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宓
“不孝?你想要上阵杀敌,怎么能算不孝呢?只是,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娘别的不求,只求你能在搏命之时,记着爹娘还在家中等着你归来,可好?”
一听到自己母亲,抖着声音,这样恳求,贺兰箬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好。”
他同样声音颤抖地回道。
一日后,在青平长公主的请求,在司徒鄞的默许下,棠宁见到了即将离京的贺兰箬。
她看着他坚毅的眼神,一时间,甚至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贺兰箬主动开了口,询问了下司徒鄞的身体,毕竟青平长公主不是外人,很多事情她还是清楚的,连带着贺兰箬也知晓了司徒鄞现在的不对劲。
对此,棠宁只答了句还好。
“我今日下午就要去往北疆了,怕是来不及喝你与陛下的喜酒了,现在过来,也有提前……恭贺的意思……”
贺兰箬缓声说道。
闻言,棠宁讶异了下,随后笑了笑,回了句谢,算是收下了他的喜贺。
明明曾经那般亲密无间的两人,也不知什么时候,竟到了如今这样一副相顾无言的境地。
想到这,一阵细细密密的疼在贺兰箬的心头快速蔓延开来。
两人又干巴巴地聊了几句之后,见出来有一会儿了,担心司徒鄞身体的棠宁刚想开口跟贺兰箬道别。
一下就看出她心中所想的贺兰箬率先一步唤了她一声,“棠宁……”
棠宁抬眼看他,随后就听到白衣男子红着眼轻问了句,“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听到这样的询问,棠宁先是愣了下,随后弯了弯嘴角,“开心,真的很开心,自爹爹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像陛下那般宠着我,惯着我,依着我,凡事都以我顺心如意为前提。可能他在旁人的眼中,有些,不太好。可对我来说,他就是我想陪他走完一辈子的那个人……”
后面的话棠宁还没有说完,贺兰箬一个冲动,直接开口问道,“可是他自幼身中奇毒,可能……随时都会死……”
一听到这里,棠宁的脸骤然一白,眼神也开始愣愣出神起来。
除了风儿还在轻轻地吹着,周遭安静得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棠宁的眼神这才找回了焦距,只见她轻笑了声。
“他能活多久我就陪他多久,如果他的生命所剩无几了,我就更应该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我真的已经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贺兰箬,祝你一路顺风。”
说着,面上染了淡淡焦急的棠宁,毫不犹豫地就转过身来。
却不想才刚转身,就看到脸色苍白的司徒鄞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扶着廊柱,微笑着朝她看了过来。
猝不及防下,看到司徒鄞,棠宁先是一怔,随后急慌急忙地就跑到了男人的身旁,直接就拉了拉他身上披着的银色披风,心焦道,“外头风大,你怎么出来了?春绵春檀还有方院令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看着你,就任你出来了,要是被风吹着凉了怎么办?还有你,根本就不叫我省心!”
棠宁嗔怪的声音被风儿送进了贺兰箬的耳中,随后他便看着对方急忙忙就拉着司徒鄞的手臂,就往寝宫的方向走去。
看着棠宁的背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贺兰箬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了一抹涩苦,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脚步蹒跚地离开了。
夜很黑,可能第二日是阴天的缘故,漆黑的夜空里竟然连一颗星都寻不到。
因为点了灯,而浸在一旁暖黄之中的未央宫里,足足有好几日都没能睡个好觉的棠宁,这天晚上终于有些撑不住了,照顾了司徒鄞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能睡着,司徒鄞却是完全睡不着的。
只因此时他的脑中仿佛有千万只毒虫在不停地啃噬着,并且这些毒虫每时每刻都在增加,疼痛也在增加。
便是这时,白日方院令的建议再次在他的耳边回响起来。
只要将棠宁的血换给他,他就能立刻从这样深重的痛苦中彻底解脱出来……
念及此,司徒鄞抬起自己不停颤抖的手,轻轻抚了抚棠宁的脸庞,一下又一下,仿佛怎么都不够似的。
但因为现在他的手指偶尔会不听他的使唤,一个没注意,其中一下稍稍重了些。
棠宁睫毛轻颤了颤,很快就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看着躺在她身旁脸上一片惨白的司徒鄞,懊恼之色从她的眼中一闪而过。
她怎么能睡着呢?
“怎么样?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叫方院令他们过来吗?”说完,不待司徒鄞回答,棠宁的视线就落在了他的唇上。
“嘴唇都干的起皮了,你定是渴了,渴了怎么也不和我说呢?”
说着,棠宁急忙下了床,倒了杯温水,递到了司徒鄞的唇边。
水才刚喝了一口,司徒鄞便立刻感觉到一股腥甜顿时从他的喉间涌了出来,动作微微一顿后,他下意识抬起棠宁的手,就着杯子里的温水,硬是将口中的血全都咽了下去,没叫棠宁看出一点不对劲来。
喝完了水,司徒鄞就直接伸手将棠宁抱到了自己的怀中。
“若是能,一直这么抱着你就好了……”
听到他的这句低叹,棠宁顿时用力回抱住了对方,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轻吸了口气,务必不叫对方发现到自己任何的异样,故作轻松道,“会的,只要我们把身体治好了,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好不好?”
“好。”司徒鄞轻声回道。
口中说着好,司徒鄞的身体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了下来。
这世上最痛苦的刑罚,从不是什么千刀万剐,而是不能睡觉。
若说前几日司徒鄞还能眯上一两个时辰的话,随着他头疼的日益剧烈,连这一两个时辰也成了司徒鄞的奢望。
以前的他还能在棠宁的面前忍得住,到了后来,每晚每晚,他都只能抱着棠宁不停地流着虚汗,颤抖着身子。
在棠宁担忧的询问下,他还能笑着跟她开玩笑说只是因为身体虚而有些冷,让棠宁抱紧他一些,再紧一些,暖一暖就好了。
只可惜不论棠宁抱得多久,他也没能止住颤抖。
头疼的折磨越来越深重,司徒鄞的精神也日渐恍惚了起来。
这样的折磨下,饶是心性坚韧如司徒鄞,也曾不止一次地怀疑过,他到底在坚持些什么,为何不干脆就这么死了,只要死了就不用再受这样生不如死的折磨了。
可每一日这样的念头在他的心间刚刚升起,看见棠宁的小脸之后,又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
若是以前的他,死就死了,可现在,他要是死了,棠宁可怎么办吧?
她要是哭,要是难受可怎么办啊?
至于方院令,早已在私底下不止一次地狠着心肠劝说他接受自己的换血治疗法,只可惜每一次他的劝说,都只会引来司徒鄞的充耳不闻。
最后他求得急了,司徒鄞这才轻声答道,“她怕疼……”
即便方院令不解释,司徒鄞也知道,将两人的血调换过来,一定很疼。
棠宁那么怕疼,肯定会哭的。
司徒鄞下意识这么想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方院令也一日比一日更焦躁不安。
这一日,临睡前,棠宁忽然收到了司徒鄞从枕头下方抽出来的一个小巧的令牌来,随意丢到了她的怀中。
还没等棠宁开口询问这是什么东西,司徒鄞就已经用着毫不在意的语气跟她说,今日在自己的宝物匣子里发现了这么个小玩意,瞧着做工挺精致的,就丢给棠宁把玩把玩了。
因为这些日子,司徒鄞送她的东西不少,各种稀奇古怪的都有,今天突然送她这么个小令牌也正常。
换成其他人在这里,见司徒鄞的态度如此随意,可能真的以为是什么不起眼的小玩意。
可此时坐在司徒鄞面前的不是别人,是早已熟读原剧情的攻略者棠宁。
她如何认不出,司徒鄞这样随便丢给她的令牌,不是其他,正是能任意调遣他费尽心力培养的所有犬卫的令牌呢。
他在做什么?
安排身后事吗?
还是担心自己死了之后,棠宁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这才将这东西丢给了她?
不用说,犬卫那边,司徒鄞一定也早就已经做好了安排。
手指摩挲着手中令牌的棠宁,慢慢躺进了司徒鄞的怀中,手指顺着他的鼻梁就轻轻滑了下来。
“傻瓜……”
这样轻的一声低喃,是此时思维完全混乱的司徒鄞根本听不到的。
这一晚过后,因为司徒鄞经常吃不下东西,棠宁特意将小厨房搬进了她的殿中,准备亲自下厨给司徒鄞做顿饺子。
见棠宁包着饺子,司徒鄞也不知道怎么起了兴趣,竟也跟着她一起包了起来。
才刚包了几个,正笑着的棠宁,刚转头,便看到鲜艳刺眼的血顺着玄衣男人的口鼻就流了下来。
身子轻晃了晃,他便直接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并顺着椅子就滑倒到了地上。
“司徒鄞!”
棠宁惊慌失措地喊了他一声。
只不过,此时的司徒鄞除了看到棠宁的嘴唇在动,竟是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他从未觉得他的世界这样的安静过。
他看着棠宁一脸惊恐地朝他扑了过来,嘴唇不断地动着,只可惜他一个字都没能听到。
他母后去世那一夜的那股无力之感再次袭上了他的心头,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使得司徒鄞明了他应该很快就会再次陷入昏迷当中。
依照方院令的话,这一次的昏迷就是他的死期。
呼吸越来越微弱的司徒鄞一想到这儿,看着面前苍白着一张脸,边哭边大喊着的棠宁,莫名的,一股难言的自私忽然自他的心头蔓延开来。
他想……带着棠宁一起走,他想她跟他一起离开。
因为他怕,他怕自己死了,先下了地府,却等不到棠宁该怎么办?
他们才只相处了这么短的时间,她要是就这么忘了他该怎么办?要是再次找个疼爱她的男人,彻底将早已死去的他抛到了脑后该怎么办?
这么想着想着,司徒鄞忽然抬起手指,猛地拉住了棠宁的手指,拼命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一滴眼泪就这么顺着他干涸的眼眶滚落了下来。
最后用尽全身力气地一扯,他便一把将正在哭泣着的棠宁扯到了他的身上,张嘴就用力咬住了她的唇,用力之大,甚至咬破了棠宁的下唇角,血腥味顿时在两人的唇齿之间弥漫了开来。
在棠宁惊愕的眼神中,司徒鄞轻轻扯了扯嘴角。
算了,好好活着啊,棠宁。
只是,活得开心的同时,可不可以不要忘了他,可不可以一直,一直记着他。
可不可以……
司徒鄞拉着棠宁的手渐渐松了开来,眼眸也跟着一并无力地合上。
“司徒鄞!”
棠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瘦得已经能看清楚颧骨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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