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87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三声未落,孟三忽然露出喜色,只见扬尘渐薄,永寿宫的废墟前立着一人。

  “大将军!”孟三远观那人的身量便知是元修,率人喜奔过去,到了近前,喜色一僵。

  元修抱着具女子的尸身,一身墨袍沾满尘土,左臂赫然可见一道血口,断木扎在血肉里,尸身之重压得左臂血流不止,他却仿佛不知痛,眉宇蒙尘,眸锁残红。

  孟三神色一黯,这女子想来便是太皇太后了,竟也……

  “大将军,城门出事了!都督被人绑走,往城外方向去了!”孟三想起此事来,忙禀道,他没提皇后二字,只想着如今世上若还有一人能让大将军牵挂,那一定是英睿都督了。

  把人救回来,兴许能弥补至亲尽失之痛。

  “何人所为?”元修却没有孟三想象中的惊急,反倒镇定得让人心里没底。

  “那人拿绳索套的人,那么利索精准的手法,肯定是呼延崽子!”孟三边回禀边观察元修的神色。

  元修喜怒未露,只是嗓音有些哑,哑如西风,萧瑟入骨,“御林军在何处?”

  “御林军正带着百官往宫里来,应该是进宫陛见的,可是圣上刚刚带着千余御林军出宫去了,不知是去城门还是要出城。末将来时本来想从东门进,但东面五重宫门都关了,禁卫军卸甲除盔自断弓刀,把宫门堵得进不去人,末将带人把宫门转了一圈儿,发现只有西门开着,要进来时正好撞上圣上出宫。”

  元修闻言望向东面,四道军令杀机森凉,“兵分三路,一路东去,开启宫门,命禁卫戴甲待命;一路西出,截杀御林军,救下百官;一路出城,八百里加急命越州、青州、上陵、下陵严闭州城,拦下圣上及辽帝帝驾;命沂东、陵北、西北三军严待!”

  孟三闻令一惊,看向元修。

  禁卫戴甲,截杀皇卫,拦堵帝驾,三军严待!

  这是……要反?

  

第256章 盛京乱

  盛京宫东,承天门外,奉命来此截杀御林军的西北精骑并未见到人,本应押送百官从承天门进宫陛见的御林军并未如期而至,孟三率人前去打探,却在半路上见到了惊慌不已的百官,百官称御林军不知何故忽然扔下了他们,带着华老将军出城去了。

  孟三远眺城门,精瘦的西北少年坐在马背上,神色迷茫。

  大将军无意江山,而今要反,圣上图谋亲政多年,今日竟弃江山而去。

  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啊……

  “追!”

  华老将军是大将军的外公,不能再有事!

  *

  这时,外城已经乱了起来。

  呼延昊劫走暮青时命王军烧了驿馆,辽军四处火烧商铺和民屋,百姓慌忙逃命,外城乱成一片。五城巡捕司里没有战马,捕快们追不上大辽的铁骑,戍卫城门的龙武卫被惊动,循着火起的方向堵截辽军,却不想此举正中了呼延昊的调虎离山之计。

  城门戍卫空虚,呼延昊率王军策马疾闯城门,守尉欲拦,被王军一刀斩了脑袋,血泼在厚重的钨铁城门上,守尉的人头在青石长街上滚了几滚,被胡马的铁蹄踏碎成泥。

  盛京的城门已有二十年没沾过戍卫军的血,龙武卫久不经战事,稍惊的时辰,大辽的王军便闯出了城门,往南去了。

  副将没敢派人去追,竟下令严闭城门,龙武卫、巡捕及逃命的百姓把长街堵成了一片。天色未晚,火光烧红了半座皇城,内城犹似坐落在万丈红霞里,御林军自红霞里驰出,明黄袍,玄青甲,万马相逐,势若山崩。

  策马在先之人鲜衣蒙尘,衣袂残破,风姿却矜贵洒然峻拔无双,那风姿莫说天下人未曾得见,就连盛京百姓都没有见过,恍惚间还以为看错了人,正待细看,人已驰近,官差及百姓慌忙让开,仰头望去,见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圣驾策马驰过长街,残袖随风扬起,似火舌飞舞,霎那间烧穿了天!

  步惜欢扬鞭策马,一路疾驰,道道旨意传向后方,“一千人马去都督府,接府中之人出城!”

  “一千人马去瑾王府,接瑾王出城!”

  “百官府中之人撤出时火烧官邸,勿伤妇孺!”

  马蹄声太过嘈杂,少有人听得清旨意,就只见万马相逐,风卷烟尘,大军驰向城门,不时有千余精骑奉旨离去。

  百姓远避,惊惶不安,正猜测出了何事,忽见万马扬蹄,御林军勒马急停,齐望前方――步惜欢不知何故忽然停了下来。

  他停了下来,却无旨意,只是静坐在马背上,半晌后打马回转,隔着大军遥望内城,目光落在城西。

  日渐西斜,官邸重重,幼时居住的王府入不了男子的视线,却刻在记忆里,时常入梦,二十年难以淡忘。火光将男子的眉宇映得格外明润,亦照见那眸底的苦痛分外明晰。长街寂寂,男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敛尽喜怒,道:“去恒王府和宣武将军府,接恒王及宣武将军的家眷出城!”

  “遵旨!”御林军中一名参将奉旨领兵而去。

  步惜欢看着随他出城来的御林军道:“家眷在城中的,可带家眷出城,随军南下。此去生死难料,朕与尔等共存亡!”

  御林军今日助他夺宫,禁卫军里死了不少人,日后朝堂清算,必不能活,只能随他南下。御林军统共万人,多数将士的家眷在江北,大军南下之后,再过江只怕不易。将士们从此与家眷隔江而望,时日久了定生思亲之情,于军心不利,不妨今日由他们将家眷一起带上。

  带着百姓南下,看似这一路不好走,实则不然。万军南下,藏无可藏,若遇沿途州城拦驾,多半难以相抗。元修受百姓爱戴多年,既生反意,自不会滥杀百姓,故而有百姓在军中,反而能避战事,助大军渡江!

  御林军纷纷下马,跪谢圣恩。

  半数将士散入街巷,百姓愕然,龙武卫大惊!

  龙武卫尚不知宫里的情形,只知元相已死,华家受缚,皇宫被夺,太皇太后生死不明,圣上亲政在望,因此见圣驾有出城之意时无人敢拦,但怎么听着……圣意并非是要出城,而是要弃城?

  莫非宫中局势有变?

  龙武卫的一个参将悄悄矮下身子,正欲下马混入人群,步惜欢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漫不经心,却夺魂褫魄。

  步惜欢拢袖未动,其侧却有一道剑气射出,剑气无形,只闻宝刃割风之声过耳,剑音未落,那参将已仰身跌落马下,他身侧的龙武卫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血哧地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脸。

  百姓惊惶逃散,街上人流如蚁,龙武卫骑着马,欲逃无路,有人想下马混入人群,一抬眼已见李朝荣领兵将他们围住,谁也走不了了。

  待百姓散尽,街上人声不闻,唯留肃杀之气。

  步惜欢喜怒不露,只遥望城门,等――等内城火起,等半数御林军的将士带家眷归来。

  李朝荣回头望了步惜欢一眼,目露钦佩之色。圣上此刻必定心急如焚,竟还能将路上及将来之事思虑周,心志之坚实非常人。只不过……将士们带家眷前来要些时辰,这时辰足够追兵赶到了,也不知圣上安排在城楼上的人能将追兵的脚步拖延多久。

  李朝荣望向内城方向,只见浓烟乘风飘过城楼,若阴云压城而来。

  内城,火起了!

  *

  内城火起时,西北精骑已驰近城门,火光如霞,铺红了长街,孟三勒马急停,转头望向火起的方向。正当他回头之时,长箭攒射之声撕破长风,自城楼上而来,直透后心!

  孟三戍边多年久经战事,对箭声十分敏感,弓弦绷紧之时他便面色大变,喝道:“有敌!”

  示警之声刚发,他已伏下,勒缰一翻,悬在了马身一侧!长箭从他的耳边擦过,风声贯耳,劲力割得脸颊生疼,血珠飞起时,箭身噗地射穿了马颈,战马擦地翻倒,孟三落地,俯身避于马尸后,这时他所率的一千西北精骑里已有人中箭,多数人策马避开退入暗巷,有百来人因战马中箭而避在马后难以起身。

  退入暗巷里的西北军取箭搭弓,一齐射向城楼,孟三等人趁着掩护起身,抽出刀来边砍开乱箭边往后退。乱箭如蝗,压顶而过,逼得人直不起身来,孟三的半边脸颊血流不止,他顾不得擦,在退入暗巷时睃了眼横陈在长街上的人尸和马尸,将刀往地上一掷,一拳砸在了墙上!

  这些将士是大将军的亲卫军,战场上杀敌一等一的勇猛,没战死在边关,竟死在了皇城的城墙下!

  墙上鲜血殷然,精瘦黝黑的少年转头望向暗巷口,日光逐进巷中,少年半张被血染红的脸狰狞可怖,眼神饱含痛怒。

  大将军……

  西北那戍守关城痛宰胡虏的日子回不去了,是吗?

  *

  这一刻,日头西斜,落在江北水师都督府后院,后门开着,三辆马车停在门外,杨氏领着两个女儿往马车里搬东西,一抬抬箱子里装的都是死人骨头,还有暮青的手札。

  姚蕙青推着萧芳来到后院门口,绿萝和香儿到门口帮忙,血影从后巷口掠来,落在院墙上,催促道:“别搬了!快上马车!”

  香儿吓了一跳,眼瞪得老圆,不知平日里惯会作些淫诗艳词的崔家书呆子怎么忽然会武艺了,她看了眼地上还剩下的少数箱子,道:“快好了,这些箱子是都督的,不可落下。”

  血影啧了声,不由分说,将香儿拎起来便扔进了马车里!

  “想死到了江南再死,死后把骨头抽出来收进箱子里不就补上了?正好日夜陪着你家都督!”马车里传来咚地一声,血影在外头咬牙切齿,这丫头平时胆子小得从不走书房前的路,竟挑这会儿胆子大起来了,莫非真有磨镜之癖?

  “有敌情?”绿萝寒声问。

  御林军来了千余人马,已封了都督府周围的巷子,除了书房里的人骨箱子,她们只收拾了几件姑娘家的衣裳,手脚算麻利的,血影如此急切,必是有敌军到了!

  “宫里来人了,禁卫军!”血影道,“快上马车,护你们杀出去,主子还在城门外等!”

  “不可!”这时,院子里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血影和绿萝循声望去,见姚蕙青已到了门口,“御林军千人来接,你们还如此急切,禁卫军来的人必定不少。这几辆马车载人载物负重不轻,跑起来必定比不过战马的脚程,岂能闯得出去?两军交战,将士们为护我等必受拖累,圣上多等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那要怎么办?”

  “我们不走。”

  “什么?”

  姚蕙青看了眼巷子口,说话的工夫已听见了杀声,于是吩咐道:“把箱子都搬进马车里,叫车夫驾着马车随御林军杀出城去,我们且留在府中。杨婶儿!”

  杨氏忙道:“老奴在,但听夫人吩咐。”

  “你那儿可有普通百姓的衣裳?我们穿上,另寻他法混出城去。”

  众人顿时会意过来,以马车引开禁卫军,他们另寻他法出城。脚程没有马快也无妨,待到了外城,他们可以先以百姓的身份藏匿起来,等城中风声松些的时候再混出去,如此一来,圣上便可以见机决断,不必在城外死等他们,以免有危。

  城中有密道,血影知道密道所在,听杀声越发大了起来,便点头应了。

  “好,就这么办!”

  但愿,但愿他们能顺利出城。

  

第257章 有谁要走?

  盛京城火光四起的这一刻,城外三十里处的江北水师大营里,中军大帐内的军案后缺了主帅,军师韩其初站在军案旁,看着挤满大帐的各级将领。

  此时军都处在哗然之中,将领们不知如何安抚军心,只得到中军大帐里商讨对策。

  观兵大典本是盛事,哪知都督竟是女儿身,圣上竟然军前立后,如今都督随驾回宫,水师忽失主帅,总要知道日后何去何从。

  韩其初身为军师,最当出谋划策,这时却一言不发。

  章同率先表态,“我愿追随都督。”

  众将领一齐看向他,侯天先问:“咋追随?那小子……不是,那丫头……皇后……”

  侯天三改称谓,改得别扭至极,骂道:“娘的,咋这么别扭!”

  莫海接口道:“都督是女子,今已贵为皇后,如何追随?”

  章同道:“圣上乃是明君,迫于权相摄政,故作昏庸罢了。追随圣上,便是追随都督。”

  莫海一听便沉默了,一齐沉默的还有西北军的旧部。权相指的是元家,偏偏大将军是元家嫡子。他们虽已是西北军的旧部,但世间最难放下的有时恰恰是个旧字。旧时情义尚在,要如何明知圣上必除元家而不顾大将军之情?

  “军侯想得倒是轻巧,只怕都督并不需要我等追随。都督已贵为皇后,随圣上回宫享那荣华富贵去了,临走时对将士们没有一句交待,想来是后半生无忧,无需我等追随。”这时,一名都尉冷笑道。

  这都尉也是西北军的旧部,现如今是章同的部下。前些日子暮青提拔军中将领时,特意将一些激进派的西北军旧部拨到了处事稳重的将领麾下,以行监视牵制之利。此人原是莫海的部下,都尉之位,后来被贬至兵丁,直至三个月前才官复原职。元修在西北戍边时,提拔将领不问出身,只以杀敌论军功,此人是一员勇将,因暮青火烧大营的事被降为兵丁,一直心存不服,后因元修不肯将犯了军规的旧部带回西北而不得不在水师里,平时只在嘴上有些怨言,今日当众煽风点火,章同顿时沉了脸色。

  “放屁!”一声怒骂如断金石,章同字字如枪,“荣华富贵?亏你敢言!天下谁人不知朝廷是权相摄政外戚专权?都督如若爱慕荣华,自可跟着镇军侯!跟着圣上朝夕难保,岂非自讨苦吃?!”

  那都尉顿时皱了眉,对骂道:“少他娘的拿权相外戚说事,老子不懂专不专权,只知道大将军戍边卫国战功赫赫,没有他就没有西北铁防!没有西北铁防,哪有朝廷的安稳?大将军是大将军,有本事别老扯他爹!”

  “都督是都督,有本事也别老扯圣上!西北半年,盛京一载,都督是何品性为人,何需多言?不信者不过是心不在罢了。”

  “心不在怎么着!想当初马背上征战,一刀砍一个胡人脑袋的日子有多痛快!老子生是西北汉子,就该在马背上坐着,让老子在水里潜着,老子憋屈!”

  此话说出了一些将领的心思,许多人是忘不了那黄风烈日的西北,想念那马背上杀敌的痛快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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