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鼎上软
众人一时默默无语,而楚留香则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单这四扇巨石门,约莫也有上万斤的重量……白玉京的人竟能将这般庞然巨物隐秘地运到了湖底,还凿成如此巧妙的门户,这等骇人听闻之事,真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章宿冷冷道:“他们自诩玉京仙人,过去也不知用歪门邪道聚敛了多少不义之财,修造藏宝密室这等传世之事,自然舍得花销!”
蔺王孙在旁咳嗽不止,已不得不用手帕掩住口唇,一手则自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来,取了一粒赤红药丸服下。待气稍喘匀,才叹道:“章世伯说得是。这般湖底密室,又修成如此规模,想必其中凶险极大,实不知我等能否全身而退!”
众人正要点头,方天至却道:“依贫僧看,这里倒未必有什么凶险。”
只是刚说罢这一句,他心底倏而微微一凛,话音不由立时滞住——
就在圣僧系统的个人面板上,此时赫然出现了一行新状态。
【减益状态:心肠软(剧毒) 0天0时3分0秒(持续刷新中)】
【由于您已练成《菩提心经》,该减益效果已免疫,毒素将于持续时间结束后消失。】
蔺王孙正洗耳恭听,见状追问:“大师有何高见?”
方天至当即不动声色,沉着道:“外头两道石门虽重,但贫僧适才拉门,不过只用了两三分功夫。想来石门左右两边藏有巧妙机括,便是不长于力气的武林高手,二人合力也足以打开它了。”
周昊问:“就算如此,这同密道里的凶险有什么关系了?”
他话音未落,楚留香忽地若有所悟,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确实有几分道理。”他抬头见众人一齐盯着他,便续道,“这宝藏深埋湖底,仅以莲花钥匙为凭,如此秘密紧要的地点,想来白玉京的城主是决计不肯将它告诉别人的。”
周奇不解其意道:“那还用说?换做是你,你肯将这样的秘密告诉别人?”
楚留香笑道:“所以这秘密宝藏,想来历代也只有城主与少城主才知晓。可这宝藏里藏了什么?我猜无非是武功秘籍和金银珠玉了罢?”他望向蔺王孙,“不知道蔺兄还记不记得福宝巷迎亲的新娘坐辇?”
蔺王孙正自沉吟,楚留香自顾自道:“如果我没看错,那坐辇通体都是白玉雕嵌而成!如此豪奢靡费,已堪称富可敌国,想来白玉京的城主自然不会缺了金银珠玉。至于武功秘籍……他们的城主本就修炼这等武功,何须来宝藏里取?而若是有一位少城主,难道他想学武功,不会去问自己的亲爹?”他缓缓发问道,“那么这宝藏是给谁修的?又是为什么修的?难不成是专门留给敌人的,就等着我们上门连吃带拿?”
蔺王孙似乎已经听懂了,拊掌道:“是极!这宝藏本无用武之地,只有当知晓这宝藏的人既无法得到武功秘籍,又无傍身之财时,它才派得上用场!”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此说来,韩绮生死不知,这宝藏倒似专门给那位方城主量身打造的一般!”他怅然一叹,“奈何我等与他已是大仇不共戴天,眼下抢得先机,绝不能松松放过,他此生怕已与宝藏无缘了。”
楚留香并未答话,只问新娘:“当日方暮方夫人向你托孤,除了交给你宝藏钥匙之外,还叮嘱了什么没有?”
新娘被刺骨湖水冻得脸颊惨白,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她只说若无人来接天至,就要他来这里取走宝藏,择机出海夺回玉京城。”
蔺王孙问:“她难道就没有提起宝藏中的机关陷阱,嘱咐方城主到时万万小心行事?”
新娘口吻笃定,低低道:“并未叮嘱过什么。这等关乎天至性命的要紧事,她若提起过,我一定牢牢记得的。”
楚留香悠悠道:“看来这位方夫人对亲生儿子的安危放心得很,仿佛取走宝藏当如探囊取物一般。”他向方天至投去一瞥,眸光熠熠地笑道,“楚某的猜测可与雪惊兄不谋而合?”
方天至合十道:“阿弥陀佛!”
周昊周奇此时终于解惑,齐声喜道:“你们是说,这个宝藏中并未设有凶险机关?”
方天至道:“不过是大胆猜测罢了。方夫人当年……临危托孤,考虑不周也未可知。又或她本也知之不详,是以无从嘱托。诸位施主还是打起精神,小心谨慎为妙。”
蔺王孙咳着点头,道:“空谈无益,我们往前探上一探。”说着轻轻牵住沈眠的玉腕,柔声道,“你跟紧我,站到我身后来。”
沈眠一身湿衣正半贴在身躯上,愈发显得纤弱动人,她一手抚着心口,闻言只蹙眉轻嗯了一声。
蔺王孙忙问:“你还好么?是不是觉得很冷,要么换上干衣裳?”
沈眠摇了摇头,颤声道:“我……我只是有点怕。觉得胸口闷闷的,手脚发软,都没有力气。”
蔺王孙安慰道:“别怕,有我在。这里深处湖底,久不通风,难免有些空气不畅。我们慢慢地走,一会儿你就会好一点了。”
周昊周奇两人还未说话,已有人听不得他的温存细语了。
烛影一闪,章宿忽地孤身抢到最前头,径自持烛阔步而去,口中冷冷道:“磨磨蹭蹭!还是我来探路,你们就慢慢地跟在后头好了!”
楚留香望着他背影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们也跟上罢,以免策应不及。”
新娘子神色一直颇为恐慌,此时忙凑到方天至身旁,央道:“大师父,我心里也怕得很,您慈悲为怀,千万别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此时众人都已随章宿而去,方天至缓步落在最后,轻巧避开她攀过来的手臂,和气道:“施主放心,贫僧不会见死不救。只是莫要拉拉扯扯。”
新娘答应不迭,规矩道:“是,是。”
方天至抬臂一请,道:“施主走在贫僧前面罢,也方便贫僧照看。”
新娘倒也乖觉,闻言不再纠缠,一步三回头地跟上了前方闪烁的烛火。而方天至则一心二用,仍在看自己的个人面板——
【减益状态:心肠软(剧毒) 0天0时3分0秒(持续刷新中)】
【由于您已练成《菩提心经》,该减益效果已免疫,毒素将于持续时间结束后消失。】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行小字看了一会儿。这一行持续时间,果然自方才开始就丝毫没有变过,一直停留在三分钟上。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进了密道之后,他就在不停地中毒!
方天至飞快地思索,他自从湖水中游出,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到底是如何中了毒?
是铁索上有毒?是宝藏密道中本就蓄有毒气?
如果不是,还有什么会让他不断地刷新中毒时间?
方天至持烛而行,前方新娘的漆黑背影随烛火而拉长扭曲,摇曳不定地匍匐在他踏足的青砖之上。忽地烛心涌出一滴蜡泪,无声落到了他指尖上。
他蓦地站住,若有所觉地低头一望——
第107章
众人小心紧张地沿着漆黑甬道前进着。
这条甬道通体由青石板砌成,因在湖底开凿的缘故,四面墙壁地砖尽都泛着潮气,人走在其中呼吸,只觉鼻间湿漉漉的闷重,更嗅得到一股隐隐的湖水腥气。
方天至走在队伍最末,只觉这甬道既长又深,时而缓坡下行,深入数十丈,时而又曲折迂回,左突右进,也不知究竟尽头在何处。此时密道之中水汽渐趋稀薄,想来众人已深入山腹之中,离大湖去得远了。烛火映照下,朦胧的墙壁上不见细密湿痕,脚下石砖也显出干燥的青灰色。众人迤逦走过,青砖上浮尘受踏,甚至留下了浅浅的脚印。
忽地队伍整个一停。
方天至暗中微微戒备,不料前方并没生出什么骚乱,众人只是围到一段石壁面前,正交头絮絮低语。他从新娘身侧绕过,走近两步一看,那面石壁不过是甬道左侧平平无奇的一截,非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是砌墙的青石颜色稍新,隐隐与其他石壁不大相符。这些新石板垒成的墙壁宽约六尺,与甬道宽窄一致,倒像是一扇堵死的大门一样。
楚留香仿佛与他心有灵犀,道:“这面石壁看着有些奇怪,仿佛是有人特地将一条通道堵上,不让人过去一般。若说是修葺破损石壁,那这面石壁未免破损的太规整了些。”
蔺王孙迟疑道:“要不要将石砖捣碎几块,瞧瞧后面到底有什么?”
楚留香沉默地望着石壁,一时没有回答,仿佛正出神思索。
周昊便接口道:“那就捣碎几块看看!”
蔺王孙见他锵地抽出长剑,仿佛已准备开工,忙出声制止道:“师伯不忙动手,先听听大伙的意见。我们这一路走来,简直安稳到不可思议,说不定危险就在这面石壁上了。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方天至闻言也道:“贫僧也觉得有几分奇怪。但凡宝藏密地,哪怕不设机关陷阱,通常也会修出许多条岔道、死路来,将整个布局弄得宛如迷宫一般。但我等自从湖底开门而入,却直顺着这条甬道走到了现在……”他言犹未尽之意,但楚留香却已听明白了。
楚留香顺理成章地续道:“本来这倒与我们先前猜测不谋而合,这宝藏或许专是为了白玉京的历代传承而设。但眼下这里多出了一面新墙,又是为了什么?如果这墙壁后真是一条岔路,为什么要把这条路砌死呢?”他又默默考虑了片刻,“难道说……”
周昊见大家又陷入了沉默,面色颇不以为然:“所以到底怎么办,总要有个章程。我们是继续往下走,还是干脆推了这面墙,看看虚实?”
蔺王孙环顾诸人,询问道:“不如我们先顺着这条路走走看,若找不到宝藏,再回来不迟?”
他话音方落,角落里气喘吁吁的新娘子忽地手扶石壁,贴墙缓缓滑坐下来,道:“我……我累死了。我浑身冷得发颤,手脚没有半点力气,爬也爬不动了……”
蔺王孙护着沈眠,向她看了一眼,道:“咱们得扶着她才能继续走了。”他目光过处,见众人大多无动于衷,便无奈问楚留香,“这……劳烦楚兄扶她一路?”
楚留香回过神来,道:“好说。”
众人另无异议,当下继续沿着唯一的甬道前行。只是此后路上,每隔十数丈远,甬道石壁左右便能瞧见一两面颜色稍新的青砖墙,及至走过盏茶时分,方天至粗粗一数,这样砌死的青石墙竟有数十个之多。而除却这点奇怪之处,大伙儿连机关陷阱的影子都没瞧见,在这山腹密道中竟一丝危险也没遇到。
左拐之后,甬道忽又变换方向,借烛光一看,一级级青石台阶曲折向下,蜿蜒没入了更深处的黑暗中。
众人站在阶顶,只觉这漫长寂静的路途仿佛始终没有尽头一样,隐隐生出一阵阵说不出的压抑与恐慌。
到底还要走多久?
这里早不是玉壶山了,大约已深入伴峰山腹深处。在这样一个危险而秘密的地方,若是密道忽而坍塌,所有人岂不都要被活埋而死?
很久没有人说话了。但也同样没有一个人退缩。
哪怕脸色惨白的新娘子也不敢贸然地开口说话。
默契又似各怀鬼胎的沉默中,章宿仍当先一步踏下了台阶。他步履如风,在黑暗带来的未知恐惧中甚至算走得太快了,仿佛这样就能驱散焦躁不安的氛围一般。
簌簌脚步声中,一道道昏黄的烛火随着众人行走的微风而摇曳晃动,条条瘦长人影明灭不定的在墙壁上贴爬着,牢牢地跟住所有活人。这本来平常之极的景象,此时也显得有些惊悚恐怖,沈眠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已不敢再往墙壁上看。
但刚走过石阶转下的拐角,章宿忽地“咦”了一声。他怔了一怔,片刻后蓦然惊醒,激动大喊道:“到了!到了!”
众人精神大振,忙一齐疾步奔到他身畔,蜡烛放出的微弱光芒霎时涌到一处,将前方的路照得更远——数十级台阶下,一条宽阔笔直的平坦甬道豁然延伸开来,一块块光滑如镜的青铜方砖代替了切削平整的普通青石,而在这段铜壁甬道的尽头,则伫立着一扇隐约藏在黑影中的巨门!
周昊痴痴地望着那扇还瞧不清晰的门,如在梦中般喃喃道:“我们真的找到了……”
众人不敢置信地缓缓走下阶去,只见每块蒙尘的铜砖上都刻有精巧浮雕,大多是婀娜盛放的牡丹海棠,张翅曲颈的栩栩白鹤。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每一幅浮雕上的花卉瑞兽都不尽相同,各俱美态,令人目不暇接。幽绿反光的铜壁两侧,则立有十六对匍匐跪地的铜像。
那铜像头束网巾,身披大襟道袍,各个垂首俯面,作恭敬婉顺之态,两条探出宽袖的铜胳膊则高高举起,平托着一方翠瓣舒展的莲座灯台,灯台上插有茶碗粗细的圆白蜡烛,烛身上犹有细描的金绘梅鹿,正回首扬蹄于山涧白云之间。
楚留香放开新娘子,任她一个人坐下休憩,自己则左右瞧个不停,不知不觉同方天至走到了一处。方天至正举着蜡烛凝视着墙壁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雕刻,看着看着,他忽发现不同之处,张口道:“你看这个——”
烛光停处,正是第一座铜像头顶三尺之上的方砖。
那上面的浮雕与别个不同,竟是一幅有人物场景的图画。画上有个面貌模糊的男子孤伫船头,迎风而行,正遥遥指着滔滔大海上的一座嶙峋小岛。楚留香顺着往后看,却见每座铜像上方的青砖都雕着这样一幅特别的画,仿佛在连贯始终的讲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正是那个面貌模糊的男子。
二人还没来得及继续往前走,周昊瞧见铜像手捧的蜡烛,不由道:“这里有成排的蜡烛,不如点上照亮,也省得我们手里时刻拿着一支,不便行事。”他回头瞧了一眼,见章宿呆呆站在甬道中央望着尽头的大门,想起被他三番五次冷言冷语,心头忽而火气上涌,不阴不阳道,“章老兄,在那干看着有什么意思?钥匙难道在你的身上?”
那扇尽头巨门给章宿手中的烛火幽幽照亮,却显出与青铜壁砖截然不同的腻白色泽,仿佛美人凝脂一般。周昊一眼瞥过还未在意,下一刻便猛地意识到,那门上仿佛正婀娜对立着两个雪肤花貌的峨髻美人!
周昊蓦然转回身来,却不知怎么忽生筋骨酥软之感,一脚踏出还未落实到铜砖上,人便如下了锅的面条一样软绵绵地伏倒在地,手中蜡烛也再拿握不住,骨碌碌滚落到了玉兰浮雕上,烛心蜡油霎时凝干在两层花瓣之间。
沈眠一声惊呼,仿佛吓得脚也软了,不由自主地攀住蔺王孙胸前衣襟,整个人合身倒在了他怀里。
周奇瞧见哥哥异状,不免大为惊诧:“大哥,你怎的了?”正要抢上前去照看,忽然也踉跄一晃,俯扑在地,结实地摔在了周昊身边。
他正脸“咚”地一声磕在铜砖上,毫无防备之下碰了个头破血流,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齐涌到眼鼻里,脑中嗡嗡天旋地转,几乎忘了身在何处,更不知道已经磕断了两颗大牙。
他浑身没个力气,却还没反应过来,胡乱想撑起身。可胳膊刚在地上一支,又软塌塌地弯了下去,蜷缩在了胸膛下面,口中则含着血囫囵叫道:“大哥!我……我忽地使不上劲了!”
周昊心底惊恐万状,知道恐怕是中了毒,忙有气无力道:“赶快运功,这是中了毒!”可自己搬运内力一试,却觉丹田之中空荡荡一片,且念头一动,便又蓦地一阵头晕眼花,脏腑骨头泛出细密骇人的酸麻感,仿佛身上的血都在一瞬间变成了山西老醋!
此时骤生惊变,在门前发呆的章宿也惊醒过来,愕然转身道:“中毒?什么中毒?!”他下意识运功戒备,后退半步,冷不防忽觉踩进了棉花堆里一般,再要稳住却两股战战,蹒跚几步便扑通一声仰倒在地,手里蜡烛倒飞到脸上,烫得他“啊”地一声大叫,也不知是惊恐还是痛楚,“怎么回事!我怎么也中了毒!我是不是也中了毒!”
蔺王孙又咳嗽了起来。
他的咳声时断时续,不轻不重,藏在章宿三人的杂乱叫喊声中,几乎听不清楚。他边咳,边对眼前的景象视而不见,只是将沈眠轻轻松了开。待她瑟瑟站稳,他才侧首东望,向方天至与楚留香投来轻飘飘的一瞥。
在他的目光中,那不知从哪间野庙里钻出来的青袍和尚已盘膝坐了下来,两目轻阖,头颈微垂,仿若身畔铜像般一动不动。而和尚身边,他相识十数年的老朋友楚留香,也已老老实实地瘫坐在了铜砖地上。
两人目光刹那交汇。
楚留香神色复杂地凝视着他,苦涩道:“看来……蔺兄怕是侥幸没有中毒了。”
蔺王孙亦凝视着他:“楚兄,此言差矣!”
周昊周奇两兄弟勉力爬在一处,此时才发觉在场八人已全都中毒倒地,唯有蔺王孙与沈眠相伴而立,不由撕心裂肺叫道:“好啊……原来是你们下毒!你……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