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炫耀的内容林晚照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
你有中华我也有。
你喝茅台我也喝。
看刘爱国这昏头样儿,林晚照长长的叹了口气。
老三媳妇开着车,说,“你知道我在妈柜子里看到什么了么?”
老三揉揉眉心,“看到什么?存折?”
“妈的存折能放柜里,肯定藏好了。”老三媳妇用余光瞥丈夫一眼,“妈柜子里,两件羊绒大衣,一长款一件短款。两件羽绒服,也是一长款一短款。男式的,爸爸的呢料大衣、羽绒服也都有。我说我买的羊绒大衣挺好,上千了,妈怎么眼皮都不动一样?妈现在真了不得了,真舍得。”
老三媳妇感慨着,“说真的,我妈都舍不得买这么好的衣服。”
“那是,你妈家里又没拆迁。”
老三媳妇瞪丈夫一眼,“今儿大嫂都下凡了,我看妈也没拿正眼看她。”
“大嫂最不实在。以前妈去给她伺候月子,有两样不吃,这不吃,那不吃。蒸鸡蛋都说妈蒸的不好,滋味儿不对。蒸鸡蛋有什么滋味儿不对的,不就是蒸完之后倒些酱油点两滴香油么。气的妈把调料给她,让她自己调。”
“还有这事?”
“妈跟大姐说的。大姐打电话给她,跟她商量要不要给她去饭店请个厨子,她这才好些了。”老三说,“你看大嫂儿那样儿,成天端着个架子,也不嫌闲。”
“大嫂不说她舅舅在大学是个官儿么?”
“表舅,又不是她亲舅。大哥在副教授上多少年了,也提不了正。人家表舅的亲外甥,比大哥还小岁,现在已经是正教授了。”
“你看咱们买房的事能成么?”老三媳妇有些担忧,“妈现在叫人猜不透了?”
“听爸说,拆迁款年前就能下来。”
“我房看好了,电梯房,一百三十平,爸妈一起住也宽宽敞敞的。”
“这事儿还得往爸身上使劲儿,爸名下不也有两百多万么。你看的那房多少钱?”
“七十万。”
“这么贵。”
“电梯房肯定贵呀。过年促销,不然还没这个价儿哪。”
“等我再跟爸提提。”
刘爱国去找老友显摆一遭后,心满意足的回家,脸上还带着些酒意红晕,倒也不闹人,自己进卧室一挺,没片刻功夫,呼噜声能传到房门外。
林晚照开门看一眼,见知道自己盖上被子,也就不再理他。
她能理解刘爱国那种对儿子环绕身边的深深迷醉,她上辈子亦是如此。因为内心深处总觉着,自己没本事,一辈子就只能把儿女们供计出去,再多的就实在帮不到儿女了。内心深处就觉着自己比上那些有背景有本领的父母,觉着愧对儿女。
这也是为什么林晚照始终拿不起婆婆的架子的原因,一是因为她天生的老实人,二未尝没有两个儿媳妇娘家都是城里人,自觉矮人一头的自卑。
突然间,老家拆迁了,终于,能再帮到儿女了。
怎么能不乐呢?
哪怕知道儿女们就是冲着钱回来的,可哪怕是冲着钱,只要肯对老家儿说上几句好听话,哄一哄老家儿高兴,老家儿也是愿意给的。
剖开心来,上辈子,就是这样想的。
难道她活了大半辈子,真的看不出孩子们是为了钱么?
可是……
还是愿意的。
哪怕知道他们是为了钱,依旧愿意。
这就是父母的付出。
爱到宁可自欺欺人,爱到卑微下贱。
爱这种感情,有时候也是会让人极度厌恶的,林晚照想。
她现在就深深的厌恶自己,厌恶那个上辈子卑微又下贱的自己。
林晚照看着镜中的自己,抿了抿唇角,围上老大媳妇送的羊绒围巾,反正不用白不用,出门去了。在家多看刘爱国一眼,林晚照得疯。
她得去寻个明白人坐会儿。
林晚照拎着个西瓜去了楼下赵嫂子家。
赵嫂子是自己一个一居室,她敲了敲门,开门的人让林晚照有些意外,竟然是赵嫂子的儿媳妇杨静。
杨静特别热情,“婶子你来了,快进来。”先接过西瓜,又弯腰在鞋架上给林晚照拿拖鞋。
林晚照怪不好意思的,“小静你放着,我自己来。”
“这可怎么了。”杨静把拖鞋给林晚照放下,扶林晚照坐在靠墙放一个长方形皮面儿矮凳上,林晚照忙自己换了鞋,不然要人家小静给她换,多不好意思。
赵嫂子一件米色羊毛衫黑色针织裙,颈间一串莲子大小浑圆的珍珠项链散发着淡淡宝光,肩上披一块波西米亚风格的厚披肩,描着眉毛,画着淡妆,慢悠悠的过来。每走一步,耳朵上的珍珠坠子与披肩上的流苏一起微微摇曳,摇曳出赵嫂子独有的风采,“你怎么有空来了?”
“过来找你说说话儿。”林晚照踩踩赵嫂子家的棉拖鞋,“这打搬过来,还没来过哪。”
“怎么还带礼了?这我得还礼呀。”赵嫂子脸上带着笑。
“不用你还,我也是免费得的。”
赵嫂子对杨静说,“你回吧,我这里没事儿了。”
杨静笑,“妈,那我先走了。”又跟林晚照说,“林婶子,您有空多来跟我妈说话儿啊。”
“好。”林晚照心说,她都知道赵嫂子跟儿子媳妇关系挺一般,这一拆迁,儿媳妇怎么这么热情了?
哎,这还用想么。林晚照都觉着自己蠢。
赵嫂子现在是全村第一富,首富。
就她家远不及赵嫂子富裕,儿子媳妇都恨不能趴地上巴结她了,何况赵嫂子这个?
杨静笑着给关好门,赵嫂子请林晚照客厅说话。
赵嫂子这是个五十平的一居,客厅厨房半点儿不比刘家小,人家就是少一间卧室而已。客厅地上铺一块雪白羊羔皮地毯,一组象牙色沙发,原木色的茶几、电视柜等摆设,一看就是新的。
自从重活了一辈子,林晚照觉着自己都很舍的花钱了,如今看来,比起赵嫂子还是差远了。
赵嫂子把林晚照拿来西瓜放厨房,洗了一盘草莓一盘葡萄拿出来吃。
出来时林晚照正在看茶几上摊着的楼盘广告,笑问,“怎么,你也打算买楼?”
“嗯。”林晚照把楼盘广告敛一敛,挪出地方搁水果,跟赵嫂子说,“这几天我正琢磨哪,想着在市里买几套。”
“你家钱安排清楚了?”
林晚照哼一声,“要是安排清楚了,还能成天这大包小包人仰马翻的过来?”
赵嫂子笑,拿个大草莓,用纸巾擦了草莓上的水,递给林晚照,“也不只你家这样。你看我家,以前不怎么来往的人,也张口妈闭口妈了。”
要按林晚照上辈子的习惯,肯定顺情做好人,说句“你家儿媳瞧着挺好”,可她这回不说这现成话。林晚照咬口大草莓,“一家不知一家事,我也不劝你。你看上哪儿的房子了,跟我说说。”
“这可是我让我闺女我侄儿他们帮我找的,都是现在的好楼盘。地段儿好,学区好,清一色的电梯楼。”赵嫂子来了兴致,拿起来跟林晚煦介绍。要是自己住,就要买面积大,阳台大的,毕竟大半辈子住惯小院儿,乍一住这楼,太窄巴真不适应。要是买来投资,就要买七十平到九十平之间的,二居三居,这种好出手。
林晚照大为赞叹,“嫂子你就是格外懂的多。”
“拆迁的事儿百年不遇,当然得做足功课。”赵嫂子挺愿意拉着林晚照一起买楼。因为特立独行,赵嫂子在村儿里朋友不多。当然,等闲那种土鳖蠢老太,就像以前的林晚照,赵嫂子也看不上。
“你这多早就准备上了啊。”
“拆迁的信儿一有,这就得准备着了。”赵嫂子拿着楼盘广告说给林晚照听,“这买楼啊,咱们是外行。就得挑大开发商,知名企业,这跟买衣裳一个理。有钱,不知道什么牌子好,干脆买大牌子。哪怕贵一点,穿出去别人一看,瞅着衣裳牌子也得敬你三分。”
林晚照深觉有理,因为有些开发商的名字,她上辈子是听说过的,可见的的确确是大开发商。
“嫂子,你这是要买别墅么?”
“看看,哪儿买得起?”
“你一千多万还买不起?”是的,赵嫂子为什么会是栗子沟村儿第一富,就是因为赵嫂子得到的赔偿金额完全超出了栗子沟村儿村民的想像界限。
一千万!
这样一个巨大到不可思议的数字,就是赵嫂子得到的赔偿。
赵嫂子为什么会得到这样巨大的赔偿,当然是有原因的。
那就是――房子多!
是的,赵嫂子比刘家的房子还要多。
刘家的房子甭管是买卖、继承、还是村儿里批的,合计起来五个宅基地,一处商铺,县城里还有林晚照借着重生的先机买来的三套小院儿。
赵嫂子房子多只有一个原因,赵嫂子的闺女、侄子、侄女送的。
赵嫂子娘家原是栗子村儿的大地主,当时也不只栗子村儿,十里八乡都是赵嫂子娘家的土地。后来家里败落,又经过许多风波,赵嫂子从一个富家小姐嫁了村儿最穷的赵家。当年也是真的不容易,赵嫂子爹娘兄嫂都过世了,侄子侄女从城里被撵回老家,在村儿里没少受白眼挨欺负。后来终于熬了出来,赵家在城里的家业发还了一部分,侄子侄女参加高考读了大学,闺女也读书出去了。
都说赵嫂子不是过日子的人。
旁人家日子总要攒着点儿什么,置些家业。
赵嫂子从来不攒着。
据说有一年冬天冷,直接桌子椅子劈了当柴烧。
只要一有钱,不是鱼就是肉,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喝喝什么。没钱就去借,等有了再还。
反正村儿里99%的节俭人家看不惯赵嫂子这种过日子的方式。
可如果肯去掉那些言语上的偏见,估计大家都得承认,赵嫂子不是寻常人。
起码,林晚照是认的。
穷的时候有什么呢。
无非就是养些鸡鸭猪羊,区别就在于,别人家养的鸡鸭猪羊是用来卖钱的,赵嫂子养的,全自己吃了。
可再想想,赵嫂子婆家刻薄,每回赵嫂子补贴下娘家侄儿侄女,回家还要挨打。那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呢?
侄子侄女是怎么考上大学的呢?
林晚照家是亲戚帮衬,赵嫂子呢?
那时有谁帮衬她?
供出三个大学生。
要是搁林晚照,估计就是咬牙苦忍。
可人家赵嫂子硬是过的有声有色,年轻时也没耽搁描眉画眼,到上了年纪,侄子侄女闺女都有出息,赵嫂子又很舍得对自己好,自然就过的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