没看见吗,她出来开个会都里三层外三层有人围着,晚上休憩之后附近的人只会更多。”
“毒药?”奥兰多掏出内袋里的玻璃小瓶:“只要这东西进入她的血液里,当天晚上就得暴毙。”
斯福尔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对,下毒,”他咽了口唾沫:“不能用那种能防范的法子,要做就只能做绝。”
“听着,奥兰多,从现在开始,你是我们斯福尔扎家族的远方亲戚,也是米兰城里赫赫有名的公爵。”斯福尔扎靠近了他,抓住了他的手腕道:“我来引荐你,你去和她握手,指缝里就藏着这个毒针——只要刺破她的手心,你就会是真正的公爵!”
奥兰多对此颇为自负,笑容里都带着几分得意:“我会做到的,大人。”
他们开始议论接下来该怎么收场和狡辩,以及有没有可能利用仅有的亲卫队把整个旧宫和佛罗伦萨都抢下来。
殊不知这口音浓重的每一句话,最后都顺着通风管道传到了楼上的监听区里。
海蒂抱着软枕睡意沉沉,在看完记录以后掩唇打了个哈欠。
“吻手礼?这就是他想到的主意?”
“明天直接抓活的。”尼可罗笑眯眯道:“场面估计会很尴尬。”
早在他们重新修缮杜卡莱王宫的时候,这附近的几个房间就已经做了周密的措施。
地毯其实很薄,这样才能减少对声音的吸收,加强四面墙壁对声音的反射。
而通风管道内部也有特殊的涂层,位置也卡的颇为精妙。
入住者甚至不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只是觉得这房间凉快又空气好。
当初达芬奇在发现这个短距离传音法的时候,一度试图隔着四楼跟海蒂隔空聊天——然而下头陪聊的是尼可罗,临走前还揶揄了老师好几句。
第二天一到,盛大的宴会如期开始。
佛罗伦萨和米兰的名流全都应邀前来,克拉丽切夫人的神色恢复了许多,带着孩子们笑的平静又温和。
也就在这个档口,卢多维器·斯福尔扎带着另一个强壮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声音又恢复了热切与友好:“陛下,请允许我向您引荐另一位斯福尔扎——他如今是米兰的又一颗新星,从学问到谈吐都无可挑剔。”
海蒂含着笑容向他伸出了手,年轻的公爵做事俯身要握住她的手。
下一秒,海蒂身边的侍卫尼诺突然一个横踢把那人打翻在地,短短几秒钟内就已经翻身骑到了那男人的身上,抬手就从他袖侧拔出了一个尖利的东西:“你为什么带着这种东西?!你想对女王做什么”
伴随着这场厮打的发生,附近的人群都惊呼着连连后退。
海蒂红了眼眶往后退了两步,看起来如同被背叛的和平者:“斯福尔扎——这就是你对待我的方式吗?在这种时候为我引荐一位刺客?!”
还没等那公爵反抗,附近两个侍卫也用闪电般的速度跑了过去,一人按住他的一侧不说,还掏出布段来把他的嘴塞了个严严实实。
“都不要动——这宫里有刺客!”尼可罗厉声道:“把斯福尔扎先生带下去!任何人再靠近女王,都一律视为反贼处理!”
德乔两步护在了海蒂的身前,条理颇为清晰:“现在就关闭杜卡莱王宫的宫门,任何人在盘查结束之前不允许离开这里。”
克拉丽切松了一口气,带着孩子们回卧室里休憩去了。
她已经疲于这些真真假假的事物,也并不希望孩子们再去招惹这些是非。
如果洛伦佐没有死,也许她还会有野心和寄托。
可在眼下的环境里,她能做的是把风险都降到最低,陪伴着这几个孩子,看他们平安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