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观察笔记 第138章

作者:她与灯 标签: 穿越重生

  李秉笔喉咙一哽,手在地上捏成了拳头。

  何怡贤叹了一声,“你这几年,对底下孩子们好,我都看在眼里,他们也孝敬你,你眼看着这日子顺顺当当的,就忘了我们的处境。”

  “奴婢惭愧……”

  何怡贤摇了摇头,“一旦长子登基,我们立即要脱了冠带,被杨伦这些人拖上刑场,人头落地都是轻的,怕就怕成一堆碎肉,尸都收不起来。”

  这话说完,连站在一旁的胡襄都颤了颤。

  李秉笔道:“陛下不会这样对老祖宗。”

  “谁说得准。”

  何怡贤笑了一声,“主子他老人家再怎么心疼我们,这天下也是他本家的。我们若想活着,只能讨主子的欢喜,但若后来的主子恨咱们,一万道免死令,都不中用。”

  李秉笔道:“可是老祖宗,立储终归是要看陛下的意思,我们如何能……”

  “慌什么。主子一直不议立储是为什么?内阁只知道在御门上讲大道,什么时候体谅过主子的心,主子能不恨他们?你也看清楚了吧,咱们就是在这些文臣和主子的嫌隙之间讨命的,这储君一日不定,咱们的路就还没走死。”

  李秉笔垂下头,“老祖宗,我们为什么不能像邓厂臣那样,去走一条生路呢。”

  “生路?”

  何怡贤从牙齿缝里逼出一声笑,继而竟逐渐放开了声音,面目也变得有些狰狞。

  “你以为他走的是生路,殊不知,那才是真正的死路,少了二两肉,却妄图和那些人站在一起。下场是什么?杨伦,白玉阳,哪一个不怕沾了他的腥。”

  话声落下,室内人生皆灭。

  何怡贤揉了揉腰,对胡襄道:“接着翻吧。”

  ——

  残阳渐隐,内阁值房内的火炭添了一轮又一轮。

  杨伦从外面走进来,一面脱袍一面道:“我去见了兵部的刘显,暂时按下了他。”

  白焕看着炭盆里不断崩出的火星子,“他们那道折子留中几日了?”

  杨伦道:“七日了,再拖下去,北边顾、钱两军,就要没粮了。”

  白玉阳拍膝道:“不说刘显着急,我这心上都跟烧炭一样,虽说六部的部务都没有停滞,可是司礼监扣着兵,户二部要害折子,以及咱们奏请立储的奏章不肯递,迟早要见动乱。”

  杨伦道:“他们想见就是动乱,刘显昨日差点就要去闯养心殿了,陛下病重,惊扰圣驾的罪名,司礼监说扣就能扣,北镇抚司就在月台下面等着拿人,六部的人,经得起这样损吗?白尚书,我们和司礼监处到今日,得的教训已经够。陛下面前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黄然,周丛山,都是前车之鉴,如果是为了私利,身死也就罢了,可要因为我们死了,把这朗朗乾坤,拱手让给阉党,我杨伦不甘心!”

  白玉阳没有说话,一把掷了茶盏。

  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杨伦看了一眼狼藉的地面,暗暗地叹了一声,起身道:“老师,我去见邓瑛。”

  他说着便往外走,刚走到门边,便听门上的内侍道:“大人,厂臣就在外面,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杨伦抬起头,见邓瑛立会极门前。

  杨伦不自知地松了一口气,抬脚朝他走去。

  “兵部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很平稳,“稳住兵、户两部,奏章我来递。”

  杨伦听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即问道:“你怎么递?”

  邓瑛抬起头,“以东厂提督太监的名义,清查司礼监,调取留滞的奏本。”

  杨伦道:“你要在内廷动用东厂和司礼监交锋吗?”

  “对。”

  邓瑛垂下眼睑,平声道:“子兮,这些奏本一旦递进去,有两个后果,一是皇后以惊扰陛下养病之罪处置我,二是陛下以耽误国务之罪处置何怡贤。对我处置是必然的,不过只涉及宫规,伤不到根本,但是对何怡贤的处置……”

  杨伦接道:“陛下可能根本就不会处置他。”

  邓瑛深吸了一口气,“不对,陛下一定会处置他。但是,如果这一次,何怡贤不是被处以死刑,那么子兮,这场立储之争,就要见血了。”

  “你什么意思……”

  邓瑛道:“你还记得,前一朝的‘红丸案’(1)吗?”

  作者有话要说:红丸案:为明末三大案件之一,此处只做借用,与真实明史无关联。

  泰昌元年(1620年),泰昌帝病重,李可灼进献红丸,自称仙丹。 泰昌帝服后死去,而在当天,首辅方从哲拟遗旨赏了进献红丸的李可灼。有人怀疑是郑贵妃唆使下毒,旋即展开了一系列的追查元凶的举动。其间,党争与私仇夹杂其中,连坐罪死者众矣。

  泰昌帝继承皇位整一个月。这件因“红丸”引发的宫廷案件,史称“红丸案”。

第123章 还君故衫(三) 发自文心的路,不都是……

  杨伦一怔。

  红丸案算是一桩玄案,涉及皇帝性命,皇帝暴毙之后,仍然几经提起,不断地被各方势力翻案,从内阁,到玄道势力,甚至于内廷嫔妃,无数的人牵扯其中。

  邓瑛此时提起这桩案子,到不是想跟杨伦分辨真相,只是切到了皇帝性命的要害,以及 皇帝性命背后,暗流涌动的政治力量。

  “你觉得……司礼监会……”

  杨伦的话没有说尽。

  邓瑛也没有应声,两个人的沉默里都带着对时局的审慎。

  秋风卷着寒叶吹起邓瑛的官袍,他低头轻咳了一声,“子兮,你知道最险的是什么吗?”

  “什么?”

  “是奴有杀主之心,主却不肯设防。陛下之前一直有立大殿下为嗣君的意图,但文官对殿下的拥戴令陛下疑心,所以两年前那场议储,黄然才会惨死。如今也是一样的,你们是外臣,你们读的都是圣贤书,行的是大道,你们觉得天子应当同圣人,但其实不然,不像我这样,穿上这身皮,行在皇城里,你们看不见陛下真正的欲求。只有为奴的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所以,陛下才一直不肯对司礼监用刑责,哪怕陛下心里明白,这些人是大明的政祸。”

  杨伦拧眉。

  “你这么说是认同陛下的行径,反责内阁文臣不知进退吗?”

  他说着朝前走了一步,“因为私欲就纵奴婢为祸朝廷,天下读书人所吃的苦,我等为民本发的愿又算什么?”

  “杨子兮,我不认同!”

  杨伦喉处一窒,邓瑛也提高了声音,“但眼看着你们死,我又算什么。”

  他说着抬起头,“我知道,君王有错,为臣的只有上谏这一条路是干净的。”

  “那你呢。”

  杨伦唇齿龃龉,“你走什么路。”

  邓瑛平声道:“发自文心的路,不都是干净的吗?”

  杨伦听完此话,如芒刺在背。他摁了摁额头,朝一旁走了两步,压下声音道:“对不起,这些话我早就不该再对你说,之前兵部衙门受了几句没意思的话,脑子糊涂了。”

  他说完转过身,“如今这样的情势,何怡贤与皇后相谋,陛下的饮食起居我们全然不知,如若同你所忧,奴有杀主之心,必起夺权之意,我们如何才能保全大殿下?”

  邓瑛道:“看吧,看今日这几道折子递进去,陛下会做何处置。”

  “行。”

  杨伦松开捏握的手,“我在值房等消息。”

  ——

  日过正午,院风不止。

  吹得门户咿呀作响,易琅在养心殿侍疾未归,杨婉有些发困,正欲合衣睡一会儿,谁知道刚刚躺下,便见合玉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婉姑姑,殿下出事了。”

  杨婉忙翻身坐起,“怎么了。”

  合玉慌道:“跟着殿下去的青蒙回来说,皇后娘娘在养心殿斥殿下‘不忧君父病体……”

  杨婉打断她道:“殿下做了什么吗?”

  合玉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啊,青蒙说得乱,我心里着急,也没留他进来跟姑姑细说,叫他回养心殿听消息了。”

  话刚说完,一个小内侍怯怯地在外传话道:“婉姑姑,皇后娘娘传话,让姑姑立刻就去。”

  合玉听完,不由绞紧了袖子,“这……”

  杨婉站起身,对合玉道:“我过去比青蒙在那儿好,你先不要慌,守好这里。”

  合玉抿着唇点了点头。

  杨婉换了一身宫服,跟着养心殿过来的人一路行至养心门前,见易琅沉默的立在门前。看见杨婉也没有说话。

  他面前站着皇后宫中的掌事太监王忠,见杨婉过来,便往旁边让了一步,将养心门前的一道石坎儿露了出来。

  杨婉低头看了一眼那道石坎儿,抬头对王忠道:“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吗?”

  王忠道:“都说婉姑姑人明白得很,果是不需我等说太多。”

  王忠说完这句话,站在一旁的易琅忽然抬起头,对他怒目而视,王忠虽也经过风浪,还是被易琅的眼神逼得不自觉地退了一小步。

  杨婉平声道:“除了责罚我之外,对殿下还有责罚吗?”

  王忠道:“皇后娘娘降了恩,念殿下年幼,就不另责了。”

  “好。”

  杨婉说完,撩起自己的下裙,低头看向那道石坎儿,抿着唇,屈膝沿边,跪了下去。

  “姨母起来。”

  易琅背对着杨婉,抬头逼视王忠,“娘娘为什么不准我为父皇侍疾,我深忧父皇病体,错在何处?”

  “殿下……”

  “即便我有过错,为何要姨母代我受罚。”

  王忠有些怯气,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立在一旁的李秉笔忙劝道:“殿下,这已经娘娘的恩典了,您是皇子,身金体贵,体面是伤不得的,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她忍忍也就过去了,这几日您也看着,陛下病得不好,您在这个时候,与娘娘不和睦,陛下如何能安心静养啊。”

  易琅转身道:“那娘娘为何不肯见我?”

  “娘娘……为陛下侍疾……”

  “替我通传,我要请见皇后娘娘。”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