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梦时
一道熟悉的女声从他们身后传了出来,杰森惊讶地回过头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娜娜莉·兰佩路基已经出现在了那里,他也不知道她究竟在那里看了多久,因为她坐在蝙蝠洞最黑暗的角落,所以他也看不清她脸上究竟露出了什么表情。
他只听到她的声音,比这昏暗的夜色还要沉郁。
“我大概有办法解决这个。”她说。
于是在咲世子和阿尔弗雷德的配合下,他们成功将布鲁斯·韦恩搬到了楼上的浴室中,咲世子转身去把轮椅上的娜娜莉抱进来,杰森帮着阿尔弗雷德一起将布鲁斯放进早就备好的热水中。
谁也不知道布鲁斯究竟在恐惧毒气的作用下看到了什么,他发出一串痛苦而悲愤的低吼,那声音近乎咆哮。即使是肌肉松弛剂也无法阻止他激烈的反抗,杰森和阿尔弗雷德不得不一起制住他的手脚。
“布鲁斯!”
杰森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养父的手臂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说什么,又在乞求什么,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近乎哀求。
“拜托……布鲁斯!”
一双纤细苍白的手从一旁伸出来,捧起了布鲁斯的头颅。
“布鲁斯,没事了。”她的声音像是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带着无比强烈的令人信服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将人的神智卷入其中,“你已经安全了。”
娜娜莉跪在浴池边,一只手温柔地托起布鲁斯的脖颈,一只手轻轻梳理着他被汗水濡湿的头发,那惨白的手指穿行在黑发间,小心而又妥帖地抚慰着,她前倾了身体,全然不顾热水弄湿了自己的衣裙与鬈发,只是仔细地将他的头颅拥入自己怀中,像一个母亲安抚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微地摇晃着,全力地拥抱着,同时在他的耳边柔声诉说着轻而可靠的安慰。
“那些都是假的,你现在在自己的家里,非常安全,非常舒服,你泡在热水里,你闻到这个香味了吗?这是你最喜欢的那种药草浴盐。你稍微睁开眼睛的话,就能看到柔和的暖黄色的灯光,这是你亲自去挑选的灯,你还记得吗?”
她用一只手抱住他,另一只手滑下去,握住他无意识抬起的手,用那种有着奇异魔力与韵律的语调说了下去。
“这里是你的家,你的房间,你在你自己的浴缸里,很安全,你有一点点困,热水和香薰的味道都让你觉得放松,你已经很累了,所以你会好好的休息一下。”
“杰……阿尔弗……”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但女人像是不需要任何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样,她稍稍垂下脸去,轻轻用柔软的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
“杰森和阿尔弗雷德都很安全。他们现在就在这里,完好的,安稳的——你感觉到了,不是吗?”
看到这里,杰森也明白了娜娜莉在做什么。
她在催眠布鲁斯——或许还有一点别的什么他说不清的东西在吧,杰森感觉她的身上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氛围——她在用这种方式对抗恐惧毒气带给他的幻觉,将他从那些狂乱恐怖而不为人知的噩梦中带出来。
男人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他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下意识攥紧了她的手,用力到她本就缺乏血色的手指都泛出一股慑人的惨白来。
但娜娜莉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波动,她平静地侧过脸去,用脸颊紧贴着他的额头,很轻很轻地蹭了蹭。
“我也在这里。”她温声道,“我们全部都在,布鲁斯。”
男人终于平静了下去。
杰森松了口气。他下意识回过头去,想要确认一下娜娜莉的状态。
年轻的女人依然跪坐在湿淋淋的地面上,拥抱着自己的恋人。她的手指还安抚似的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头顶,将亚麻色的长发与象牙色的脸庞映照出一种柔和而不可思议的质感,温柔得如同教堂里的圣母像。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一副和谐而又宁静的画面,像是古典主义的油画,会让看的人内心都变得柔软起来。
但杰森的瞳孔却无声地缩紧了。
因为她低垂着头,长长的鬈发滑落下来,挡住了她的侧脸,所以旁人很难看出她到底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但是在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上,却倒映出了她的脸。
杰森从没有见过她的脸上露出这样黑暗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但他很快便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
第二天,当布鲁斯·韦恩因为药物的作用昏睡的时候,杰森·托德发现娜娜莉·兰佩路基出了门。
他很少见到她这样正式的衣装,她穿了正装,将亚麻色的长发盘成了发髻,搭配着品味高雅的丝巾,看起来和那些学院派的精英没有什么区别。她在咲世子的帮助下换上了一件风衣,见杰森一直在看她,年轻的女人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与平日无异的微笑。
“怎么了,杰森?”
“你要去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杰森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说得再准确一些,她全身上下都让他觉得不对劲。
……太规整了。太严肃了。
他想。
“没什么,只是和人约好了,要去和一个焦虑障碍与恐惧症方面的专家进行一场学术会谈。”她垂下眼帘,唇边依然带着淡淡的笑,“那个专家的时间有些难约,我还是托我哥哥的关系,才勉强约到了今天的时间。”
她说着就看了一眼手表,而后抬起头来,对杰森点了点头。
“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如果布鲁斯醒了,你就把厨房准备好的浓汤和吐司给他端上去,吃点好消化的热食可能会让他感觉好一些。今天就辛苦你一些,杰森,等我回来就来替你。”
杰森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好他的。”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于心的问题,“你没事吧?”
“没事。”她简短地应了一声,便将手交给了咲世子,“那我走了,下午见,杰森。”
“拜拜。”
少年目送着她们二人离开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眉头一直都是紧皱的。
……
……
……
那天下午,哥谭下了很大的雨,也许是这个原因,娜娜莉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淋得像个落汤鸡一样,她原本严整绾起的发髻已经松了,散乱的发丝黏着她的脸颊,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她的面色比平日还要苍白,称得上是惨白了。然而在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紫色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闪烁着令杰森都觉得胆寒的光。
“……娜娜莉?”
他迟疑地唤了她一声。
“什么?”
她转过头来,接过了阿尔弗雷德递来的干毛巾,而对方同样也给了咲世子一条,面目寡淡的亚裔女性一语不发地低下头,用毛巾擦拭起自己的头发和脖颈来。
“你还好吗?”他不确定地看着她,“你一直在笑。”
“是吗?”年轻的女人抬起手来,在摸到上扬的嘴角时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我都没有发现……”
“发生什么好事了吗,女士?”阿尔弗雷德注视着她,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
“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笑着说,开始用毛巾擦起了自己的头发,“什么事都没有。”
杰森抬起头,和阿尔弗雷德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天深夜,阿卡姆疯人院传来了稻草人乔纳森·克莱恩的死讯。
据阿卡姆的工作人员说,乔纳森·克莱恩半夜惨叫着醒来,然后就发了疯一样,不停用自己的头去撞墙,搜寻着室内一切可以伤害自己的东西,最后,他用桌角硬生生撞开了自己的太阳穴,在警卫赶到之前便咽了气。
……
……
……
“所以,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兰佩路基女士?”
在克莱恩死后,詹姆斯·戈登与哈维·布洛克便来拜访了韦恩庄园。在庄园女主人的同意下,他们在会客厅落座,亚裔女仆端来了上好的红茶,在他们三人面前放下。
“抱歉,我不太喜欢咖啡。希望红茶可以合你们的口味。”年轻女人秀丽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没有想到戈登局长会亲自来拜访我……发生了什么事?”
“乔纳森·克莱恩死了。”詹姆斯·戈登以沉稳的语调说道,“阿卡姆的记录显示你是那天唯一一个去看望过他的人,我们想知道你为什么去探望他,又和他谈了什么?”
听到警察的问询,娜娜莉·兰佩路基垂下眼帘来,杰森留意到,她端起红茶的动作顿了顿,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柄。
似乎是经过了一番回忆思索之后,她温雅地开口了。
“我最近正在做关于焦虑障碍与恐惧症方面的研究,论文涉及到了克莱恩教授的早年的一些论文,所以我去询问他一些相关的问题。你知道,作为哥谭大学心理学系的教授,克莱恩教授在这方面的确是难得的专家。”
“可不是吗。”哈维·布洛克短促地冷笑了一声,“稻草人当然擅长恐惧,还有比他更能制造恐惧的家伙了吗——大概只有蝙蝠侠了吧。”
詹姆斯·戈登咳嗽一声,委婉地替同伴遮掩了过去。
“按照常理来说,一般人并不会想要接触稻草人这样的超级罪犯,所以我们有些奇怪你为什么会去主动接触他。”
“因为我在这方面遇到了瓶颈,实在是没有办法。所以才会想到向他求助。”她轻轻交叉起双手来,露出了毫无破绽的微笑,“据我所知,FBI也会和那些连环杀人犯合作,可能您并不清楚,犯罪心理学也是我的专业领域。我已经习惯去与这些犯罪分子打交道了。至于我和克莱恩教授聊了什么,因为我严格遵循阿卡姆的程序,一切应当都被影像与工作人员记录了下来,我认为你们去看录像会更快一些。”
“录像我们已经看过了。”哈维·布洛克抬起眼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我想知道,你临走前为什么要特意与稻草人握手,还对他说‘祝你做个好梦,克莱恩先生’?”
女人面上浮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我说过那句话吗?”她深思般将手指抵在唇边,似乎是在回忆着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语,“可能确实说过吧,我不记得了。但是……那不是一句很平常的招呼吗?”
她像是有些难以理解哈维·布洛克为什么会有这种质问一样歪了歪头,神情几乎称得上是天真了。
“至于和克莱恩教授握手……那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告别礼节,警察先生。”
第七十章 :I want to know,have you ever seen the rain?
既然问不出什么,又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娜娜莉·兰佩路基与稻草人乔纳森·克莱恩的死直接相关,在问了几个常规问题之后,詹姆斯·戈登与哈维·布洛克便告辞了。
“外面雨势很大。”庄园的女主人面上带着谦和的微笑, 侧过头对身边的女仆叮嘱道, “送送两位警官吧, 不要让他们被雨淋到。”
那名面容寡淡的亚裔女仆点了点头, 而后走过来, 对两位警察稍稍鞠躬。
“请和我来。”她说。
哈维·布洛克小小地吹了一声口哨:“还真是有钱人的做派。”
詹姆斯·戈登合上手里的笔记本, 塞进大衣的内衬口袋里, 而后他抬起头, 严肃地看向轮椅上的年轻女人。
“兰佩路基女士。”他稍稍顿了顿, 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无论如何,人们都不应该用杀人的方式去解决问题。这只会带来新的问题, 也会让你周围的人……为此感到悲伤。”
而对方却依然微笑着,那没有一丝变化的微笑, 在那张苍白而秀丽的脸庞上,仿佛凝固成了一张坚不可摧的面具。
“我明白, 戈登局长。”她甚至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稻草人是自杀, 不是吗?虽然很惋惜,但是至少, 那位至今还在医院的警官先生……他的家属会感到些许安慰吧。”
“我倒不否认这一点。”哈维·布洛克虽然这样说, 面上却没有笑了。
这滴水不漏的回答让詹姆斯·戈登闭了闭眼, 他轻轻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而后便在咲世子恭敬的姿态下,和哈维·布洛克一起离开了。
在戈登走后,杰森看到娜娜莉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窗外依然大雨滂沱,她抬起手来,轻轻放在玻璃上。那纤细的右手就那样静静放在布满水雾的玻璃上,在窗外蒙昧的天光与铅灰色的乌云映照下,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惨白来。
她久久地沉默着,就那样望着窗外,杰森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但他看得出,那沉默之中有着比一切言语都更加沉重的东西。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杰森回过头去,便看见咲世子轻轻对他摇了摇头,他便也沉默下来,和她一起离开了。
他离开之前,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纤细的人影依然坐在窗前,久久凝望着窗外不绝的暴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