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丘骆
“你是不是觉得他挺对不起你的呀?”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有点这么觉得。当初我就觉得你回去风险太大了。”
斯内普愣了愣:“我不是指我自己。你父亲为凤凰社工作,害你失去了所有家人。到现在,穆迪和你还为凤凰社出生入死,你一个夏天受了多少次伤?难道邓布利多就对得起你吗?”
“我倒觉得有点对不起他。”玛西娅娜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着斯内普。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想想,邓布利多已经一百一十多岁了。而黑魔王大约七十岁。邓布利多四十年之后出了汤姆·里德尔,可堪和他对抗,但汤姆·里德尔之后七十年,竟然没有成长出一个可以与他分庭抗礼的人物。邓布利多五十年前打败了一个黑魔王,如今一百多岁居然还要替我们操心,设法再打败新一代黑魔王。怎么说呢?这样想。”她比划了一下,“你现在忙着扳倒黑魔王是不是很累,很辛苦,很操心?”
斯内普瞪她。
“是的吧?”玛西娅娜非常有戏剧性地把手一挥,加重了语气道,“你想想!假设你成功了,我们千辛万苦搞死了神秘人,你终于可以自由平静地生活,做你想做的事情,结果!”她双眼猫儿一样睁得圆圆的,“到你风烛残年,膝盖也不好了,味觉也退化了,正打算安享晚年之际,一群小孩找到你,说又出现了一个年轻几十岁的神秘人要统治巫师界,搞风搞雨。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非得靠你斯内普教授救命,让你把今日种种从头再来一遍。我问你糟心不糟心?”
“如果是这样,我只好让他们去死了。”斯内普斩钉截铁地说。
玛西娅娜哈哈大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这关我什么事?要有这么一天我就让他们去找波特,反正救世之星是他,他比我年轻二十岁,想来膝盖还好。”
玛西娅娜想想脾气古怪的老头斯内普往外赶人的模样,差点笑倒在他身上,一头缎子般的长发扫在斯内普的右手手背上。
他垂眼看着笑得直揉肚子的玛西娅娜,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我一直觉得格兰芬多的过度自信在你身上不甚明显,如今才知道我错了,你根本是格兰芬多中最为自大的一个,竟敢把本世纪最强大的巫师看作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
她脸颊嫣红地抬起头来,眼睛里还带着笑出来的泪水:“难道他不是么?”
“他是,但你敢当他的面说吗?”
“我敢叫他老头,可阿不思尚未到风烛残年,我看他膝盖也还灵巧。”玛西娅娜狡猾地补充,“但你这个常年住在阴冷潮湿的地窖,又不爱运动的,到他那个年纪就不好说了。”
斯内普觉得圣诞佳节临近,今晚就暂时不跟她计较,他记着,改天一并找她算账。
“那就是这个原因吗?你认为邓布利多在打我们的战争,所以你才在他身边收敛你的锋芒?”
玛西娅娜不笑了,她抬起头,愣愣地看向他。
“怎么了?”他皱眉,“我很清楚,你比你所表现出来的要致命得多,可你一直都在努力按邓布利多的期望行事,下手一直留有余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你感激他出谋划策,想获得他的认同?依我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原因。”
玛西娅娜张口结舌,好像那点酒后的伶牙俐齿一瞬间从额头上蒸发掉了。斯内普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副被人发现大秘密的样子——这难道不是很明显的吗?一把每次都能准确削掉魔杖手的利剑,要砍向脖颈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手可以用治疗魔咒重新安回去,可脑袋掉下来就是掉下来了。她要是不留情,食死徒如今还能剩几个还真不好说。当然,战斗之中大部分所谓食死徒都是被施了夺魂咒的普通巫师,可战场之上,他们哪怕真死了也没人能怪玛西娅娜。
没错,斯内普是知道玛西娅娜不喜欢杀人,但她并不是优柔寡断、心慈手软的人。他机缘巧合听到穆迪和邓布利多的对话,早就知道埃文·罗齐尔并非如大家所以为的那样死于穆迪之手,而是死于玛西娅娜之手。她当年还不满十四岁。而当她眼见不能把罗尔绳之于法,拼着自己进阿兹卡班都能下决心把他格杀。她销声匿迹的几年,虽然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但看她如今比以前强得多的身手魔力,想也知道不是什么稳妥和平的职业。
他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她十几岁的时候还不惮于展露出自己的刀刃,如今比以前更强大,却给自己束上了笼头。
这时玛西娅娜已经收起了那短暂的错愕。她坐直了,理了理头发,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开口:“你说得没错,但我并不是为了阿不思的认同。正如你所说,我不仅是一把利剑,还是一把沾了血开了刃的利器。我之所以自愿听阿不思指挥,按他的意志行事,是因为杀人太容易了。”
斯内普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玛西娅娜继续慢慢地讲:“与我有仇的,阻挡我的,站在我对立面的人,只要一个咒语就会彻底消失,再也无法让我不快。如果我把杀人当作解决问题的办法,真的太容易了,我恐惧这种方便和轻易,我怕我会依赖这种感觉。这样下去,迟早我会变成乌姆里奇,提多斯·罗尔,甚至黑魔王那样的人。我并不天真,我知道既然参加了战斗,就没有单纯的正义和邪恶,杀戮是不可避免的。然而我努力地使自己不成为滥杀之人,尽量只杀当真该死的人,不是因为我自认为高尚,而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软弱,经受不起诱惑。”
她坐得笔直,脖子微微扬起,用一种很有尊严的姿态看向他。她的神情是直率坦荡的,仿佛正把自己的灵魂袒露在他面前,并不惧怕他的审判。
斯内普沉默地看着她,思索着,似乎在缓慢而细致地吸收她方才说的话。最后,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嘴角提了提,低头看向自己带着细小伤痕的双手——无论她打扮得如何文雅,这双手一瞬间就会出卖她,叫人知道她不是什么闺秀。她把手握成拳,悄悄往后藏了藏。
斯内普看见了她的动作。
“这种小姑娘似的自怨自艾和你的风格不搭。”斯内普拖长了声音说,“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食死徒,忘了我在那边是和什么样的家伙厮混?你觉得莱斯特兰奇和马尔福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
“我还以为你不大喜欢那群人。”
“我是不太喜欢。拜托,你知道麦克尼尔小时候就喜欢活活烧死奶猫,亲眼看着取乐吗?”
玛西娅娜露出厌恶的表情:“什么玩意儿!”
斯内普耸了耸肩,“我有时候觉得没人喜欢麦克尼尔,就连最残忍的食死徒和黑魔王都不喜欢他。”
“你倒给我说说黑魔王喜欢谁?”
“有道理,他谁都不喜欢。”
“怎么,贝拉这么喜欢折磨人的人也和麦克尼尔没有共同语言吗?”
“她比任何人都鄙视他:她觉得麦克尼尔专挑动物下手是因为不敢对上正经的巫师。她认为他是个孬种。”
“也不能说她错。”
斯内普赞同地举了举酒杯,玛西娅娜勾起嘴角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我怎么觉得你很有点享受在背后说同事坏话。”
“我是很享受。我看你也挺喜欢。”
“一般来说我不是这种人,但听你对别人评头品足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斯内普毫无愧色:“我的确有一张利嘴。一个人要是有某种天赋,总是忍不住想用一用的。”
玛西娅娜终于大笑起来。
“再说了,”斯内普摊了摊手,“你总得在工作中找点乐子。”
玛西娅娜斜着眼看他:“你还在双面间谍的工作中找到乐子了?”
“没错。”他勾勾手指示意她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我告诉你个秘密。”
虽说这房间里没有别人,斯内普大可不必作出这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但玛西娅娜还是忍着笑听从了。她坐近了一些,做足了好奇听众的模样。
“你知道麻瓜有一种运动叫徒手攀岩吗?他们不做任何保护措施,仅靠着双手和双腿,攀爬数百米甚至近千米高的,几乎是完全垂直的悬崖。他们做这种最后一定会杀死他们的蠢事,是因为他们享受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快|感。”
玛西娅娜点点头——何止知道,徒手攀岩这种事儿她自己就干过。
“这就是我的感觉。每次我活着离开一个食死徒会议,又骗过了黑魔王一次,这就是我的感觉。”
玛西娅娜回忆着自己把性命挂在十指上的感觉,想象斯内普走出会议室,汗毛直竖,冷汗淋漓,但血液裹挟着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兴奋地奔涌着。
不知道是因为回忆还是别的,她觉得自己的心飞快地搏动起来。
壁炉的火光照亮了斯内普的半张脸,让他轮廓显得更深了。他唇上带着傲慢的笑容,眼里有无法形容的光。
玛西娅娜突然被一种冲动控制,凑过脸去,把嘴唇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第二更改完之后放上来。
第73章 论自我剖析的场合与必要(下)
玛西娅娜突然被一种冲动控制,凑过脸去,把嘴唇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唇上。在触碰到对方削薄而温暖的嘴唇时,她胸腔中一阵悸动。玛西娅娜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的脸颊烧红了。她微微往后仰头,停止了这极短暂的接触,小心地看向对方。他脸上是一片空白,眼里只有赤|裸裸的震惊。
“不喜欢吗?”她小声地说。
玛西娅娜坐直了,咬了咬嘴唇: “我真的非常抱歉。” 她抬起头斯内普的眼睛,“我以为——”
她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后颈上。
他们的嘴唇之间只有一张纸的距离,她能感觉到他热得不正常的呼吸,甚至是嘴唇的温度。但他没有再靠近。
玛西娅娜耐心地等待着,这是一场她很有信心的较量。
但她失败了。
对方闭上眼睛,松开手,坐远了一点:“我不能这么做。”
玛西娅娜失望又困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为什么?!”
“这会让你我的境况变得更危险。万一黑魔王在我脑里看见了这一切怎么办?”
玛西娅娜毫不犹豫地把事情推到邓布利多的身上:“那就说我纠缠你,你是为了取信邓布利多,不得不与我虚与委蛇咯。”
这么流畅无卡顿的不要脸,如此纯熟的甩锅姿势,斯内普被硬生生地从纷乱的思绪中震了出来。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为什么不信?”她奇怪地睁大了眼睛:“多么合情合理。”
“因为没有人,”斯内普气得声音都抖了,“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你要来纠缠我。”
玛西娅娜撇了撇嘴,一脸“啧没眼光”的样子,眼珠子一转:“那就说我是奉邓布利多之命来引诱你,你将计就计,意图从我身上套点秘密,顺便占些便宜。”她十分满意地摸摸下巴,“这个借口简直毫无破绽,太完美了。”
邓布利多在一分钟内背上了第二口黑锅,瞬间变成无耻逼迫女下属出卖色相的糟糕上司,连斯内普也顺带变成了卑鄙好色的小人。斯内普内心涌出非常多的吐槽,竟然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好。
“你指望我说服黑魔王,邓布利多会派人来色|诱我,而且在这么多人里,派出了你?”斯内普觉得自己的血压在渐渐升高。
玛西娅娜非常不服气地一挺胸:“我怎么不行?还有比我更适合这个任务的吗?”她思索了一下,“至于邓布利多会不会这么做这不要紧,伏地魔不会怀疑的。行事不择手段之人绝不会怀疑敌手也和自己一样卑鄙。这只能说明你在两个阵营中的重要性,我觉得非常合乎逻辑。”
“好,假设他不怀疑这点。但你是凤凰社中战斗力最强的社员,黑魔王怎么会相信邓布利多选择让你来执行这种任务?!”
她一手撑住脑袋,笑了一笑:“他会相信的,不但是他,你所有的同事都会相信的。惟一可能怀疑的是贝拉特里克斯。”
“贝拉特里克斯?”
“我之所以断定黑魔王会相信这点,是因为无论我战力如何,他总会因为我是女人对我有一分轻视。当然,贝拉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在所有食死徒里,除了你,最了解我的应该是她了。可惜她说的话,黑魔王不会听的。”
斯内普有点惊讶,但他细细根据自己对黑魔王和各个食死徒的了解印证了一番她的判断,得出的结论是——她是对的。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猜测,不妨问问阿不思,和他商量一番。”玛西娅娜一摊手。
斯内普词穷,重新焦躁起来:“还是不行。你也许还抱着乐观的期望,但我知道我几乎没有在这场战争中幸存的可能——我随时可能会死。谁知道呢,明年,下个月,下周——”
“彼此彼此。”玛西娅娜镇静地说,“正因为我随时可能会死,活着的时候才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之后哪次出战,我真的死了,你想起今天拒绝我,不会后悔吗?”
斯内普脸色变得更焦躁了:“你不会死的。”
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尽量。”
“你没有仔细考虑过。你觉得我们时日无多,做的是冲动的决定。”斯内普脸色苍白,“也许战争时期的间谍令你觉得有一点刺|激,但冷静下来之后你会发现我不过如此。”
“你真的认为我是个冲动的人吗?”她抬起头来,犀利地看着他:“你不必为我们所处的危险拒绝我,当然更不必为我的处境接受我。不要再找借口了,西弗勒斯·斯内普,如果我的心意真的令你感到为难,为什么不说那会让我马上闭嘴的理由?”
“什么理由?”
“说你并不喜欢我,你觉得我不符合你的期望,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和我在一起你不能感到真正的快乐。”玛西娅娜顿了顿,“说出这些话,我就保证不再提今日之事,也绝不再打扰你,从此你我只以同事情谊相处。我发誓一如既往地支持你的工作,无论在凤凰社还是霍格沃兹,都竭尽全力保障你的安全,尽最大努力帮你活到战后。”
斯内普发现自己无法说出这句话,他就像是被施了封喉锁舌,无法哪怕是违心地说出这句话。他站了起来,烦躁地原地踱了几步:“关于我,你必须知道这一点:我不是莱姆斯·卢平。”
玛西娅娜很困惑——自己的行为虽然鲁莽,但不应该到让斯内普觉得自己是个傻子的地步呀。
斯内普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像卢平那样高尚。我绝不会说些什么你值得更好的人来爱你这种废话——你当然值得。但我,我小时一无所有,我来自一个糟糕的家庭,长大一点后我就意识到,我的一切都需要自己去争取,哪怕是最基本的温饱和尊重。”
玛西娅娜挑了挑眉,但表情很快归于平静,这种平静给了斯内普继续讲下去的力量。
“我的意思是,我这种人,是不会放过属于自己,甚至只是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我早就习惯了,如果我不抓住一切机会,它们就会离我而去,没有人会把机会像捧到卢平面前一样捧到我面前。我一向认为尼法多拉·唐克斯是发生在卢平身上最好的事情,他拒绝她愚不可及。我没想过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之所以一再犹豫,并不是因为卢平式的高尚,而是因为你的确不了解我。如果我百分之一百诚实地讲,方才有一瞬,我不是没想过欺瞒着你。但我担心——担心我没有死在战争中。若我活过了战后,你迟早会了解我的本质。到那时,你毫无疑问地会离开我,而我恐怕无法平静地接受。”
他看向玛西娅娜:“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出于完全自私的原因拒绝你,如果你觉得已经听够了,你可以离开。”
玛西娅娜没有动,只是点点头。她耐心地听着,好像他所说的一切她都可以接受,又好像他将要说的一切也必定不能让她动容。于是他继续说下去。他的语速变得非常快,词句像是被满腔久积的痛苦一气炸了出来,又像是怕这一口气尽了,有些话就再也不能说出。
“你知道我是食死徒,也知道我曾经的罪名,但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在为邓布利多工作,也许这给了你我是好人的错觉。也许你并不知道我当年加入食死徒时的情况。我那时还很年轻,但我是完全自愿加入食死徒的。和我的一些‘同事’不同,我并不愚蠢,也不狂热,既没有被洗|脑,也没有受欺骗。也许我没能理解加入食死徒的后果,但我是自愿的,出于野心和愤怒。我知道所谓纯血至上都是扯淡,也清楚地知道黑魔王的主张会伤害一些人,就像莉莉和她的朋友,然而我还是加入了。因为在另一边我什么都不是,因为我痛恨他们中的一些人。我以为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可以保下莉莉,但我当时已经下了哪怕伤害其他无辜的人也要为自己谋得地位的决心。我后悔了,但这种耻辱是无法洗刷的。我想为了这个,你会鄙视我一辈子。我经常想,我和你立誓要杀死的仇人,和罗齐尔,罗尔,多洛霍夫他们其实没有那么不同。如果当年受威胁的不是莉莉,而是比如说爱丽丝·隆巴顿,我也许一直都会是食死徒,总有一天会因为试图伤害你或者你关心的人成为你的敌人。每次我这么想,我就不能明白为什么你对我能产生哪怕一丁点的好感。”
玛西娅娜似乎出了会神。她慢慢地开口:“考虑如果和也许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我的父亲母亲都是食死徒,被傲罗杀死,也许今天我就在殚精竭虑地要杀死阿拉斯托了。事实就是,在莉莉受到威胁的时候,你原本可以袖手旁观,也可以报了信就认为自己已经尽了所能,然而你没有。”
“我理解你说的话,我也并没有错觉和幻想。只是我发现自己无法对你产生厌恶之情,因为如果我处于你的位置,拥有你的经历和情感,我无法保证我能做出比你更好的选择。至于我的好感,”她低下头笑了笑,“和你的身份,无论是食死徒还是在凤凰社的身份,其实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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