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虽矣
不知道为什么,温觉得有点不妙。
但这种不妙感被另一种倾述欲挤开了,她说:“其实我父亲不是不负责任,他是个面面俱到的人,什么都能考虑得很好。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一个事实,又花了一小段时间来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温沉默下来。
这感觉,怎么说呢。
好复杂啊这个心情的变化,复杂到她咂摸着这些滋味,竟觉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她已经失望了太多次了。
“……我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温说,“他是个很好的人,他只是不会做父亲……”
温忽然回忆起在温蒂的内心世界看到的那个巨大的城堡,始终笼罩在阴影之中的花园,和城堡中生活的五个主人。
她回忆起那种如鲠在喉的窒息感。
“我的父亲只是……”
她说,然而话到了嘴边,她却又想起跟着她一起冲出城堡,一路追过来的城堡的主人。她想起她狼狈不堪时对方伸来的手,还有被拒绝后缓慢收回的拳头。
一种莫名的甜蜜令她打了个磕绊。
可这种甜味是涂在针尖上的,她尝着尝着,舌尖上的咸腥味便冲淡了这份甜蜜。
“……他只是不爱我而已。”
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温却感到后颈处掠过一丝凉意。这种心情可以被称为悲哀吗?是不是把它称为悲哀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好像是有点点矫情了。
父母本来就不是理所当然地爱自己的孩子的,不爱就不爱嘛,负责任地把孩子养大就算合格。
不过她没有不负责任的父母,所以在这件事上也没什么评价的立场。
温只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她不喜欢她撒过的那些谎。
可倾述欲又是那么的旺盛,好像她已经把这些谎言在心中想过了千万遍,在无人所知的时候她咀嚼着故事里的苦涩,这个故事是假的,可苦涩的味道那么真实。
她心中充斥着无处发泄的愤怒,大量的无所适从。
是的,就是这样,她太痛苦以至于失去了理智,她自己就是个已封闭的小世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向内回流。她没有伤害任何人,起码她没有打算那么去做。
只是很多时候她自己也无法自控。
她是一列脱轨的火车,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拐杖的瞎子,她是个口是心非的谎言大师,她藏着愤怒隐忍了无数年,努力扮演父亲理想中的那个温柔淑女,不管父亲说什么她都回答“好”,她几乎从不反抗。
直到……
“我搞了大哥。”温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
皮特罗呃了半晌,苍白地安慰说:“……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你只是叫他大哥,这不算什么。”
他停了一下,问:“不过我有个小小的疑问,你们当时都多大?”
温:“……”
她隐约觉得那恐怕不是非常合适。
于是温什么都没说。
皮特罗预感到了这段过去会迎来巨大的转折,但他还是没有想到转折竟然这么大,此外温说她,呃,和家里最大的养子有一段的时候,其实他更多是在想,温喜欢那个大哥吗?
她说起那个大哥的时候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尽管这个笑容十分短暂,可毫无疑问地,他们曾经有过深厚的感情。
但皮特罗的沉默开始让温感到不妙了,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该用什么话题远离年龄。
其实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不算大。
也就五六岁的差距而已,不算什么。
“我觉得我可能——”温说,“我可能爱过他。”
“也许他也爱过我。”
“大哥很风流,但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他上钩太快。”温又说,“但无所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笑了一下,头顶的灯光霎时间全部熄灭,震撼全场的音乐轰然奏响,主持人激扬澎湃地介绍起空中飞人节目的表演者。
是因为外界的干扰太重,灯光太过昏暗。
皮特罗看不清温说完这些话后,是否露出又那种寂寞的表情。
而温面无表情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在心中拼命戳温蒂:你出来温蒂!你出来!这都都不是说谎吧?!这都是真的吧?!
——你在乎吗?
这,倒也不是那么的在乎……
——那你大惊小怪什么。
可是真的和假的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好吗?!我可以假装说我睡过很多人,可如果我真的睡过很多人我是绝对不会随便说出口的!
——你真的在乎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我又不是你我肯定在乎了!
我当然……在、乎……
——话别说得太满。
温:“……”她好像真的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在乎。
妈的原来我这么低道德感的吗?!我原来比我想象得更没节操啊!我错了,温蒂,我不该说你没节操没下限,目前来看没节操和没下限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这次温蒂没有再说话了,温觉得可能是因为温蒂已经无话可说。
不过经过和温蒂的这么一番对话,温也就放弃了深究她之前撒的谎到底是真是假的念头。
不管那些谎话对温蒂来说是真是假,对她来说都很假。
表演结束的时间果然很晚了,皮特罗送温回了家,温都有些震惊于他的镇定了,是她的思想太老套还是怎么回事,他都不吃惊她说的那些事吗?
这些人真的一点也不吃惊
她心情复杂地和皮特罗道别,皮特罗朝她微笑。
他的眼神温和平静,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温笑着说:“谢谢你愿意陪我来看表演。”
“谢谢你愿意让我来陪你看表演。”皮特罗耸肩,“我想你应该不存在约不到人的可能。”
“他们都不尽如人意。”温说,“不过我邀请你也是凑巧,我很少会有计划地做什么事,最高限度就是中午开始做晚上的计划。”
皮特罗忽然意识到:“所以如果我没有中途回来的话……”
“我应该会问其他人有没有空。”温回答,“不过放心,你始终在备选名单上。”
说完这句话,温才意识到这听起来简直是标准的渣女发言,颇有“我就直接告诉你你是个备胎爱来不来”的架势。
皮特罗说:“这是我的荣幸。”
温:“……”
你居然镇定地接受了???
温算是知道为什么温蒂可以渣得这么理直气壮了。
——人性都是很诚实的,感情也是一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多数人嘴上说着绝对不会做舔狗,实际上只是想舔都没机会,就像很多老实人之所以老实仅仅是因为没有不老实的机会。
——这一点不分男女。
你不要破坏我心中对美好爱情的幻想好吗温蒂?!
——不要幻想,你会拥有的。
什、什么?
温蒂你最近怎么态度一会儿一变的?别吓唬我好吗,我经不起吓。
但温蒂已经消失在她的脑海之中。
温看着皮特罗,短暂地显出一点无措来,她还不习惯直接无视别人的好感,但诚实地说,别人的好感让她感到沉重。
这到底是温蒂的心情还是她自己的心情,温已经分不清楚了。
皮特罗却后退了一步,说:“我走了。”
“嗯。”温说,“再见。”
她转身走进了大楼,皮特罗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然后才苦着脸,叹着气掏出手机,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未接电话。
看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有的忙了,希望教授不至于太生气。
温回到房间,刚换好鞋直起身,就被双手抱胸倚靠在鞋柜边的娜塔莎吓得向后仰倒,好在这具身体的平衡能力绝佳,她迅速自己站稳了。
“你怎么都不出声?”
“想看你什么时候发现我。”
“我又不是经过训练的特工,”温舒了口气,“发现不了你的。”
“心情不好?”
“有点。”
“不是出门和人约会了吗?”
“你又知道了。”温说,“你是在楼上看到的吧。”
娜塔莎观察着温的表情:“一定是他太无聊,扫了你的兴。”
“没有。”温停了一下后说,“我们今天一起去看了马戏表演,压轴节目是空中飞人,让我想起了大哥。”
“有意思。”娜塔莎说,“睡他了?睡完闹崩了?”
“……我现在怀疑你跟踪我们并且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没有,我也是刚回来不久。”娜塔莎轻笑,“只是你的表情很好猜。”
温哼哼:“是吗?是吗?那你猜我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给你煮了意面,黑胡椒酱的。”娜塔莎说,“快银没给你买吃的吧?小男孩就是不够体贴。”
温迟钝地安静了三秒才想起来自己该对皮特罗是快银这件事表示惊讶,不过三秒都过去了,再表示惊讶太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