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鲨鱼子
“你不懂规矩吗？！乔乔！”
然而在他发火之前，突然有一只冰凉又温柔的小手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如同一滴清泉，涤荡了他心中的愤怒与不适。
第12章
迪奥已经很久都没有生过病了。
小时候因为维护母亲而被自己的酒鬼父亲殴打之后，他生了一场大病。虽然经常和贫民窟的小混混们打架，他很擅长玩弄别人，但他无法违抗自己的父亲，也和所有伦敦东区的人一样有些营养不良，甚至还没有现在的乔乔长得高。
他还记得当时母亲是怎么彻夜照顾他的，母亲日夜都没有闭眼陪在她的身边。她的手很粗糙，是一双做了很多家务的妇人的手。
母亲据说曾经是一位贵族家的小姐，拥有一份门当户对的婚约，过着体面优渥的生活。
然而母亲却是一个天真的女人，她从小没吃过苦头，不懂世间险恶，对社会的了解一无所知，就像现在的乔乔一样愚蠢。
这样的母亲因为所谓的“爱情”，被他的父亲达利奥·布兰度，一个无可救药的人渣无赖的甜言蜜语欺骗。两人一起私奔，未婚先孕的母亲成为了家族的耻辱，被家族除名，从此不得不和父亲过上了无比贫苦的生活。
父亲每天都不工作，只知道酗酒，生下了他之后，母亲为了谋生不得不去别人家里帮佣。据说父亲曾经救了一位贵族，迪奥不认为那个人渣会有什么好心，多半是碰巧不得不那么做罢了。他从贵族那里拿到一大笔钱作为感谢，但那笔钱也没有改善他们的生活，他依旧每天酗酒，赌博挥霍，母亲的劝告只会换来他的殴打。
最终母亲年纪轻轻就过劳死了，他无法不恨他的父亲达利奥·布兰度。
迪奥当然在乎母亲，但他同样也恨她。她的固执，她的高尚，她的死板。因为她无法放下自己的高贵，她教育他要做一个高尚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自己的自尊与骄傲。然而她身在贫民窟之中，在伦敦东区谈这些“高尚”，只会成为他人的笑柄。
他恨母亲让他成为了邻居们的笑话，连生存都无法维持下去，又如何谈尊严呢？
果然，母亲为她的天真付出了代价，她最终带着她的尊严进了坟墓。他心里嘲笑着母亲，但在父亲要求他卖掉母亲最后一件遗物去换酒喝的时候，迪奥在自己的人生中第一次哭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究竟是来自于对父亲的憎恨，还是对母亲难以割舍的怀念。
也就是那时候迪奥也作出了一个决定，他一定要成为有钱人，站上这个可笑又狭隘的19世纪英国贵族阶层的顶端。在父亲病逝离开那个家后，他就决定斩断过去的一切，把曾经的人生抛到身后。
如何夺取乔斯达家族的一切成了他现在的唯一目标，他已经决定不再去想自己的母亲，那是会让他变得软弱的记忆。但他无法忘掉，在乔乔冰凉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的时候，母亲的样子一下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几乎与眼前乔乔的人影重叠。
“迪奥？你怎么了？你的头好烫！”
然而乔乔的声音一下子唤醒了他，他听到乔乔的惊呼，“你怎么流泪了？”
什么？他流泪了？不可能，那一定是生理性的眼泪！因为他现在发烧了很难受！
“住口，乔乔，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头脑发烧不清醒的缘故，他情绪变得很多愁善感，当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并试图挽回的时候，乔娜妮丝已经下意识伸手抹了一下他眼角。
？！
不，她在干什么？！
爆炸的情绪从迪奥胸腔中涌出，他就好像触电一样一下子推开了乔乔，迪奥从床上跳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吼道，“你疯了吗？！乔乔！”
“唉？你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乔娜妮丝迷茫地望着他，露出了费解的表情，“因为你一直没有起床，喊你也没有反应，所以我很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进来看了你一眼……你的头好烫，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错，这都是拜你所赐。”
他没好气地咆哮，“如果你脑子正常，就让我在没有你的世界里好好休息，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我不是来吵架的，迪奥，你需要医生。”
乔娜妮丝摇了摇头，虽然她恨迪奥在未来会对他们家做的事情，但这一切都还没发生对吗？也许未来能改变呢，而且他是因为救了她的命才变成这样的。
虽然她完全可以对迪奥坐视不管，可以看着他生病受苦，事实上他病死了都和她没有关系。但乔娜妮丝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不该那样想的，那样她也太没良心了，她不是像迪奥一样的人。
至少不能欠别人的债，乔斯达家有恩必偿，他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是绅士，她的一生都不应该有污点。乔娜妮丝在心中暗暗想道，她决定去告诉罗伯特先生，让他把医生找来。
然而就在乔娜妮丝准备离开的时候，迪奥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乔娜妮丝顿时停下脚步，看到那双充血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呼吸都有些急促。
“我不需要医生！我没钱给医生付诊金——”
“啊？你在说什么呢，迪奥？”
乔娜妮丝惊讶地看着他，那喘着气的金发男孩脸越来越红，然后他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下子如同失去了意识一样，倒在了乔娜妮丝的怀里。
“？！”
乔娜妮丝下意识扶住迪奥，发现迪奥的身体滚烫，他苍白的脸色变得很红，原本充满攻击性的眉眼皱成一团，表情看起来非常痛苦。
迪奥因为发烧而晕过去了。
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往往长得比男孩更高更壮，乔娜妮丝没怎么费力就把迪奥搬回床上，帮他盖上被子。
可怜的迪奥，他一定是烧糊涂了，不然他怎么会说出没有钱付诊金这样的话呢……
乔娜妮丝同情地看了眼迪奥，虽然这不代表她会原谅他做的那么多过分事情。她相信迪奥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于一场高烧，不过她还是飞快跑下楼，把迪奥病了的事情告诉了罗伯特先生。
“哦我的上帝啊……一定是昨天穿着湿衣服时候着凉了，这都是我的错，我那时候应该想办法尽快安排你们洗澡的。”
罗伯特先生显得非常紧张，他立刻吩咐这幢房子里的老仆人去烧水。然后告诉乔娜妮丝他们已经找到了乔乔的表妹安娜，她一直躲在集市里没有回家，最后被警察发现送了回去，自己也给乔治老爷和卡朋特先生分别写信说明了昨日发生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老爷将最快在明天晚上之前抵达伦敦的乔斯达宅，再前往卡朋特家和佩妮一起解决这件事。
“我现在就去找医生过来，您自己没有感冒吧？乔娜妮丝小姐？”
“我很好，罗伯特先生，你快去吧，在医生来之前我会帮忙一起照顾迪奥的。”
“上帝保佑，否则我一定无法原谅自己……请您务必注意自己的健康。”
罗伯特焦急地确认了乔娜妮丝无事后，才放松下来，他飞快戴上帽子离开家门。很快老佣人提着水桶上了二楼，把冰冷的湿毛巾敷在迪奥的额头上，然后喂意识不清的迪奥喝下热水。
迪奥整个人都看起来很不清醒，事实上这样的他看起来没那么可恶了，也只有病了的时候，他才能安静下来，并停止打击乔娜妮丝。
“在医生来之前只能这样了，暂时给他降低一下体温，防止烧坏脑子。”
老佣人做完这一切后，对躲在一旁看着他们的乔娜妮丝说道，“别担心，乔斯达小姐，布兰度先生不会有事的。我小时候也经常因为感冒而发烧，年轻人们一般都能扛过去，这里有我照顾，您可以去院子里玩一会，当然记得不要跑太远。”
“我知道了，亨利先生，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乔娜妮丝点点头，在老仆人继续为迪奥进行物理降温的时候，她终于得到了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她跑去仆人的房间里从里面取出一件朴素的仆人衣服，飞快地穿到自己身上。
在迪奥清醒过来之前，她要去调查一下迪奥曾经生活的地方，更多的了解自己的对手。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举动，但所有的事情都带着风险，迪奥是她现在以及未来最大的敌人，想平安不付出任何代价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她能够承受这份风险，她会非常小心。
因此要前往伦敦东区的话，她必然不能穿着她那些华丽昂贵的礼服，那会给她惹上麻烦。不过她还是把乔斯达家的勋章藏在身上，如果她遇到危险的话，她就可以立刻向警察求助。袭击贵族将是重罪，这足以吓退大部分人。
如果运气好的话，她能在罗伯特先生带来医生之前查清楚迪奥的过去，他是否做过什么无法挽回的不光彩事情，这关系到他有没有变好的可能。
乔娜妮丝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楼梯，确定没有人发现自己之后，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家门。
第13章
1881年10月21日，伦敦东区。
“就到这里了，小少爷，再往前马车进不去了。”
车夫在东区贫民窟居住区前停了下来，住在伦敦东区的人一般乘坐不起马车，车夫同样也不愿意进去。
“如果不是有必要的话，我真的不建议您去那里，里面住着的都是一群下等人，无赖和女支女们。”
“谢谢您的关心，先生。”
乔娜妮丝礼貌地表达谢意后，把便士付给车夫，然后她跳下马车，拉了拉自己的斗篷，快步走进小巷。
来之前她检查了迪奥父亲达利奥·布兰度寄信过来的地址，当时父亲写回信答应达利奥收留他儿子的时候，她还十分期待自己终于能有一个兄弟了，结果谁料到这却是他们一家噩梦的开始。
幸好她预知到了未来发生的事情，还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这一定是天使的眷顾。
至少现在的迪奥是人类，还会被疾病打倒……
“我记得是在这里……”
乔娜妮丝谨慎地小心观察着四周，一路上她注意到周围有不少恶意的视线，许多没有生气，麻木的眼神盯着她。但也许是白天的关系，也有警察在巡逻，更重要的是没人认为一个穿着朴素的小孩身上会有钱，因此她并没有遭到袭击。
她戴着贝雷帽，打扮得像个小男孩，很顺利地就找到了迪奥曾经住的地方。
只是这所房屋已经有其他租客了。伦敦东区的贫民们并不会拥有自己的房产，他们都靠租房度日。一间不会在下雨时候渗水的房间大概价值每天7便士的房租，工厂女工一天的收入大部分都花在房租上，只剩下很少一部分能用来买食物。为了谋生她们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身体，这些事情都是乔娜妮丝不知道也无法想象的，当她敲开门发现里面已经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她显得有些吃惊。
“请问……这里不是布兰度家吗？”
“布兰度？你是说那个死掉的酒鬼吗？”
屋里的面色枯黄的女人皱了皱眉，她的眼神和街上那些人一样麻木，她略不耐烦地上下打量了乔娜妮丝一眼后，冷淡地说道，“没人在乎那个人渣，他的儿子几个月前就离开了这里，因为房租比我们原来的家便宜，我们就把这间屋子租下了，你是谁？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迪奥的朋友。”
乔娜妮丝挣扎了一下，不得不违心地回答了对方。迪奥是不会和她做朋友的，他们是对手。
看着女人脸上怀疑的表情，于是她很灵活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先令递给那个女人，并礼貌地发问道，“您看起来很了解布兰度家的事情，您能告诉我关于迪奥的事情吗？”
“……当然，您真是太慷慨了，小少爷。”
女人愣了愣，随即飞快地收下了那一先令，她收起了脸上的不耐烦，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道，“我一直住在这条街上，对布兰度家的事情很了解，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感谢您，女士。”
乔娜妮丝松了口气，这是管家罗伯特先生教她的，金钱往往是最容易打开他人心扉的方式。她婉拒了女人让她进屋的邀请，保持着后背靠墙的状态询问道，“我想知道迪奥是怎样的一个人，请您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你是他的朋友你不知道？噢……想来那个孩子也不会有朋友。”
女人下意识想说刻薄的话嘲讽，但又想起自己刚刚收了乔娜妮丝的钱，又立刻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要是你的话，我可绝对不会和他做朋友。他长得很漂亮对吗？但他就是个披着美丽皮囊的怪物，有时候我都不认为那只是一个孩子。”
“他做了什么吗？”乔娜妮丝认真地倾听。
“也不能说做了什么，他总给我一种阴森的感觉，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能从成年国际象棋手中赢钱了。但有一次，有个据说是职业高手的男人不承认自己的失败，还宣称迪奥作弊，公开羞辱了他，把他打了一顿。结果几天后那个男人在酒馆里吃饭的时候，被鸭骨头呛进气管憋死了……很可怕对吗，没人能证明是那个孩子做的，但类似的事情很多，得罪他的人一个一个消失了，就像诅咒一样。”
女人感慨一声，摇了摇头道，“我记得他现在似乎被一个贵族收养了，反正他不可能会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但那个人是被鸭骨头噎死了，只是一个令人难过的意外。”
乔娜妮丝公正地评论道，“如果仅仅是因为他们和迪奥有仇，把这些事情都算到他头上的话，那是不公平的，也没有证据不是吗。”
“也是，只是因为巧合太多，所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而已。”
女人神色复杂地说道，“不过他也确实可怜，我记得他母亲还在的时候，他还算老实，他会帮母亲做一些家务，也没出过那些事情……他的那个爹达利奥·布兰度实在是人渣，整天不工作，泡在酒吧里喝酒赌博，败光了钱财不算，还打他们母子。我记得他母亲怀孕的时候被打得流了好多血，否则那孩子应该还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吧。”
“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乔娜妮丝惊讶地睁圆眼睛，非常难以置信。
“不得不说，他父亲是人渣中的人渣，我丈夫虽然也会喝点酒，但他至少知道去工作补贴家用，老布兰度就只知道对老婆和孩子实施暴力了。自从那孩子的母亲死后，他就变得更可怕了，总之我还是不认为和他交朋友是个好主意，你可要小心一些，慷慨的小少爷。”
“感谢您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