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菀柳青青
沈妤也屈膝行礼,随着沈妘上马车。
安王挤过来,漫不经心的笑笑:“刚好,我约了几个朋友小聚,顺道送二嫂回去罢。”
周王轻嗤一声:“这个时候四哥还有心情去饮酒作乐?万一被父皇发现,你一定会挨骂的。”
安王笑道:“反正父皇知道我是什么人,就算发现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再者,只要你们不说,父皇怎么会知道?”
周王不屑的转过头去。
安王不再理会他,对沈妘倒是尊敬得很:“二嫂上车罢。”
沈妘微笑颔首:“有劳了。”
安王在沈妘面前一直规矩守礼,又和宁王关系最好,对此,没有人觉得奇怪。
*
永康侯府门庭若市,喧闹不休,入目之处满是缟素。
哭声震耳欲聋,念经声也连绵不绝。
因着安家是景王的母族,不少人家都带了吊仪去吊唁。如今沈家和安家关系微妙,是以只是派人送了吊仪过去。
永康侯夫人没了以前的颐指气使,一下子颓靡了好多,趴在灵堂哭哭啼啼,一连好几天没吃饭睡觉,好几次晕过去,醒来以后又到灵堂陪着安阳泽。永康侯劝了好几次,她都不听,便随她去了,只是吩咐人好好照顾她。
安家几个夫人陪在永康侯夫人身边,也跟着流泪,也不知道是真伤心还是装出来的。
前来吊唁的夫人总是要劝一劝她才回去。这时候,听见有人大声道:“定远侯府派人送了吊仪。”
世子夫人走过去,低声斥道:“沈家派人送吊仪就送罢,你放在一边不就行了,喊这么大声做什么,怎地如此没眼力见?”
小厮赶紧认错:“是,小的这就打发他出去。”
世子夫人挥挥手:“快去。”
她想再敲打一下众人,这时候千万别在永康侯夫人面前提沈家。可是永康侯夫人却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怒声道:“定远侯府的人呢?”
“我倒是要问问,他们沈家是怎么教养儿女的,一个是杀人凶手,一个使用卑鄙手段嫁给泽儿。”
旁边立刻有人扶住她,世子夫人道:“母亲,沈家主人并未到场,只派了一个管事的过来送吊仪。”
永康侯夫人声音沙哑,冷笑道:“他们是心虚了罢,所以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他们沈家把我的泽儿害的这么惨,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众人只觉得永康侯夫人在说疯话,沈家又不是小门小户,怎么能轻易除掉?说白了,安阳泽之死只与沈明汮一人有关而已。
二夫人劝道:“母亲,你累了,不若儿媳扶您回房歇息……”
“歇息什么!”永康侯夫人推开她,“我的儿子死了,就是沈家人害的,我一定不会原谅他们,一定不会!”
世子夫人只能顺着她道:“您别气坏了身子,您要做什么总要和父亲商议一下。”
永康侯夫人力气渐失,歪倒在婢女身上。她伸出颤抖的手,有气无力道:“我要……我要沈娴那个小贱人为我的泽儿陪葬!她当初是怎么嫁给泽儿的,如今也要陪着泽儿一起死!她不是看不上泽儿了吗,好,我就要她到死摆脱不了泽儿。泽儿一个人多么孤独,我要让沈娴下去陪他。”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四夫人尤为激动,道:“母亲说的对,但是那样的贱人,能葬入安家祖坟还算便宜她了。”
永康侯夫人笑容很是残忍:“也好,就让她再多活几天,等泽儿下葬那一日,她就和泽儿一起进棺材罢!”
四夫人得意的道:“对外就说,她因五弟去世伤心过度,郁郁而终。或者……与五弟感情深厚,殉情而死,也算是对沈家有个交代。”
永康侯夫人点头:“就这样办罢。”
一句话就决定了沈娴的生死。
其实,依照永康侯夫人对安阳泽的溺爱,就算沈娴没有红杏出墙,她也要沈娴殉葬的。
这就是安家人,实在是恶毒自私。
沈娴被关在破屋很久,不见天日,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但是她也不是蠢人,自从那件事发生了后,她被关在这里,她就知道安家人要让她慢慢‘病逝’了。
若说她以前最恨的是沈妘和沈妤,现在她最恨的就是安家人。
是,她的确害死了俞霜霜,的确觊觎沈妘的东西,的确是嫉妒沈妤。可是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安家的事,安家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自从嫁进安家,她没有过过一天舒坦的日子,像个奴婢一样被呼来喝去。不,就算是奴婢,也没有像她一样无缘无故挨打受骂。
永康侯夫人就是个刻薄的婆婆,本就自诩高贵,再加上她是庶出,尤为厌恶她,所以极尽所能的折磨她。而安阳泽,对她所做的事更加恶心。
安阳泽也就罢了,明明是安阳华色欲熏心,强迫了她,可是他却安然无恙,将一切罪过推到她身上。永康侯夫人为了维护儿子,便要杀了她……
她不甘心,她被沈妤算计也就罢了,安家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这么侮辱她、虐待她!!
细细想来,被关在破屋这些日子,竟然是她过得最舒服的日子。因为她再也不用每天天不亮起来立规矩,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多可笑,也多可悲啊……
思及此,她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心中怒火燃烧,即便穿着单薄的衣服也不觉得冷了。
这时候,外面的婆子听到里面的动静,隔着门道:“你疯了,鬼叫什么?!”
沈娴仍是大笑。
婆子开了锁,提着灯笼推门而入,从食盒拿出两碗残羹馊饭放下,怒声道:“笑什么笑!”
沈娴望着她的眼神阴森冰冷:“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不知廉耻的东西!”婆子吐了一口吐沫,“你这样的人,在我们老家是要浸猪笼的。夫人留你一命,让你殉葬,已经是给你留些脸面了。赶紧吃,以后可就吃不着了。”
沈娴心中大骇:“你说什么?”
婆子撇撇嘴道:“告诉你也无妨,五公子被安家大公子杀害了,现在外面正在办丧事。夫人已经交代下来了,原本夫人想让你现在就死的,可是夫人怕五公子一个人到了地下太孤单,就让你陪葬,所以你才有幸多活几天。”
沈娴惊愕万分:“安阳泽死了?”
婆子讽刺道:“还不是你们沈家做的好事?你大哥杀了五公子,畏罪潜逃,可知夫人多悲恸?只恨不能将你大哥抓回来千刀万剐!”
沈娴笑的前仰后合,宛若疯狂:“好,安阳泽死得好,他这么恶心的人早该死了!”
婆子又呸了一声:“五公子可不能白被人害死,横竖你是沈明汮的妹妹,抓不到他,就让你殉葬好了。让你进安家祠堂,真是便宜了你这个红杏出墙的贱人。”
沈娴的欣喜瞬间被浇灭,然后大喊道:“不!我才不要,我才不要和那样恶心的男人绑在一起!”
婆子轻蔑的道:“你不愿意也无法,夫人说了,就算是死,你也别想摆脱安家。”
沈娴慢慢爬起来,摇摇欲坠:“太恶心了,你们实在是太恶心了!”
她就算永世不得超生,也不要和安阳泽绑在一块,她才不殉葬!
婆子道:“珍惜你活着的日子罢,让你殉葬,是抬举你了。”
言罢,婆子扭动着粗壮的身子,抬脚离开。
夜黑风高,白雪皑皑,即便没有月亮,因为有大雪覆盖,天地间也显得十分明亮。白色的灯笼在风中飘扬,干枯的树枝在空中张牙舞爪,那么静谧的夜,静谧的有些诡谲……
沈娴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从嗓子里发出几声笑来。
只听一声闷哼,婆子倒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沈娴将食盒放下,一滴殷红的血滴落在地上。
她俯下身,抬手拂过婆子的眼睛,呢喃似的道:“就算我死,也要你们跟我一起死。”
她脱下婆子衣裳穿在自己身上,又抓过一些柴草塞进衣服里,显得身材更粗壮些,然后提上食盒出去了,还不忘锁上门。
她四下张望,发现两边没有婆子看守,想是这么冷的天都去偷懒,吃酒赌钱了。
她想偷跑出府,可是现在外面一定很多人,很快就会被抓住。她心头慌张,细细思虑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去了粪车所在的地方。
翌日天还不亮,那些粗使的仆婢,就开始收集恭桶,然后将夜香倒在粪车里,再送出府去。
沈娴忍着恶心,藏进了一个只有半桶的粪桶里,一路上听着咕噜噜的车轮声,终于逃出了安家,趁着小厮倒夜香的时候,跳下了粪车。
当天晚上,一个商人被杀,经过京兆尹的调查,是商人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女子,与之春风一度,在床榻上被一支簪子穿进后胸,还被抢走了身上所有的银子。
这件事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众人只觉得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以色诱人、谋财害命的案子罢了。
*
原本已经停下的大雪,在两日后又重新席卷而来,才下了一晚,厚厚的积雪便将整个京城掩盖住了。寒气刺入骨髓,雪花如刀割在脸上,天地白茫茫一片,连个脚印都没有。
天还没完全亮,残留着几个星子,许多人家的大门还紧紧关闭着,只有打更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天地又恢复了寂静。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声沉重的开门声,各府的小厮缩着脖子搓着手,朝道路两边看了看,低咒了一句“好大的雪,要冻死人”,然后招呼人扫雪。
那些普通商贩不比大户人家,即便冻得要死,还是要按时给各府送菜。只听到吱嘎吱嘎的车轱辘轧在雪地上的声音,一个小贩捂得严严实实,艰难的推着小车,来到了一个府门前。
每天这个时候,都有小厮在门口等着,更别提永康侯府正在办丧事,安家的仆婢应该起的更早才是。可是今天,永康侯府的大门依旧紧闭,仔细听一听,里面鸦雀无声。
小贩又抬起头,看看头上的匾额,嘀咕了一声:“没错啊,就是永康侯府。”
这时,又一阵强劲的风吹来,他用尽全部力气,小车才没有歪倒,只听‘呼啦啦’一声,两边挂着的白灯笼被吹了下来,飘飘悠悠落到了小车上。
小贩赶紧将灯笼拿下去,又小心翼翼让车立在雪地上,踩着雪去了门口,就着门缝朝里面看去。
永康侯府对面,一个小厮道:“诶,你干什么呢?”
小贩转过头,道:“这位大爷,怎么永康侯府没动静呢?”
小厮看了看他的菜车,终于发现哪里奇怪了,走上前去道:“是啊,永康侯府还在治丧,怎么今天早晨这么安静?”
说着,他也过去看了看,还试探着推了推门。
可是他脚下一滑,生生往前扑去,没成想,大门一下子被推开了,他吓的赶紧闭上了眼睛。
但是,并没有预料到的疼痛,他的手四处摸了摸,好像摸到了一只冻僵的手。他睁开眼睛,却是和一双瞪大的眼睛对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当看到地上被冻住的鲜血时,‘啊’的一声,响彻天际,然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一直爬出门外。
……
红墙碧瓦,亭台楼阁,庭院深深。整个侯府被白色笼罩,麻雀叽叽喳喳的乱叫,当落在雪地上时,啄到那满地的血迹,都挥着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永康侯打马而来,走到门口,看到遍地的尸体,一下子摔下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然后晕倒在地。
京兆尹紧随其后,扶住永康侯,看到里面的情景也是面露惊骇。
“这……这是怎么回事?”
安府外聚集了不少人,明明惊惧不已,却还是忍不住观看。
到底是谁这么残忍,将安家这么多人全部杀害,就连鸡犬也不放过?
若非昨晚永康侯有事在身没有回府,他也在劫难逃。
京兆尹喃喃道:“安府的护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