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菀柳青青
这种时候,皇帝自然不会追究陆行川的失礼,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陆行舟,陆行舟则没有抬头。
皇帝心中暗自惋惜,这么多年,他怕引人怀疑,一直待陆行舟没有多亲近,想来陆行舟也一直认为他是长兴侯的儿子。
现在,陆行舟荣华富贵、家世地位都有,更别提又中了探花,他再让人暗中提携,陆行舟自然是前途无量的。可是他私心里,又想让这个儿子认祖归宗,最好继承皇位,但实施起来却是有困难。
就算他给陆行舟安排一个新的生母,让他恢复身份,就能成功继承皇位了吗?太子还未废掉,宁王和景王又虎视眈眈,陆行舟胜算不大。
当然,他最怕的是事情暴露,遭世人唾骂。
一想到他和太后的事被景王知道了,他对景王的不喜又加深的一层,即便他承认景王有能力,也绝不能让景王登上皇位。不但如此,最好还要除掉景王。一个敢于窥探君主秘密的人,绝不能留着。
全公公见皇帝的脸色越发冷沉了,冷斥道:“在陛下面前还不说实话?到底是谁指使你刺杀长兴侯,还不赶紧说!”
刺客道:“无人指使,就是我自己要找长兴侯报仇。”
竟然是为了报仇,难道长兴侯与谁结过仇?
陆行舟暗道不好,这恐怕是被人设计的。
他立刻道:“陛下,这等贼人既然敢混入围场行刺,那么他说的话也不一定为真。依臣之见,还是尽快处置了他为好,以免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陆行川却是以为,陆行舟是怕刺客说出幕后指使是沈妤才急着处置这个刺客,他心下不快,道:“大哥,既然他胆大包天敢来行刺,自然要问清楚,否则,父亲的伤不是白受了吗?”
“二弟……”
陆行舟刚要阻止他,他立刻向皇帝郑重行了一礼:“为人子者,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亲生父亲被害成这样?陛下,此事一定另有隐情,求陛下彻查此事,将幕后主使绳之以法,还父亲一个公道。”
吴山一向办案认真,喜欢刨根究底。他也道:“陛下,二公子所言极是,臣以为,此事不是那么简单的。若是背后无人,刺客是如何混进围场的?”
刺客冷笑道:“你们不要胡乱揣测了,的确是我自己要来刺杀长兴侯的,反正我落在你们手里也活不成了,有必要说假话吗?”
吴山沉吟道:“那你说说,你为何要刺杀长兴侯?”
陆行舟见实在阻拦不了,只能放弃。
刺客额头青筋暴起,怒意勃发:“我不只要刺杀长兴侯,还要杀了他的儿子,杀了沈家人!”
众人一惊,全公公尖声道:“你这是何意?”
刺客冷声道:“当年长兴侯在驻守边疆的时候,我父亲曾经在长兴侯手下做事,也有机会时常在他面前露脸。可是有一天,父亲罔顾军令,居然偷偷回家了,这不是他会做出的事。我当时年纪尚小,问父亲为何偷偷回去,父亲却是一副为难的样子,让我们不必多问,并且连夜收拾东西送我们离开。母亲不肯留下父亲一人,非要知道父亲这么做的原因。
无可奈何之下,父亲只能说出了事情真相。原来,长兴侯要杀定远侯沈将军,却是无意中被我父亲听到了,巧的是,他发现了父亲。父亲原以为长兴侯会发怒,可是他依旧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与父亲谈笑自若。当时,父亲就明白了,他是活不成了,长兴侯一定会杀人灭口。所以,他才会偷偷回家让我们逃命。原以为我和母亲能成功逃脱,可还没出门口,就有十几个黑衣杀手将我们家包围起来,无论父亲如何求饶,他们都不肯放了我们,并且还提到了长兴侯。
后来,我们一家都被杀了,唯有我跳进枯井逃过一劫。安葬了家人后,我就独自一人四处漂泊,改头换面,生怕被人认出来,否则不但报不了仇,而且小命难保。原本,我想去官府击鼓鸣冤,可是却得到一个消息:我家进了贼,一家人都被贼人杀死,抢走了我们的金银。我知道,这一定是长兴侯的手笔,这样谁也不会将我家人的死怀疑到他头上。
再后来,我听闻定远侯死了,是以我更加确信,杀了我家人的人就是长兴侯,若非因为长兴侯要杀定远侯的秘密被我父亲听到,长兴侯又怎么会对我们赶尽杀绝?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勤学箭术,找机会报仇。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混进了禁军,到了围场,寻机杀了沈家人和陆家人,却是功亏一篑。但是,罪魁祸首陆弘致变成那个鬼样子,我也算是出了口恶气,但没能杀了他还是可惜。”
说完这些话,他猖狂的笑了起来。
“我活着杀不了他们,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皇帝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了。
谁也想不到,审问刺客,居然牵连出陈年旧事。
刺客说,是长兴侯杀了沈庭,到底是真是假?
别人不知道,但是皇帝却心里很清楚。沈庭被杀,的确是他和太后商议后的决定,执行者就是长兴侯。
他以为,这个秘密永远不会被人知道,一场刺杀居然将此事抖落出来了!这到底是凑巧,还是有人故意设计?
若是有人故意设计,除了景王,他想不到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
这样想着,他阴冷的眼神在景王身上停留片刻。景王觉得浑身一冷,再抬头,发现皇帝的目光已经离开了。
他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皇帝不会怀疑他是幕后主使罢?
陆行川没想到问着问着,居然给父亲按上一个谋杀定远侯的罪名,勃然斥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我父亲根本没有理由杀害定远侯,分明是你意图挑拨陆家和沈家的关系。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刺客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就是因为我父亲无意听见了这个秘密,长兴侯派人杀了我全家!后来我想,一定是长兴侯嫉妒定远侯罢?明明都出身世家大族,同样有爵位在身,为什么定远侯是主帅,而他却作为副帅,屈居定远侯之下呢?果然,定远侯死了,他取代了定远侯的位置,沈家也备受打击,倒是你们陆家一直永葆繁荣,节节攀升!”
陆行川终究是沉不住气,狠狠给了他一脚:“再敢胡说,撕烂你的嘴!”
他才不相信他的父亲是这样的人!
陆行舟是知道真相的,他心中五味杂陈:“二弟,陛下面前,岂容你放肆,还不退下!”
皇帝神色凝重:“若有半句虚言,你该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
话虽如此,实际上他巴不得赶紧将这个人处置了,免得这件事传出去。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顺着这件事深入调查,难免不会察觉到她和太后的事。
刺客哈哈一笑:“我今天来行刺,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还有什么可怕的?”
后面,无论皇帝和吴山如何问,他都咬定了是长兴侯杀了沈庭,无人指使他,是他自己要来报仇的。
敢在皇家围场行刺,就算刺杀的不是皇帝,这个人都必须处死。
全公公吩咐人堵了他的嘴,免得他乱喊乱叫被人听到,紧接着,就被拉下去了。
皇帝的心口里口气顺了些,吴山犹豫了一下道:“陛下关于长兴侯谋杀先定远侯一事……”
皇帝面色一沉:“难道吴卿也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吗?”
吴山低头道:“臣不敢。只是那个刺客一口咬定是长兴侯暗杀了先定远侯,自然要彻查一番,也免得长兴侯被人随意诬陷,先定远侯九泉之下忠魂难安。”
皇帝重用吴山这样的纯臣,可是有时候吴山也太死心眼了,没看出来他不想彻查吗?
“吴卿,你作为朝中大臣,可知此事已经过去多年,当年沈庭为国捐躯的时候,没有人怀疑他是被人暗害。若是现在突然旧事重提,冒出一个背后黑手,朝野上下会怎么想,那些百姓会怎么想?”
“可是……”吴山仍旧觉得需要重查。
皇帝声音带了些警告:“吴卿,长兴侯已经变成这样了,现在彻查还有什么意义吗?陆家毕竟和太后有亲,朕不想太后为难。”
吴山即便不情愿,但也只能违背本心,迟疑道:“臣遵命。”
出了龙帐,陆行川愤慨道:“大哥,你早就知道这一切是沈妤设计的罢?她可是害了我们父亲的人,你为何还要维护她?”
陆行舟目光疏冷:“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在围场对沈妤动手,你听了吗?父亲也告诉你,不要招惹沈妤,你听了吗?现在出了事,你反倒怪起我来了。若非是为了护着你,父亲怎么会被伤成这样?你只顾着怪别人,没有好好反思自己吗?当那个刺客说他要找父亲报仇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不对,沈妤一定还有后招,所以我阻止你再刨根究底。可是你只以为我在维护沈妤,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好了,父亲还被扣上了谋杀先定远侯的帽子,沈家是受害者,就算要揪出沈妤,也是不能够了。”
听完这番话,陆行川对长兴侯的愧疚更深。是啊,若非是为了保护他,父亲怎么可能会手上,都怪他太自大,不听陆行舟和父亲的劝告,如今可真是损失惨重。
想到这,他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陆行舟无奈的叹气:“行了,回去罢。”
“可是,这个案子……”
陆行舟淡淡睨他一眼:“放心罢,陛下不会让吴大人彻查的。”
陆行川狐疑:“为何?”
陆行舟眼波深深:“陛下不愿将当年之事公之于众,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陆行川僵立在原地,陆行舟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果真是长兴侯杀了沈庭,而且还和皇帝有关?
他的面色变了几变,着实是不敢相信。他尊敬的父亲,竟然会做出谋杀忠良之事吗?
若此事是真的,沈妤要害陆家人,也就可以理解了。当然,这仍然不减他对沈妤的怨恨。
“大哥……”
他一回头,发现陆行舟已经走远了,咬咬牙追了上去。
宁王站在远处,看到陆行舟和陆行川走过去,叹了一声:“长兴侯这下算是完了,他也是一名武将,在沙场打过滚的人,如今落到这个下场,实在是生不如死。”
沈妤面无表情:“这是他罪有应得。”让他死了便宜他了,就让他痛苦的过完下半生罢。
“这对于陆家来说,也是一个剧烈的打击。”宁王笑道,“当然,也是对三弟的打击。”
沈妤道:“是啊,陛下在心里,一定是将这笔账记在景王头上了。不仅如此,我猜测,陛下对景王起了杀心。”
宁王心下一跳,更多的是激动,突然问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厉害的弓箭手?”
其实,那几箭并非是黑衣刺客发出去的,而是纪晏行。只是黑衣刺客故意被人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纪晏行自然能趁乱离开了。
虽然纪晏行素日总是嬉皮笑脸,但是武艺还是很高强的。只是箭术,便无人能及得上。
沈妤微微一笑道:“只要有心,自然能找得到。”
宁王见她有意隐瞒,也不好多问,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和沈妤认识多年,又合作了这么久,却发现根本不了解她。他觉得沈妤明明就在他身边,却又好像离得他很远,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沈妤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倒映出了点点光芒,璨若星河。看着这双眼睛,几乎能让人一直沉沦下去。
宁王凝视着她的侧脸,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沈妤道:“殿下,这件事还没完呢。”
宁王心思回转,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你放心罢,我明白。先定远侯是我的岳父,我也不希望他白白被人害死。”
沈妤敛衽行礼:“如此,就多谢殿下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宁王看看周围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必劳烦,苏叶会护送我回去的。”
宁王的眼底隐隐有些失落,道:“好,那你一路小心。”
一路上,到处点燃着火把,将昏黄的天空映成白色。原本今晚应该围着篝火举办宴会的,可是发生了刺杀一事,想来皇帝也没心情举办了,是以许多人都回到了自家的营帐,生火做饭。
不远处,炊烟袅袅,很快就到了沈家的帐篷。
紫菀掀开帘子道:“姑娘今天也累了,用了饭早些歇息……楚……楚王殿下?”
沈妤定睛一看,果然是郁珩。与以往不同,他身上似乎被沉郁的气息笼罩,专注的看着沈妤,却是不发一言。
苏叶眨眨眼睛,拉着紫菀和云苓一起退下了。
帘子落下,郁珩长身而起,缓步行到她面前,幽深的眼睛倒映着她的影子。
沈妤眉心微动,微微笑道:“天色晚了,殿下来此怕是不合适。”
郁珩眉眼藏着担忧,还有鲜少见到的责怪:“你为何不与我商议就行动?”
沈妤瞬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笑容收敛:“此事势在必行,没什么好商议的。”
郁珩剑眉皱起,第一次语气严厉道:“你这是以身犯险。”
沈妤略过他,走到几案前坐下:“这是个好机会,既然人家主动送上门,我自然要接招。况且,你是知道的,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郁珩放缓了声音:“陆行川的箭术你不是没有见识过,万一……”
他无法想象,万一沈妤真的被伤到了,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妤面色坦然:“不会有万一,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郁珩沉声道:“为何你让纪晏行帮你,也不找我?”
莫名的,沈妤心头一慌,却还是面容平静道:“因为你不会同意。而且,纪晏行的箭术比陆行川还要好,他不会失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