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观察笔记 第166章

作者:她与灯 标签: 穿越重生

  他不敢不听杨婉的话。

  巾一开,他又要面对衣冠之下那必输的局,但在杨婉的居室里,他自认连投子认输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杨婉不准他输。

  “邓瑛,你的背太硬了。“

  她说着,手掌轻轻地笼住了他的刑伤处。

  自从他掌管东缉事厂以后,再也不必像其他太监一样,三年一“刷茬”,那点刑余之后的软骨,逐渐有了知觉,能带给零星半点的愉悦。但更多的还是又酸又胀的痛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杨婉不要“怜悯”他。

  那毕竟是杨婉啊。

  “别捏被子,邓瑛,捏我另外一只手。”

  她说着,将手递给了他。

  邓瑛怕自己捏疼她,只敢松握住她的手指。

  “邓瑛你别老是憋着气,放松。”

  她一面说一面用手指轻轻地在flesh之间打着转,邓瑛的小腿微微有些痉挛,他不自觉地绷直腿,漏了一口呼吸,以至于gasp。

  杨婉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将五指收拢。

  她并没有抽开手,而是静静地放在那里,等着邓瑛平息下来。

  但她似乎撑得有些累了,索性伏下身,将头靠在邓瑛的身上。

  “好些了跟我说。”

  邓瑛低下头,看着杨婉的面容。

  柔和的灯影落在她的脸上,她两颊飞霞,眼底若月光下白浪翻涌的海,晶莹闪躲。

  邓瑛试探着伸出手,抚摸杨婉的头发。

  杨婉的肩膀颤了颤,背脊却软了,任凭邓瑛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地抚摸着她的后脑。

  “邓瑛。”

  “你说。”

  “你以前跟我说过,你会觉得难受是不是。”

  “嗯。”

  “这次有没有好一些。”

  邓瑛摇头道:“你不用管我,婉婉,以后都让我来做好不好。”

  “你可真霸道。”

  她说完轻轻地将手拿了出来,垂到邓瑛的肋骨下。

  邓瑛没有说话,慢慢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托着杨婉的身子,让她侧躺下来,自己穿好衣衫,翻身下床。

  杨婉有一些累,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濡湿了,她咳了一声,“你去做什么。”

  “我去端水。”

  他说着,穿着拖鞋走到屏外去了。

  杨婉听着邓瑛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眼皮有些发酸,她闭上眼睛,朦胧中有人轻轻地把她的手从被褥里牵了出来,搭在膝盖上。一张温暖的帕子包裹住了她的手指,

  杨婉勉强睁开眼睛,见邓瑛蹲在床边,低头着头。正一根一根地细细擦拭她的手指。

  “你又不脏。”

  “擦干净你会舒服些。”

  “你还是傻。”

  “婉婉。”

  “嗯?”

  邓瑛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望向杨婉。

  “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用嘴……”

  “你愿意让我用嘴吗?”

  “如果我让你那样做,我宁可受凌迟而死。”

  “邓瑛。”

  杨婉反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不要说这种话。”

  “对不起婉婉。”

  杨婉牵着他站起来,在榻边坐下。“其实你那样做,我因该也会很愉悦,只不过……”

  她抬起头望着灯荫处坐着的邓瑛,“只不过,我舍不得让我一生爱重的人,在他自己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傻傻地乱来。”

  邓瑛垂下头,“婉婉,我其实都懂。”

  “就看那几页书,就懂了啊?”

  “我还问过…… ”

  “陈桦?”

  “嗯。”

  “他也是憨的,你们交流什么呢。”

  邓瑛没有再说话。

  杨婉翻身仰面躺下,“要让你心上的伤口好起来,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我在这方面,也不是很厉害,你就听话一点,不要给我增加困难好不好。”

  邓瑛并没有听懂这句话,但还是答应了杨婉一声:“好。”

  杨婉抱住邓瑛垂在腿边的胳膊。

  “等你以后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了,我就让你做。”

  “我已经没有看了。”

  “但你还在想呀。”

  “是。”

  他说着顿了顿,轻声自认道:“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很想像他们那样做,我想婉婉你开心。”

  杨婉含笑道:“如果你活得自由一些,我就会跟着你开心起来,邓瑛,我虽然会管你一辈子,但我更希望,我给你的,不是对奴婢的悲悯,邓小瑛……”

  杨婉摇了摇邓瑛的手臂,“我先敬你,然后才爱你。我曾经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张洛之流我都看不上,你要保护我的自尊。”

  “我明白。”

  “你才不明白呢。”

  “我……”

  “邓瑛,我对大明朝所有的谦卑,都源至你的谦卑,你不对我自轻,我才肯自尊。”

  她说完不再出声,但手却不肯从邓瑛的手臂上松开。

  邓瑛靠着她仰面躺下,一遍一遍地在脑中重复她将才的话。

  “我舍不得让我一生爱重的人,在他自己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傻傻地乱来。”

  “如果你活得自由一些,我就会跟着你开心起来。”

  “我先敬你,然后才爱你。”

  “我对大明朝所有的谦卑,都源至你的谦卑,你不对我自轻,我才肯自尊。”

  这些句式并没有古雅之风,甚至偶尔会让邓瑛觉得有些奇异。

  但是三四年来,他好像逐渐听习惯了。

  她说话向来诚恳,即便有的时候,邓瑛不完全能听白她话中的意思,但也能被她说话的态度疗愈。

  他想着,不禁侧面去看杨婉。

  杨婉已然睡熟,似乎是因为太累,呼吸有些沉重,偶尔咳一两声,牵动肩背微微发抖。

  邓瑛扯起杨婉身后的被子,轻轻地将她笼住,她也就像一只贪暖的猫一样向里面缩去。

  面色发红,看起来却有些憔悴。

  邓瑛想将枕头朝下挪一些,好让她的靠得更舒服,却无意间看见了她放在枕头下面的笔记。

  笔记是摊开的。

  摊开的那一页上刚好是杨婉画的邓瑛。

  她给它着了色,皮肤的颜色调色明显失败,看着有些发黄,但衣衫的青灰色,却和平时爱穿的一模一样。眼睛的地方不小心晕染开来了,看起来反而更丑了一些,但是杨婉她自己好像还挺满意的,甚至学画家一样的,在角落里认认真真地题跋盖印。

  邓瑛仔细看着那方印,上面的文字很简单,就是“杨婉”二字。

  印下写着“封皮”两个字,像是为了提醒她自己似的,还特意用墨圈了起来。

  邓瑛小心地帮她收好笔记,放在杨婉的枕头边。

  此时他并不知道,这个一直‘纵容’他作死的女子,究竟想要为他做什么。

  他只是很喜欢那副把他画得有点丑的画,毕竟这一生,他只能期待,他自己样貌出现在朝廷处置罪人的公文上。

第149章 银沙啄玉(四) 太酸了。

  靖和元年的三月。

  大明的内阁进行了一次换血,白焕致仕修养,他的儿子白玉阳升任内阁首辅大臣,杨接掌户部,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内阁次辅。与此同时,内廷亦重组司礼监,邓瑛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任东厂提督一职,同掌监、厂两个内廷衙门。

  邓瑛变得极其得忙,睡眠也跟着日渐减少。

  杨婉拿药水给他泡脚,邓瑛常常泡着泡着就靠在床架上睡着了。

  他睡觉睡得很安稳,仪态端正,哪怕只有一根架木撑着,也不会东倒西歪,但却会微微皱起眉,杨婉有的时候会忍不住伸手去捋邓瑛的眉心,他一醒来便会冲着杨婉笑。

  在杨婉床边,他全然是个素衣之人。

  但在朝廷上,他却身着官服,人在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