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浣若君
陈美兰看阎佩衡缓和了,于是又说:“你们是亲父子,他有话直说不好,难道你要听他像别人一样,阴奉阳违欺骗您?”
这不戳老爷子的心吗?
他给王戈壁哄了那么久,直到现在才发现王戈壁的真面目。
所以这回破天荒是阎佩衡先软的,他终于学会好好跟儿子说话了:“我从去年开始就没有卡过顾霄了,但他在新加坡跟反对党走的近,这跟咱们国家的政治理念不相符,他有政治问题才是他回不了国的主要问题!”
阎肇直起身吐了口气出来,抬头望了眼陈美兰,突然,他居然眨了一下眼睛。
政治问题其实可大可小,从政策上来说顾霄肯定会被卡,但要有人帮他打个招呼,解释一下,他就能回来了。
只是阎佩衡不卡他,也不可能去帮情敌跑路,助他回国。
但求父亲的话阎肇说不出来,杀了他他都讲不出来。
陈美兰假装没看见阎肇的挤眼,却转头说:“爸,我倒觉得您该坦然一点。顾霄曾经东渡南洋,现在又是大商人,于咱们国内的印象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既然他想回来,您就帮忙打声招呼让他回来,也让他看看咱们国家现在的发展,不比他们新加坡差,这难道不好?”
这是鬼话,骗人的,人新加坡比咱国内开放,发达多了。
但阎佩衡,崔部长这帮老爷子们爱听的就是这个。
在他们这辈人的心目中,红星就该照耀世界,全世界哪个国家也没有华国强。
果然,阎佩衡顿了会儿说:“我明天让毛秘书去办吧。”
但同时他也说:“你们要警惕他,他身在资本主义国家,是贪婪的,万恶的资本家,即使他回来,我也不准你们跟他有任何交集,谁要敢跟他多说一句话,以后就别想我对他有好脸色。”
他这就是老传统,老思想了。
都改革开放了,只有军区的人才视资本如洪水猛兽,外面的人谁不是恨不能跪下来舔那些资本家,只要对方肯给自己投资。
正好阎卫过来问是自己炒菜,还是陈美兰掌勺,于是几个人就散开了。
都要吃饭了,几个孩子还不回来。
阎卫准备出门去找,刚到电梯口,大冬天,几个孩子跑的脸蛋儿红扑扑的从电梯里扑了出来。
小旺进了门,直奔厨房,扑过来就抱陈美兰的大腿,气喘嘘嘘的问:“妈妈,毛片是啥,跟普通录像长的一样,一张居然要卖十块钱。”
这得亏没别人听见。
陈美兰捂上孩子的嘴巴,悄悄从盘子里掐了一点炸好,还没淋糖醋汁的鱼给他,说:“从现在起不准再提毛片二字,明天妈妈单独跟你解释这件事,好不好?”
刚才小旺带着俩小的是到外面跑了一圈的,因为一张录像带成本就两块,一张能卖十块,以为发现了巨大的商机,兴奋的点着头,眼睛晶晶亮的,压低声音说:“我要卖毛片!”
陈美兰立刻瞪了他一眼:“这是咱俩的秘密,不能跟任何人说。”
她正在发愁的是小狼的身体,小旺和毛片又扯上关系了,而他上辈子因为毛片是要进少管所的,明天她必须抽个时间好好教育一下小旺。
饭时无话。
这种院子里的人作息严格,而且因为爷爷太凶,几个孩子虽然看到有电视,但不敢开,早早就排队洗澡,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陈美兰早早睁开眼睛,一揉眼睛,看身边躺的居然是阎肇,给吓了一跳,他昨天晚上是跟阎卫睡的,什么时候跑过来的,靠坐在床头,双眼亮晶晶的。
“小狼呢?”
“在外头。”阎肇说。
陈美兰猛的翻身:“他今天要去医院抽血,早上要禁食,你都不管管孩子?”
阎肇其实也才刚进来,一脸从容:“哦,他已经吃了。”
“你还是当爹的吗,孩子有没有病从来不问……”门半开着,陈美兰没刷牙,不肯张嘴,阎肇火烫的鼻息就在她耳边徘徊,梭来扫去,带着牙膏和香皂的清香味。
“快让开。”陈美兰捂上嘴巴说。
他直接压她身上了,还顺势一顶。
这是他爸家,阎卫和他爸随时都会起来,这男人怕不是疯了?
陈美兰于是又推了一把:“赶紧起开。”
她昨晚跟圆圆睡的,因为孩子爱玩,睡衣扣子都是解开的,阎肇的手摸了进去,说:“今天我去跟崔叔谈271的事,但是美兰,你得答应我一件事,271承包下来,必须优先雇佣退伍军人,能不能做到?”
陈美兰没有阎肇那样的家国荣誉感,而且她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她也早就知道,阎肇这种人会帮她跑后门搞关系,肯定有其目的在,果然,他的目的在于,想让她在271厂安置转业军人。
雇佣转业军人,于一个企业来说,其实弊大于利。
陈美兰想跟阎肇就这件事,从经济和经营方面好好聊聊。
但就在这时,突然外面阎佩衡一声咳嗽,美兰立刻膝盖一顶,没控制好力道,这一顶顶的阎肇突然蜷起身,脸色都狰狞了。
陈美兰估计他是给自己顶疼了,也吓坏了,坐起来问:“你没事吧?”
阎肇翻身躺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又说:“不要对我父亲太宽容,他对我母亲的所作所为不值得任何人原谅他。但昨天晚上谢谢你帮我解释。”
如果没有陈美兰,他们父子永远不可能在一个屋檐下好好说话。
而这是种内耗耗死的只有他们自己。
陈美兰心说你还懂这个啊,翻身起来,因为是楼房,有长辈在,她必须穿好衣服出门,慌的套上毛衣,又把头发扎了起来,出门,就见小狼乖乖坐在沙发上,噘着嘴巴,双手托腮,正在看小旺和圆圆津津有味的吃面包。
阎肇看过小狼的病历,也知道陈美兰帮他检查过好多次身体。
早晨当然会让他禁食的。
陈美兰不过白慌一场。
家门是开着的。
王戈壁曾经为了跟几个领导同住一层楼,肯定处心机率耍过手腕,要不是借着几个好哥哥,她也不可能分到这么大的房子,住在这么好的位置。
但此刻这房子让她无所遁形。
当然,她也不需要遁形了。
还不到上班时间,就来了两拨人,一拨人进了阎佩衡家,是来汇报昨天查账问题的,要跟几个部长先碰个头,再跟司令员汇报情况。
另一拨则是军区医院的医生,在王戈壁家门口。二十多年苦心经验,王戈壁悄悄摸摸赚了多少钱都不重要了。
性病二字彻底击垮了她们母女,她们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这会儿站在门口,等昨天在军区医院检查过的结果。
人越怕什么就越会觉得什么。
这年头人们对于性病,因为报纸和电视上太多的电视广告普及,是有认知的。
什么外阴瘙痒,白带异常,尖锐湿疣,满大街的小广告,米雪白带多,又经常觉得痒,越想越觉得自己也得了,居然三更半夜,在洗手间里用浴巾绑在门上上吊。
当然,被米兰和王戈壁救下来了。
而此刻,她们母女几个搂着阎哈,正在等待那个宣判结果。
死刑一样的结果,这个比军区打算追剿她们倒卖军需的问题更可怕。
王戈壁已经站不起来了,她心里甚至在想,只要俩女儿和外孙是健康的,她愿意折尽阳寿,死在此刻,死在众人面前,但事实又怎么可能如她所愿?
“米兰同志是正常的,王戈壁同志您也是正常的……”医生顿了顿:“米雪同志,你得上青霉素了。”
只有梅毒才会用到青霉素,那意思就是米雪果真也得了。
米雪两眼一黑,直接晕过去了。
医生低头,决定孩子命运的目光停留在阎哈身上。
……
小狼肚子饿的咕咕叫,因为早晨不能吃饭,早早穿好衣服站在电梯口等大人。
他好奇的看着被三个女人簇拥着的阎哈。
不知道那个曾经的哥哥到底怎么了。
因为看他也一脸困惑,小狼跑过去,把早晨爸爸用来哄他,说是抽完血才能吃的一块巧克力塞给了阎哈。
阎哈伸手接过,笑着说了句:“谢谢你喔小狼。”
小狼歪了一下脑袋:“不客气。”
陈美兰收拾了一下自己,正好阎佩衡和崔部长也出门,一帮人一起上了电梯,不算什么机密大事,后勤部主任就在电梯里继续汇报:“东西倒也不多,一开始是两三百块的,后来量大了点,到前几年一年有个五六千块。”
“所以总共有多少?”阎佩衡问。
后勤主任说:“总共算下来是十二万三千块。”
二十年经手十二万,虽说有点多,但够不上刑事案件,而且主责确实在他们。
“集体检讨吧,戈壁说自己手里还有三万,估计钱大部分被冯育花了,先追缴回来吧,剩下的咱们几个添进去。”崔部长垂头丧气的叹了口气:“责任全在我们呀。”
是因为给了王戈壁倒卖军需的特权,冯育才有的钱,才会抽大麻,他甚至把大麻带进军区,万一他要把大麻卷在普通烟里头让给哪位领导,领导染上大麻的瘾,华国部队就要在国际上扬名了。而且还是丑名。
他们的队伍也将从此不再纯洁。
陈美兰是女人,个头当然矮,总不相信王戈壁只经手了这么一点钱,好奇后勤主任手里那张纸上写的东西,但奈何对方人高马大还站在自己前面,所以她看不到。
就在这时她觉得整个人突然一轻,要死,幸好她和阎肇在最后一排,她居然被阎肇慢慢给举了起来。
阎肇从腋下肘着,把陈美兰整个儿肘过了后勤主任的肩膀。
陈美兰于是回头,悄声对阎肇说:“军需物资处理,一公斤是按原来三分,现在5毛钱算的。”
毕竟是夫妻,这点默契他俩是有的。
阎肇曾经也在部队上干,而且是阎佩衡的儿子,有话当然比陈美兰更好说。
他于是发声:“爸,账不能这么算,一公斤的毛巾得有多少条,至少20条,即使在六十年代,一条也要卖一毛钱,一公斤军需物资,只算毛巾,三分赚两块,贩毒都没有这个利润。”
一个电梯里挤了七八个大人,三个小孩子,挤的满满当当。
狭小的空间里,后勤部长突然摘了帽子,转身看着阎肇,额头上突然崩出汗珠来,而且像雨点一样,是不停的往外冒。
崔部长则看着后勤部长,彼此差不多面贴面,每个人的脸都像被过耳光。
他们算账是按处理价算的,可他们没算过溢价,多少条毛巾,多少个暖壶才有一公斤,不说十倍,就按五倍的利润来算,王戈壁赚的不止十万,人家已经赚了五六十万了。
仿佛一座巨形冰山,他们只挖到一个角,如今越挖那座冰山就越大。
“直接往军法起诉吧,我们一起承担错误,但那笔钱必须追回。”阎佩衡突然吼了一句:“因为财务困难,今年过年咱们单位一人只发了一条鱼的福利,五十万够买多少条鱼?”
后勤部长一直在点头:“哎哎,好好。”
他额头上冷汗还在一直冒,整个人都像筛糠似的。
阎佩衡是军区最惹人厌的领导就在这儿,电梯里头,大厅广众,他突然声音一高:“吴主任,我记得你跟王戈壁关系特别好,你儿子是不是就在冯育的厂子里上班?”
后勤主任给阎佩衡说的面色土白,突然往后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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