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55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新军驻扎在第五城石关内,内设营房,外设校场,暮青出了营房,走在路上,望关内城防布置,心中暗暗佩服元修的帅才,难怪战神之名震天下,难怪关外五胡铁骑十年叩不开西北边关大门。

  如此铁防,想入关来,难!

  暮青初到石关城,对城内营房的布置尚不熟悉,好在她屋中有城防布置的地图。城中除了营房,还设有将军府、武庙及比武台,将士们的操练作息皆从战时,不得饮酒,不得聚赌,更无军妓营,由不得一刻松懈懒惫。

  傍晚,霞光如火,染那关城,黄风平地起,漫长街营房,满目黄沙。少年走在街上,墨衣雪袖,穿锁子甲,簪雪银冠,踏乌皮靴,平平无奇的眉眼被这军侯新衣衬出几分意气风发。

  正当饭时,街上一队队往伙头营去的新兵,看见少年,新兵们顿时眼亮,“周军侯?”

  暮青并不认识所有人,但新兵们都识得她。

  “军侯也去伙头营里打饭?”那新兵好奇地问。

  军侯的营房宽敞得紧,还用去伙头营里和新兵们挤一堆?

  “不,找人。”暮青淡道,随后便往伙头营去了,留下身后一队新兵一脸莫名。

  去伙头营找人?

  石关城内有新军五万,由四位军候领兵,武卫将军总领,伙头营也分了东西南北四营,暮青这一军在北,她便直接去了北边的伙头营。

  伙头营的都尉姓曹,听闻暮青来了赶紧迎了出来,“周军侯,您咋来了?您的吃食叫亲兵来领就好了,咋还用您亲自来?”

  “我就是来寻亲兵的。”暮青径直进了伙房。

  曹都尉两眼一直,差点以为耳朵出了毛病。

  伙房里头炒菜蒸饭的、洗菜端盆的、劈柴烧火的,分了三个院子,暮青直接去了洗菜的院子,地上扫了一圈儿,没有看见要找的人,便又往劈柴的院子走。

  那身军侯的衣裳惊了不少人,所到之处,忙碌的伙头兵们纷纷起身。

  伙头营最后头的院子里,柴火成山,有人在摞柴火,有人在劈柴,一名少年一瘸一拐地搬着柴火往柴堆上码,旁边有人嫌他慢,不住催促,他不说话,只被人催促一回,便抱起更多的柴火,努力走路快些,黄沙漫漫的院子里,那背影孤独单薄。

  “刘黑子。”身后忽有一人唤他,少年怔了怔,回头。

  院子门口,一名少年立着,熟悉的眉眼,陌生的衣袍,那衣袍是军侯服制,仅凭那衣袍便叫院中静了下来,砍柴的搬柴的都停了下来,呐呐望着少年。

  自从呼查草原上一别,暮青和刘黑子就再未见过,她随着大军在前头行军,刘黑子在伤兵营里跟在后头,一别一月有余,她升了军侯,名震军,他因腿瘸调来了伙头营。

  呼延昊留在呼查草原上的机关短箭瘸了他的腿,也毁了他在军中的前程。按西北军中例制,残兵可领二十两银子回乡,刘黑子却没走。

  二十两银子,足够他回江南家乡盖间屋子娶房媳妇,这黑黢黢的腼腆少年却坚持留了下来,宁愿留在伙头营里做劳力,从此起早贪黑,不领军功,也不愿回家乡。

  或许很多人不解,但暮青明白。

  “我身边缺亲兵,你来吗?”没有叙旧,暮青直接开门见山。

  刘黑子却懵住,手中抱着的柴火哗啦啦掉到地上,以为腿瘸了,耳朵也跟着出了毛病。

  他知道呼查草原上,她提着从他身上取下的箭去跟呼延昊对峙,淋了一夜雨,半夜里还发了热。他那时昏迷着,这事是事后石大哥告诉他的,他一直想跟她道谢,但腿脚好得慢,一路跟在大军后头,一直没有机会。

  来了边关后,听闻她升了军侯,手领万兵,他区区一介伙头营残兵,便不敢再去她营房前拜见。

  以为这辈子心里要一直欠她一个谢,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伙头营中!

  亲兵?

  他耳朵出毛病了吧?就他这腿……

  “别问你的腿,问你的心。”似会读心,她忽然开口。

  刘黑子呐呐望着暮青,眼底似有震意。

  他没领那二十两银子回乡,甚至腿脚没好利索便自请来了伙头营,伤兵营里的人都道他傻,好日子不过,非要往苦累活儿里钻。只有他心中清楚,他是不甘,不想做一个无用之人。在这伙头营里,为大军每日的饭食劳累,至少他觉得他还有用。

  他被兄嫂赶出家门,嘴上说不在意,心里却存着口气,他不恨,只是想为自己争口气。没想到现实残酷,草原上那一箭要了他的前程,可他不愿回乡面对兄嫂,来伙头营那一日,他是打算从此老死西北的。

  宁愿当自己死在了战场上,也不愿一功未立,身残回乡。

  他自尊倔强的心,向来以为只有自己懂……

  “可是,”少年低着头,握着拳,面有挣扎,“亲兵是要在战场上保护军侯的,我的腿……保护不了你。”

  他和她只是同伍,两个月的行军,真正同帐的日子不过月余。她待人冷淡,平时话最少,他们其实并未说过几句话,只是未曾发生过冲突,论情谊,不及他与石大哥,他真的不愿因这点战友情谊,便让她同情相待。

  他很感激她,草原上为他出气,不嫌弃他腿瘸了,可他不想被人同情。若做了她的亲兵,不过是被她照顾,他宁愿在这伙头营里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你的腿保护不了我,不还有你的命吗?”暮青淡道。

  刘黑子一怔,霍然抬眼,却见暮青转身便往院外走。

  “来不来,你决定。”她只想找信任的人做亲兵,但并不想替别人的人生做主。

  暮青出了柴院,一路出了伙头营,一路无声,连炒菜的伙头兵都放下了锅铲,炉火烧得旺,锅里的菜冒着焦糊味儿,却无人回过神来。外头排队领饭的新兵们只看见少年大步出了伙头营,身后远处,一名腿脚瘸了的黑黢少年跟了上。

  亲兵!

  居然有人去伙头营,挑个瘸子当亲兵!

  这天傍晚,伙头营里一下子炸开了锅,事情以奇速传遍了军,这位两个月便升了军侯的新兵少年,其传奇事迹再添一笔。

  当然,这是后话。

  这天去伙头营时已是傍晚,回到营房时天色已渐黑。暮青还想去找石大海,但看天色,只能等明天了。

  可当暮青回到军侯营房时,却在门口愣了愣。

  院子里昏暗,却分明站着三个人――月杀,章同,韩其初!

  “你们?”暮青有些愣。

  后头刘黑子跟过来,看见章同和韩其初,一脸喜意,“章大哥!韩大哥!”

  话说完,他这才想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忙改口,“呃,章陌长!韩参军!越、越陌长!”

  刘黑子跟月杀不熟,只知他在青州山时自荐当诱饵追捕呼延昊,但月杀在上俞村一战中孤骑请援,请来了元大将军,此事军中已人人皆知。新兵到了边关后,大将军论功行赏,人人都升了军职。

  章同和月杀升了陌长,韩其初因是文人,调入了鲁大帐中做了参军幕僚,老熊从陌长升了军侯,如今也在石关城内领着一军。

  章同在上俞村一战之功,其实足以升个屯长,领个五百兵,但元修听闻了他在青州山中之事,认为他的急躁性情还需磨练,便先让他领百人兵,慢慢来。而老熊之功,并不足以升军侯,本该升都尉,但他是西北军的老兵,行军路上带兵有方,暮青、章同、韩其初、月杀都是他手底下的兵,且新军初到边关,需将领领兵练兵,老熊的练兵和战场经验丰富,能当此任,元修便破格提升了他的军职。

  暮青不知三人何时来的,但显然等了有一阵儿了。

  “军中宵禁,你们此时来?”暮青望天,天色已快黑了。

  韩其初一笑,“自然要来,只有章兄待会儿回营房,在下和越陌长都是来向军侯递请军中文书的。”

  韩其初笑得颇为高深,说话时手中已递来一封文书,暮青接过,打开一瞧,忽然怔住。

  军中的调任文书,骠骑将军鲁大帐下参军韩其初,调任她帐下,军职任凭安排。

  暮青抬头,月杀也递来一文书,同样是调到她帐下的文书。

  月杀和韩其初今天上午才和她一起授职,傍晚便拿了调任文书来?这两人搞什么?

  韩其初是文人,军侯并非将职,帐下编制并没有幕僚,他来她帐下岂不屈才?

  “若军侯不弃,韩某愿做军侯身边亲兵。”韩其初笑道。

  月杀冷着脸,哼了声,直接道:“我是来当你的亲兵长的!”

  

第73章 学骑

  一个不做二品武将帐下幕僚,要来做一介军侯身边亲兵!

  一个不做陌长领兵,要来做亲兵长!

  暮青盯着韩其初和月杀,观二人神情,她知道两人不是在说笑,她手中的文书也做不得假。

  “先生之才,做我帐下亲兵,不觉屈才?”暮青看向韩其初,此人有军师之才。

  “韩某之志,心中自知。鲁将军帐下虽好,军侯才是韩某愿辅佐之人。”韩其初高深一笑。

  屈才?在她身边,怎会屈了他的才?

  新军虽已到边关,但途中行军不过两月,提拔起来的将领极少,低阶将领只他们三人,高阶将领只她一人。如今新军将领多从西北老军中调任而来,老军多是江北之人,新军来自江南,乡土人情不同,虽被老军将领收入麾下,那一双双眼睛却是望着她的。

  她是新秀,她是传奇,她来自江南新军,是新军的代表。在这西北他乡,在这二十五万的江北兵中,五万江南新军显出几分孤零,而她是唯一能从新军中脱颖而出的高阶将领,无形中她已成新军的精神领袖。

  这支江南新军心中的将领是她,她若再立军功,这支新军早晚在她麾下!

  此人有帅才,前途不可限量!

  儿郎在世,建功立业,亲兵又如何?他宁在她身边做一个亲兵,辅佐她成一番功业,也不愿去高处做那参军幕僚,整日与那些文人唇枪舌战,争论计策,争抢军功。

  他的心在高处,她的未来亦在高处,如今,朝中局势、元家之心,他心如明镜,这支江南新军的未来在何方,他心中已有谋。只要她愿用他,他便愿尽心辅佐,在这军中助她建立嫡系,有朝一日成为这天下一方大帅!

  韩其初笑望暮青,等她回话,曾在上俞村中露出过一息锋芒之人,此刻眸中又现辰光。

  暮青望他神情,便知他心意已决,她又望向月杀。

  私心上说,她希望月杀在这西北军中谋职。朝中局势颇紧,步惜欢太难,月杀若能成军中高阶将领,他日边关大捷,还朝受封,他定能成步惜欢的助力!

  但看他神色她便明白,功名不在他心中,他心中只有任务。

  暮青看了眼手中的文书,军中文书已下,势必不能再改了。元修今早才当着军的面授了两人军职,晚上两人就自请调来她帐下,朝令夕改,乃军中大忌!元修肯由着他们两人已是心胸宽广,有一不得有二,否则军令便成儿戏了。

  军令已在她手中,无关她愿与不愿,两人都必须留下,若她不将两人留下,他们在军中便再无立足之地了。

  暮青看向韩其初,月杀也倒罢了,此人心如细丝,又擅权谋,怎能不知这一纸军令之重?他已堵了自己的后路,如此决意,她若不留,便是她不识好歹了。

  “先生既肯为亲兵,那便有劳先生屈尊一段日子了。”暮青收了手中文书,连同月杀的一起收了。

  如此便是心意已明了,韩其初笑道:“多谢军侯不弃!”

  月杀冷脸不言,她留他是应该的,他本来就是为了保护她才来这西北军中的,小小陌长的低阶军职也敢往他这刺部首领身上安,也不怕屈了他的才!

  “幸亏你没学他们两人。”暮青瞧向章同。

  “你以为我会愿意屈才当你的亲兵?你想得美!小爷乃武将之后,来这西北军中谋的是一将的前程,可不是为了给你当亲兵的。”院子里未点灯火,章同立在月杀和韩其初身后,站得离暮青有些远,神情难辨。

  当她的亲兵其实立功机会更多,在军中更能早日出头,但他不愿依附她。这一路行军,他处处败给她,也知自身不足之处,但他依旧想要凭一己之力封侯拜将,终有一日,与她比肩。

  亦或者……有一日,她身份暴露,他能凭那时之位,保她性命!

  当她的亲兵,日夜相处,朝夕相伴,他承认,他想过。可他不是其初,他知道她是女儿身,便不能留在她身边。总要有一人去为她的以后着想,为那有可能到来的一日去拼命。

  不愿屈居女子之下是他身为男子的骄傲,想凭一己之力建功立业也是他的骄傲。行军途中,他曾两度挫败,怀疑过自己的骄傲,但此刻,他重新坚定,前路的方向无比明确。

  他不在近处护她,他要去那远处,护她的将来。

  “你等着,小爷定有一日军职比你高!”无论心中如何想,他嘴上仍是这调调,挑衅瞧了月杀一眼,哼道,“你的亲兵找他这等人也就够了。”

  “嗯,你这等人当个陌长也就够了。”月杀也哼了一声。

  两人互瞧不顺眼,眼看着便要唇枪舌战,韩其初笑道:“章兄,天色黑了,再有半个时辰要宵禁了,再不回营房便晚了。大家同在一军,日后相见的机会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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