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17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如果轿夫是杏春园里的人,春娘死了,轿夫也没回来,班主不可能只字不提轿夫。他没报案,很可能是杏春园里的轿夫没失踪,死的人只有春娘。

  这听起来不合常理,但分析起来只有这一个可能,至于为何会如此,暮青就得问班主了。

  “你说过,昨夜是你派人送春娘去找司马敬的,送她的轿夫呢?”

  “轿夫回来了!”班主道,“他们送春娘到了司马公子府上之后就被遣回来了。”

  “传!”暮青扬声道,衙差闻言出了大堂,片刻后就带回来两个壮年男子,待两人跪下,暮青问道,“昨夜是你们送春娘到了司马敬府上的?”

  “回都督,正是。”两人道。

  “何时回来的?”

  “送春娘到了司马公子府上后,小的二人就回来了。”

  “为何回来了?昨夜下着雨,难道你们只管把春娘送去,不管接她回来?”

  “是司马公子的长随命小的们回来的,他说公子与春娘久未相见,这一夜要春娘好好伺候,命小的们莫在宅子里打扰,只管回园子里,一早再来接人,没成想……”那答话的轿夫偷偷瞄了眼司马敬,忙又低下了头。

  司马敬听得出那轿夫想说什么――没成想,还没来接春娘,春娘就死了。

  郑广齐和季延原都不信是司马敬杀了春娘,听到此时,倒觉得他的嫌疑真的很大了。

  “把那狗奴才找来!”司马敬气虚地咳了两声,看样子竟不知此事。

  那长随很快就被带了来,那长随一见司马敬还被绑着就呼喝道:“郑大人,我们公子是何人你心里清楚,由得你绑?还不快……”

  话未说完,司马敬便踹了那长随一脚,他身子虚,这一脚本想踹心口窝子,却只踹在了长随腹部。那长随捂着肚子哎呦一叫,慌忙跪下,问:“公子,小的……”

  “你个狗奴才!你把杏春园的轿夫遣回去了,本公子怎不知?春娘昨夜是如何回的杏春园?”

  “公子饶命!”那长随一副心惊胆寒的模样,“小的也是为公子着想,想着公子与春娘久未相见,想让她多伺候您一些时辰。杏春园里的轿夫都是些粗汉,小的怕他们扰了您的兴致就让他们回去了。后来,春娘从您屋里出来时,说您已经睡了,小的就更不敢吵您了,于是派了咱们府里的车夫将人给送了回去。”

  “你个自作主张的狗奴才!”司马敬从未被人绑过,因他而死的丫头不少,可他从未被人当成凶手抓到盛京府衙里审过,今日乍受此辱,一腔怒气都发泄在了下人身上,“那奴才呢?”

  “小的见您被人给绑了,便派他驾着马车回府给老夫人报信儿了。”

  司马敬一听,心里才生出喜意,祖母要来了!

  那长随见司马敬的脸色好看了些,又跋扈了起来,昂首对郑广齐道:“郑大人,我们老夫人和林大人怕是一会儿就到,你还不赶紧为我们公子松绑?”

  司马敬却又抬脚踹上了他,他跪在地上,这一脚正踹在心窝子上,他捂着心口倒在地上,疼得直冒冷汗却不敢再发一言。

  “谁说本公子要松绑了?”司马敬恶狠狠一笑,“有本事把本公子绑来就得有胆量一直绑着本公子!我倒要看看,祖母和舅舅来了,郑大人如何交代!”

  郑广齐不怕林孟,但还真怕司马家的老夫人,可世上之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司马敬话音刚落,府衙门口便传来百姓的骚动之声,只听马鞭之声响炸如雷,与马蹄声、呼喝声混在一起,声声嘈杂,百姓走避,衙门口一会儿就让出一条路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了府衙门口,林孟和司马敬的父亲司马忠走在前,司马家的老夫人由一名美妇人扶着走在后头。

  林孟和司马忠尚未走进大堂,老夫人就远远地喝问道:“谁绑了我的孙儿!”

  那老太太花甲之年,满头华发,鹤裙华琚,手执寿鹤老杖,面色红润,步子稳健,听那音量便知身子硬朗。而老太太身旁的妇人面若芙蓉,娴静从容,远远的便望进大堂,眉眼间的忧心让人看一眼便能生出一夜春雨过,满园花尽落的伤悲来。妇人一手扶着老太太,一手捻着串佛珠,应是司马敬的娘亲无疑了。

  司马忠和林孟到了大堂,见元修、巫瑾和季延也在,并未露出惊意,想必是报信之人该说的都说了。两人对元修和巫瑾见了礼,知道暮青是元修的旧部,也知道司马敬被绑来府衙是受她之命,两人却都没向暮青发难,司马忠责问郑广齐道:“郑大人,为何将我儿绑来府衙大堂?”

  郑广齐还未开口,老太太就进了大堂,见到司马敬被绑着的狼狈模样便悲呼一声,“我的孙儿……”

  “祖母!”司马敬往老太太面前一跪,“孙儿没杀人,祖母救我!”

  “莫怕,莫怕!祖母来了。”老太太抚着嫡长孙的发冠,抬眼厉喝,“哪个胆大莽夫绑我孙儿!”

  话虽如此问,老太太却一眼便看向了暮青。

  暮青淡淡回看了一眼。

  嗯,人都到了,这回热闹了。

  该审案了。

  

第156章 第一凶手

  “没错,司马敬是我让人绑来的。”暮青道。

  “等等!”季延打断了暮青,“老夫人问的是谁绑了司马敬,人是我去绑的,老夫人之意是小公爷我是莽夫?”

  司马老太太一愣,她骂的是那贱籍出身的山野莽夫,怎么镇国公府的小公爷跳出来认了?

  暮青皱眉,“人是我让你去绑的。”

  季延怎么专挑这时傲娇的毛病犯了?耽误她审案!

  “嘿!这话说的,小公爷我可不是听你之命去的,你我同朝为官,我堂堂小公爷,犯得着听你的?”季延跳脚否认,他才不是听她之命去绑人的,他只是想找个借口从那牌坊底下离开罢了。

  “嗯,你不是听我之命行事,你只是找个借口逃离验尸现场罢了。”

  “……”季延被一刀命中,脸腾地烧着了似的。

  暮青趁着他没脸开口之时,对司马老太太道:“司马敬是我让人绑来的。”

  这短短的闹剧让林孟和司马忠有些懵,镇国公府的小公爷曾因江北水师都督丢官去职、赌坊输钱、面壁禁足,两人应有不解之仇才是,怎瞧着像是斗嘴的玩伴?

  老太太却不管,她乃上陵郡王之妹,御封县主,长子虽仅官居四品,但身居要职,娶的嫡妻是刑曹尚书林孟之妹。上陵郡扼江北之要,她的娘家其位甚重,且司马家一门贵胄,七代在朝为官的底蕴并非一介新贵能比,今儿就是闹到太皇太后跟前儿,她也要讨一个公道!

  “老身久不出府,不知盛京府尹何时竟换了人,由得一介武将指使绑人!”老太太拿寿鹤老杖敲了敲堂上青砖,指着暮青问,“你为何绑我孙儿?今儿不说明白了,老身便要进宫求太皇太后做主!”

  暮青怕谁也不会怕杀父仇人,她冷笑一声,端坐不起,语出惊人,“我若不绑他来,怎能请得动老太太来这公堂?”

  此言耐人琢磨,司马敬的娘亲林氏捻着佛珠的手一紧,老太太颤声问道:“此话何意?”

  这颤声不像是怕的,倒像是惊怔太过,口齿不清。

  “老夫人既已到了公堂,再装糊涂就无趣了,春娘是你命人杀的。”暮青索性点明,内宅女子深居简出,她料想要请司马家的老夫人来公堂问话,司马家必定不答应,如若到府上拜访,他们也未必见,因此只能将司马敬绑来。果然,司马敬在,她想见的人就来了。

  “祖母?”司马敬如遭雷击,求证似的望向老太太。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老太太气得手抖,寿鹤老杖不住地敲着堂上青砖,其声威沉。

  司马忠见母亲被指为凶手,自然不能坐视,负手问道:“都督此话可有证据?诬蔑诰命,可非小事!”

  暮青面无惧意,冷淡如常,道:“方才回府报信的那车夫和马车呢?找来!我要的是昨夜送春娘回杏春园的那辆。”

  林氏闻言,扶着老太太的手紧了紧,老太太厉声斥道:“你非盛京府尹,我司马府上之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盛京府的刑案皆归刑曹管,老太太料想林孟在此,郑广齐不敢造次,因此拒不交人。郑广齐高坐公堂之上,瞧瞧这方,瞧瞧那方,闭嘴不言。

  但他不敢,暮青敢。

  “水师听令!”暮青看向公堂之外,命令道,“去把人绑来!”

  “是!”特训营得令齐喝,军姿挺拔,军靴一踏,声如落石。

  春风割人,雨气沁凉,人吸一口气,犹如冷剑穿肠。司马家的人见惯了老太太的跋扈,还没见过比她还跋扈的,手握军权,一句不谈,开口就绑人。

  老太太见水师的人得令便走,急喘呼喝:“这、这……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王法!”

  “杀人之人,也惧王法?”暮青冷笑,只是此话不知说的是老太太,还是她自己。

  “英睿都督莫要欺人太甚!”司马忠知道母亲的性情,这些年来她没少处置他的妾侍和府里的丫头,若说她命人杀了春娘,他信。但以她的性子,要杀个戏子,怎会偷偷摸摸的?应是领着人到敬儿那里把那戏子拉出来当众杖毙才是。司马忠觉得此事定非母亲所为,必是暮青弄错了,因此拂袖道,“那奴才在何处?命人带来!”

  让江北水师闯进府里绑人,司马家颜面尽失,日后还如何见人!

  “还有马车,如若不是那辆,我会请旨搜府。”暮青出言提醒,特训营已走到衙门口,刘黑子回身看了暮青一眼,得她眼神示意便带着人回来了。

  司马忠一听搜府,怒不可遏,林孟从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声。眼下得忍,相爷急于练成水师,尤其前些日子在见到水师的练兵成效后,眼下更不可能动她。昨夜的命案牵扯到江北水师的名声,不查清楚,她是不会罢休的。

  既如此,那就让她查!死的不过是个戏子,还能让老夫人偿命不成?

  她要的不过是洗清江北水师的嫌疑罢了。

  司马忠会意,但心怀不忿,以眼神回以林孟——江北水师的嫌疑是洗清了,司马家的颜面如何保得住?

  林孟皱眉——相爷不会动她,你我还有他法?

  那戏子若真是老夫人命人杀的,撞到这活阎王手上,只能自认倒霉!好在刑曹尚书是他,老夫人的娘家其位又重,判不判他说了不算,太皇太后和相爷说了总算。

  内城到外城有些路程,快马急行,车夫被带来府衙时也是大半个时辰后了。季延、林孟、司马老夫人和司马忠夫妇皆已看座,坐于元修和巫瑾下首,司马敬被松了绑,立在老夫人身后。

  车夫被带上公堂,马车被赶进府衙停在堂外。

  车夫垂首跪下,不敢看人,却发现面前走来一人,虎豹战靴,威凛迫人。他小心翼翼顺着那战靴仰头望去,见少年银甲刺目,眸光雪寒,直叫人不敢逼视。他慌乱地往老太太的方向瞄了一眼,不知在看老太太还是在看老太太身后的司马敬,暮青将其目光看在眼里,道:“伸出手来。”

  车夫一愣,没理解其意。

  “摊开掌心。”

  “……”

  “听不懂话?”

  车夫听懂了,却倏地握拳,慌张地朝老太太的方向又瞥了眼。

  暮青蹲下身来握住他的手腕一翻,只见车夫的双手虎口上方、食指外侧以及拇指指腹有明显的红紫勒痕!

  “这伤是如何来的?”司马忠怒声逼问,莫非真是老夫人命人杀了那戏子?

  老太太目露厉色,车夫慌忙把手一握,抖声道:“这、这是……勒马缰时伤到的。”

  暮青冷笑一声:“马缰!”

  衙差得令,出得公堂,解来马缰呈给暮青,暮青将车夫的手心一翻,缰绳往他手心了一放!

  车夫一抖,听她道:“这缰绳一指粗,且常年使着,已磨得光滑,你倒是有本事勒出淤痕来,且只有这缰绳的三分粗细!”

  “这……”

  “这伤痕掌心外侧深,掌心内侧浅,此乃典型的勒痕!你用力时,拇指压着绳子,这才造成了拇指指腹的勒痕。这勒痕只有三分粗细,边缘可见螺旋形麻花纹,重处可见表皮磨破——伤到你的根本就是一条细麻绳!且是一根粗糙的细麻绳!”暮青说罢,对衙差道,“把尸体抬上来!”

  尸体拿一张草席裹着,暮青命人抬到了公堂正中。女尸的衣裙已经重新穿好,暮青一掀草席时,那红衣浓妆的厉鬼模样还是把司马家的人吓了一跳!

  司马敬惊呼一退,往祖母身后蹲躲,口中直喊:“鬼!鬼!”

  老太太见过的死人多了,原本坐得住,却被长孙的惊呼给吓得直抚心口。

  司马忠转头喝道:“青天白日,哪来的鬼!这般惊乍成何体统!”

  老太太忙安抚长孙,司马家的人各有其态,唯独林氏捻着佛珠垂眸诵念,未看女尸一眼。

  暮青将这些人的神情看在眼里,指着女尸的脖子道:“死者颈部的青紫缢沟深且窄,宽约三分,压痕呈旋转形麻花纹,缢沟周围的皮肤有表皮磨损的情况,凶器是一根粗糙的细麻绳!”

  女尸就抬在车夫身旁,暮青将他的手扯向前来,往女尸脖子旁边一比,“与你手上的勒痕不差分毫!”

  那车夫瞧见女尸正发抖,猛不迭被暮青扯住往前一拉,整个人险些扑到女尸身上,他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便往公堂外跑。暮青往特训营里看了一眼,石大海一只手就将那车夫给提了回来。

  车夫脚不沾地,连连踢打,嘴里叫着:“不关小的的事,小的只是奉命办差,是老夫人!老夫人!”

  “狗奴才!”老太太惊怒而起,老杖急捶青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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